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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节

      那人脊背直挺挺的,身上的戾气,老远就能感觉到,没杀够一百人估计绝对没那种煞气。老叫花子很有经验地跟小叫花炫耀道:“跟你们说,那里面的人至少都得是位将军。”
    叫花子虽然穷苦,可消息却比一般的人灵通,小叫花好奇道:“没听说最近有什么将军来咱们这儿啊,将军们都在前头打仗呢。”
    “也不知道谁能赢。”
    “管他谁赢呢,反正谁赢都那么回事儿。”一个中年乞丐道。
    “话是这么说,可我觉得这回肯定还是朝廷能赢。”另一个小叫花道,“楚尚书把陕西、山西、湖广、河南、山东的义教全都给灭了,如今就这一小撮逃进咱们蜀地的,还能成什么气候?”
    “得了,得了。朝廷赢了对咱们有什么好的?你还是赶紧捉你身上的虱子吧。”另一个乞丐一边说一边在腋下东摸西摸,也不知摸到了什么直接就往嘴里塞。
    庄子内刚被一众叫花议论的授兵部尚书衔的楚寔正静静地站在季泠曾住过的屋子里,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谁也不敢上前询问什么。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大早进去的, 直到夜幕降临,楚寔才从季泠的屋子里走出去。
    北原和南安立即迎了上去, “部堂。”如今楚寔是川湖总督, 总督湖广、贵州、四川军政, 授了兵部尚书衔, 兼督察院右都御史, 所以众人都改了口称他为部堂。
    “天色已经很晚了, 客栈那边都已经打理好了。”南安道。
    楚寔垂下眼皮, “让人打扫一些,最近就住在这里。”
    南安一愣, 环顾了一下四周。四处都是杂草蔓生,蛛网长挂,随便咳嗽一声都能激起一片灰,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可他没敢反驳, 立即道:“是, 小的这就去吩咐。”
    “他们要在鬼庄住下来?”外头的叫花们见庄子上灯火通明,一队队侍卫进进出出, 汲水泼地,剪树割草,这可不像是要走的模样。
    “这有什么,他们身上的煞气吓得鬼都不敢出来。”老叫花懒懒地躺在地上道。
    屋子里没有桌椅板凳, 有的话早就被那些叫花子拿出去还了钱了, 连门板都被拆了许多,楚寔就席地坐在南安从旁边寺庙借来的蒲团上, “那么大个活人,总不能凭空就消失了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垂着头的北原抬起眼皮看了看楚寔,这是还没死心?
    这些年他和南安总是交替着来峨眉找人,便是在战事最要紧的时候,这边寻人的事儿也从没耽搁过,可是那人真的就那么消失了。
    “部堂。”北原想说话。
    楚寔却先开口道:“义教的南天王不是逃了么?明日让所有人搜山。”
    北原的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南天王不是昨日半夜已经落网了么?但旋即他就明白过来了,再次低下头应道:“是。”
    楚寔补充道:“传令下去,若是有人敢糟践百姓,尤其是妇孺,就地枭首,整旗同罪。”
    按军队编制,一旗十人,这就是说有一人糟践妇孺,十人都要被枭首。这条命令算是想当严厉的了。
    北原应声下去安排去了,走出院门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他心里明白,若是能找到的话,这些年他和南安就不会在峨眉无功而返。但楚寔显然心里还抱着期望,期望那个人还活着。
    听说走的时候是蓄意安排了许久的,可那时候天下大乱,群盗四起,她一个弱女子,还生得国色天香,一年里还大半时间都在沉睡不清醒,北原很难从好的方向去想季泠的结局。
    可是楚寔不死心,他们就得不停地寻找。
    周围的山,像拉渔网一般被拉了一遍,可以说就算是要找只蚂蚁都能找到,但依旧是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
    北原和南安忐忑地站在楚寔面前,他们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两个月了。两个月能做很多事情,却被浪费在了山里。
