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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萧承志见状摇头一笑,将衣袖卷到了胳膊肘处,接过了班昌烨递来的地瓜干,道:“从耿六那儿赢来的?”
    班昌烨抱着一袋萝卜种,笑道:“他自愿送的,不用赌,他就认输了。要不是瞎子,就小霍那点儿透明肠子谁还瞧不明白了,哎,再拿点儿,他老娘晒的,前不久才送到营里。”
    萧承志正色道:“他母亲眼神不好,这点地瓜干怕是做许久,你就全拿了?”
    班昌烨扶额,“行吧,我等会儿还他点儿,不过看他心情好像不太好,最近人有点儿沉郁。我看八成是他马球赛上临阵脱逃,被人笑话了。你说他一个男人,却干这种缺德事儿,将军差点儿找不到人顶上,要不是最后将军夫人站出来,今日有这儿地可以种菜么。”
    说罢又道,“我看八成是为此,小霍看上人花小娘子了。”
    啧啧两声,地瓜干咬在嘴里甜丝丝的,撂倒了牙。
    霍珩扶着锄头,仰头打了个喷嚏。
    他一双冷目如箭似的飕飕飞了过来,看得偷闲的二人忙灰不溜秋地去种地。
    水井边,薄薄的晨曦透过林梢来,打到弯腰捶打衣物的女子的脸颊上、青丝上,不用走近,几乎都可以嗅到她身上独有的兰香味道了,他那几件脏衣服里还有最里头的亵裤,囤了一两日了,此时正被她拿在手里搓洗。
    霍珩抱着锄头看了一会儿,脸渐渐地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始,出发,回长安~
    本文的故事背景主要参考的大唐,细节咱不必深究哈,毕竟是架空,盛唐长安,大家自行脑补吧~
    第22章
    霍珩帐下足有数千精兵,纵是没有干过农活,在乡民的指引下,也不出两日,便将这里的良田全部翻新。附近村落的乡民,大多无地可种,萧承志提议分地予民,收成对半分。军中所需的,不过是时蔬米粮之物,并不需拿庄稼出去卖,只要有满足口腹的存粮已足够。霍珩听完之后,准允了。
    黄昏之后,乡民送来醪糟、细面等物,将士们围着一团大篝火,煮着面,吃着村酒,谈笑推搡。
    也有人鸦雀无声,默默垂目流泪。
    花眠往锅炉里下了一盘饺子,栋兰于一旁打下手,面熟了,饺子浮上水面,花眠取了身旁最大的青花碗,盛了二十来个,放上一把蒸熟的腊肉丁,为霍珩端去。
    他正和陆规河等人说话,眼尖的校尉忽然起身匆匆地离去,霍珩讶然回头,花眠已走到了身旁,挨着紫红毡毯跪坐,举案齐眉,将东西搁到他面前。
    霍珩把眼一瞅,周遭好事儿的都笑眯眯朝他们看了眼,登时气恼不已。
    “霍郎,我瞧你累了一天了,也没进什么水米,这是我拿银镯子同一户人家换来的面粉和肉蔬,自己擀的皮和的馅儿,你尝尝可还合心意。”她微笑款款,凝视着他的面容。
    霍珩怕人说道,但腹中确实已饥肠辘辘,于是没甚么好脸地接过来,筷子挑了一口一个,大快朵颐。
    花眠于是彻底了坐了下来,望着争先恐后往锅里捞面条的年轻男儿们,也起了怅惘的心思,“要回长安了,以后恐怕就再也见不着这样的光景了,你看看他们,明明也有不少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子弟,跟着将军你才几年,这吃相和谈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长安城的花子大队跟来了。”
    正狼吞虎咽吃相不雅的霍将军,闻言,脸色倏然僵住,于是慢吞吞地停了筷子放了碗,还剩下那么几只没吃完的饺子,作为他“矜持”的铁证。
    “我说得你没胃口啦?”
    霍珩的俊脸半红半青,“没。”
    “对了,我将你这几日的衣裳全洗完了,前几日我腿伤不好,又不想教栋兰代劳,所以没有……”
    霍珩忽然道:“我在家中时是养尊处优的公子,裳服也都是婢女洗的,介意这个做甚么。”
    花眠仿佛才想到这一点,有点儿失落,“我倒忘了。”说罢她又双目雪亮地望着他,道,“但以后,都给我吧。”
    霍珩一滞,火光里少女艳若夭桃的俏脸,娇滴滴的,露出央求之色,他便不忍心,将那煞风景的话说出来——我还没有说不跟你退婚呢。只是忽然之间想到,若是日后身边没这么一个惹人心烦的女人,成日里撩拨自己,冲自己撒娇弄痴、百般愚弄,竟也有点儿乏味了。
    他沉默片刻,道:“你回去收拾东西吧,明日晌午随我上路。”
    花眠用力地点头,“嗯,都听你的。”
    她难得装乖,霍珩也不拆穿她的鬼心思了,又咳了一声道:“在长安时想必你也见了,我父母分居两宅。从前我在长安时,也是一个月在两边各住上十五日,此次回长安后,你我一人侍奉一边,到时日了换过来。暂时这么安排。”
    花眠心思敏感,岂会听不出,这是不想退婚的意思了,至少暂时不会退的。她顿了片刻,在霍珩狐疑的目光射过来时,微微笑着,佯作不知,点头如啄米,“我知晓了。”
    “还有,”霍珩皱起了眉,“我母亲,恐怕并不怎么喜欢有人在她面前提及我父,你若是与她待在一个屋檐下,不要提起,也不许多问。”
    “我省得了。”
    花眠一一记着。
    她是个聪慧的女孩儿,这些事恐怕不用霍珩提点,自己也慢慢能揣测到。除了对他,在待人接物上花眠做得都极为周到,短暂的时日相处下来,这军营里已没有不喜欢她的。
    但他却一定要让她记着,“我怕你惹她不开心,回去之后,我先去母亲住的湖心小筑,你暂时往霍府去,以后晨昏定省能免则免。”
    花眠柔软地笑着,装傻听不出他的担忧和关心。
    她的眼珠乌黑滚圆,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像是沉迷于他的美色,瞧得痴怔了,霍珩反应过来有点着恼,沉声道:“你听了么!”