    可也没人敢劝楚寔,连孙阳山孙先生都因为说错了话而自请离开了。那还是楚寔看在他多年辅佐的份上,才让他全身而退的。
    “部堂。”北原终于鼓起了勇气,想上前劝一句,可袖子却被南安拉了拉,这是让他不要说。
    恰此时,一个传信兵跑了进来,喘着粗气儿道:“部堂,部堂,皇上驾崩了。”
    北原和南安心里全部一松,这下总算可以收兵了。
    老皇帝驾崩,登基的是他的幼子,今年不过两岁。他前头那些哥哥们,个个儿都很短命,所以才轮到了他坐上那个位置。他的母亲年仅十八岁的苗婕妤母凭子贵地成了皇太后,抱着小皇帝垂帘听政。
    楚寔被先帝遗诏任命为顾命大臣,只能启程回京。说起来,他也已经许多年没回过京城了。
    一道遗诏,似乎轻轻松松就夺走了楚寔手里的兵权,让他再没有借口滞留在外。如今天下逆贼也基本已经被楚寔清扫干净,留下的不过一些残灰余孽,已是疥癣之疾,不足挂齿。即便是义山王还没被捉住,可也成不了气候了。正好应了那么花,飞鸟尽,良弓藏。
    下一句则是狡兔死、走狗烹。
    只要稍微读过书的人,都知道这句话。而对历史稍微有点儿研究的人也都知道,自古以来,但凡被任命为顾命大臣的官员,有好下场的真不多。
    楚寔手下人都劝他不要上京,并举出了“檀道济”的名字。
    檀道济是南北朝刘宋开国皇帝刘裕任命的顾命大臣。和楚寔一样,曾经立下过赫赫功勋,威名甚重,刘裕一死,朝廷上的人对他就多有猜忌,并指指点点地说“安知非司马仲达也”。
    宋文帝病重,因疑心檀道济,所以半道将他召回,历数罪状将他处死,紧接着檀家以及他的亲信,全都遭到了清洗,子侄几乎斩首殆尽。
    他们这是担心,也有人会说楚寔是“司马仲达”,进而出现那样的悲剧。
    “司马仲达?”楚寔笑了笑。
    跟随楚寔许久的大将刘开道道:“司马仲达又怎么了?要不是他,曹魏能打下吴国、蜀么?没有他,曹家也坐不稳那个位置。”
    楚寔觑了一眼刘开道,他这算不算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不过也怪不得刘开道等人,他们如今跟着楚寔,做着大将军,早已习惯了一呼百应,若是楚寔交回兵权。他们这些人也都得跟着夹着尾巴做人,被朝堂上那些屁都不懂的昏庸文官压得屁都不敢放。
    对他们而言,利益最大化自然是拥戴楚寔成事儿,那他们就是开国功臣。当然如果熟知历史的也该知道,开国功臣的下场比顾命大臣也好不了多少,但至少名声好听啊。
    楚寔没说话,他比刘开道他们敞亮得多,状元郎自然是饱读诗书的,过去那些人是些什么下场,他通通都知道。
    他上一世是什么下场,他更是看得清清楚楚。
    要么就彻底成为龟孙子,装疯卖傻来降低朝廷的疑心,要么就……
    周公旦的故事那只能是故事。
    “先皇信任我,命我为顾命大臣,我不能辞,不过……”楚寔环顾了一下四周,“不过诸位跟随我南征北战多年,身上全是刀伤、枪伤,我也绝不会让大家受委屈。”
    皇太后苗冠玉抱着小皇子接见了刚刚回京的顾命大臣,同时加封太子太傅,进柱国,中极殿大学士的楚寔。
    尽管楚寔已经三十好几,可脸上依旧没有蓄须,儒雅清隽,俊颜是刀雕斧刻鬼斧神工的杰作,被岁月磨砺得越发带上了玉样光泽,叫人见他之后只觉得连日月都清朗了。
    楚寔对苗冠玉恭敬地行了礼,“恭请太后圣安。”
    苗冠玉眼神复杂地看着楚寔,有些艰难地唤了句,“楚卿。”
    她没能嫁给楚寔,可她也知道这不是楚寔无情。而是季泠死得实在不是时候。她那时不年纪太小,楚寔为季泠守丧一年之后,她也不过十四。十四岁的身子在大人眼里孕育孩子还是太年轻了。
    而楚寔的年纪已经大得等不到了,转眼就和定西侯家的成康县主定了亲。
    那时候苗冠玉觉得,若是不能嫁给楚寔,那么嫁给谁都无所谓了。偶然地皇帝看中了她,她也就那么心灰意冷地进了宫。
    苗冠玉也有很多年都没见着楚寔了,此刻难免两眼泪汪汪。她想起从前,从前的日子多好啊。她嫁给楚寔做续弦,他屋里除了以前的繁缨,其余一个人都没有。听说还有个珊娘,可惜没有福气,死得早。
    她的日子过得快活极了,夫君温柔俊美,位高权重,她去哪里都是前呼后拥,气派斐然。
    而如今她的仪仗虽然比过去华丽了许多,可她却再出不得这禁宫,也无人能听她炫耀。炫耀什么呢?炫耀年纪轻轻守寡,从此要寂寞一生?
    成康,那个火一样的女子,却将代替她陪伴他一生,被他温柔相待,被他细心呵护?
    只要想到这里苗冠玉就恨得彻骨,彻夜难寐。
    此刻的苗冠玉显然有些失态,楚寔恭敬地道:“先皇驾崩,太后哀痛之心人皆知之,还请太后保重凤体。”
    苗冠玉忍不住讽刺地冷笑,她哪里哀痛了?她恨不能宫里日日唱大戏来欢娱呢。那个四肢软弱无力,浑身皮都瘦得皱成了搓衣板的老头子可总算死了。
    “我和贤儿以后就全都仰仗楚卿维护了,楚卿如今也是贤儿的先生,盼你多多进宫教导贤儿。”苗冠玉眼晶晶地看着楚寔。
    楚寔低头回道:“臣,遵旨。”
    他虽然自成臣,可苗冠玉却有种错觉,好似他才是她的皇帝,她还得仰望着看他。
    楚寔退下后,帐子后走出一个面白无须的青年男子,容貌俊美,唇红齿白,仔细看的话,却有三分相似年轻时的楚寔。
    “太后娘娘怎么看?”钟琪道。
    苗冠玉将手递给钟琪,钟琪就跪坐在她身边替她轻轻地按起手指来。
    苗冠玉低头看着眼前的赝品,到底是哪儿哪儿都比不上楚寔,甚至连这张年轻的脸,也比不上岁月的陈酿,可钟琪也有一桩是楚寔比不上的,因为他可以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在她最孤单的时候抱着她宽慰她。
    不过曾经的情爱早就烟消云散,苗冠玉既然成了太后,也努力成了太后,那么她想问题的出发点就再不是楚寔的继室了。
    苗冠玉用玉如意抬起钟琪的下巴,“怎么,你吃醋了?”
    钟琪赶紧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担心娘娘。”
    苗冠玉闭上眼睛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找人仔细盯着楚府,有任何异动都要回报。若是楚太傅没有异心,能为我所用自然最好,若是不能,那么……”后面的话,苗冠玉没有说出来,可语气已经很凌厉。
    钟琪低声道:“就算楚太傅忠心耿耿,可他下面那些人只怕也不肯安稳。”
    苗冠玉没答话,钟琪也就不敢再说下去。
    楚府中,成康县主站在楚寔的院子外,冷笑地看着南安,“怎么,我这个大夫人连他的院子都进不去?”
    “县主见谅,太傅在休息,待太傅一醒,我立即回报。”南安恭敬地道。
    “若我非要进去呢。”成康扬了扬手里的鞭子。
    南安不语,只是头更低了一点儿,表示得罪。
    成康一鞭子抽在南安的身上,南安躲也不躲,动也不动,就那么受了。成康再想甩一鞭子,却听见旁边一声嗤笑,她转过头去却是季乐拉着她那四岁大的儿子在旁边看热闹。
    成康冷冷地看着季乐,季乐则笑着上前道:“县主这是何必呢,叫人见了多丢份儿。”
    成康恨恨地看着季乐,季乐却笑得春光灿烂。
    如今整个楚府,她自觉自己日子是过得最舒服的人了。
    成康县主虽然贵为县主,不过嫁进楚府后,也没住进大房的主屋,而是美其名曰县主尊贵,所以在园子里为她另起了一楼。不过成康不知道的是,她住的那边儿,是前些年楚寔购入的隔壁的园子,并算不得楚家的老宅。
    一开始季乐当然顶看不顺眼成康的。这位天之骄女,一进府就赢得了老太太、苏夫人甚至章夫人的喜爱。弄得章夫人成日里长气短叹的,觉得自己儿子没中状元输了,娶的儿媳妇又输了。以前季泠在的时候,章夫人还能比较出一点儿季乐的好来,可现在季乐就一点儿好处都没了。
    不过季乐却有一点儿好处的,成康县主身份尊贵嘛,所以不会主持中馈,所有的中馈之权又回到了她的手里,繁缨么自然是哪儿凉快哪儿去。
    再后来成康没多久就怀了身孕,生下了大房的嫡孙,可真真是鲜花着锦啊,那时候的成康走路都带风的。
    可人呐,命呐。阎王爷要收命的时候,管你是县主的儿子还是公主的儿子,都是一视同仁。
    哭得可真惨呢,季乐听见时都难免同情了成康一分。不过最叫她欢喜和同情的却是,他们的儿子没了,楚寔竟然都没回来过。
    想当初她那一胎落的时候,楚宿听到消息,再不喜欢她可也回来了呀,还为了她留在了府里许久。
    但楚寔就让人带了句“节哀”回来。好像死的不是他唯一的儿子似的,又好像他是在对着别人的媳妇说话。
    再后来么,成康和她季乐一样,都是过的寡妇一样的日子,有男人和没男人没啥差别。他们男人去任上的时候,从来都是不带自己妻子的。唯一的例外就是季泠,可那却是个短命鬼,没福气享受。
    在楚府,季乐那时候最大的乐子就是看成康出丑。
    看她想去楚寔的书房被挡在门外,看她想进楚寔的院子被挡在门外,总之看见高高在上的成康县主被重重地甩在地上,她就乐。便是楚寔不在府中,成康也是被他死死地拒绝在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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