    花眠忙又点头应话:“听了听了,我到霍府去服侍公公。”
    “……叫得倒顺口。”霍珩哼了声。
    花眠赧然地垂眸,一副受数落的小媳妇儿模样。
    一旁盯着两人说话的士兵们,见夫人耷拉着螓首,如受了委屈,不禁大生怜惜之意,摇头嗟叹。将军夫人的容色本就世上难有匹及之人,加上这帮子弟兵在西北啃了两年沙子,这两年连一头雌虎都不能见,对花眠的美貌不禁在心中又神化了几分,以为将军夫人这实在是天人般的美貌,只有不解风情、暴殄天物之人才会不知珍惜,日日惹她难过掉眼泪。
    美人一滴泪,天上一粒星啊。
    霍珩自然注意到了,眼刀朝他们飞射去,他们胆怯地退开。
    霍珩道:“去收拾行李吧。”
    花眠颔首,盈盈一笑,乖巧地说道:“差不多都收好了,我再去看看还有什么遗漏,待会儿你过来点点。”她活泼地起身,拉着一旁垂着脑袋怕得发抖的栋兰,脚步轻快地朝军帐而去,拂面的香风擦着耳朵而过,撩得霍珩心头一阵发痒。
    花眠将衣裳拾掇好,盛入大红的嫁妆箱中,栋兰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搭手。
    花眠忽然问:“回长安之后,你是跟我,还是跟将军?”
    栋兰一听吓了一跳,压根没想着“跟着将军”这条选择,忙道:“我跟着夫人!”
    花眠摸了摸她柔软稀疏的发,低语笑道:“乖。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以后到了长安,我替你安置。”
    栋兰缩着脖子,不住地摇头,眼眶瞬间便红了。
    “原来这样啊。”
    她不再说话,神色也渐渐地沉凝了下来。
    这时,帐篷外传来了一道男儿的呼啸之声,“将军保重!”
    花眠与栋兰一道扭头向帐篷外瞧去,卷起的白色帘帐,泄露出外头的一片熊熊火光,牛油制成的火杖在人群之中迸出曜目的红色烈焰。跟着便是成百上千的男人山呼“将军保重”,解甲声、刀兵碰击声,如雷鸣贯耳,如巨石坼地,却井然有序,千万人只作一声,齐刷刷而止。
    花眠的心头大为震动,她朝着帘门靠近去,一只素手拨开不住翻飞的帘子,目光往外打量。
    那道身影立在将士中间,被围得寸步难行,可就是这样,他却立得比以往花眠所见的任何时候都要笔挺和肃然。
    在这种时刻,她是无法打扰的。也不想打扰。
    在这种时刻,她才知道那人说得对,霍珩是一个真正值得托付并可以问之求得一方荫蔽的人。
    她的心跳搏动得极快,极快,从那日殿前面圣,当着列位阁老呈上傅君集五大罪证之后,她的心便再也没有跳得这么快过。
    火星子从火杖剥落,飘洒下来,片刻便销声匿迹。
    霍珩沉凝而岿然的身影,终于慢慢地动了,他望着周遭一排排年轻的面孔,眼睛也有了血红之色,声音低哑,铿锵:“蒙诸位大魏功臣良将不齐,上下勠力,逐敌寇出狼居胥,而功成名遂,今上有召,霍珩不得已转回长安。他日有幸,再与诸位袍泽并肩杀敌,是为霍某平生一大幸事!今日举酒,同饮此杯,他日再会,亦是兄弟!”
    “来!”他一喝,身后便有人让道,将酒车推了进来。
    眼眶通红的耿六等人,都纷纷上前去,每人手中都取了一只酒碗。
    满满的一碗烈酒,就这么咕咚入腹,毫无醉色。
    霍珩将碗举起,众人随之,他覆手,将陶土捏成的碗砸成了碎片,跟着,又是乒乓一片,留下满地碎碴。
    “后会有期!”
    “将军!”
    声嘶力竭之人,终于渐渐地背过了身,都是血性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霍珩最不喜欢男人哭哭啼啼,若是在他面前流下一滴眼泪,便有重罚。因此他们只能背过身去,每人脸上已哭得一片狼藉。
    花眠于帘内沉默地看着,她看着霍珩转过身来,面上亦是一片灰白的郁色。
    他再无一话,皱着眉朝花眠走来。
    直到他走到近前,只剩下两步之远,花眠才望见,他的掌心,已是一片鲜血。
    很多人都不懂,当初霍珩在西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作为京城头号奸佞的傅君集都对他喜爱有加,他为何执意要离开富贵乡,到穷山恶水之地去打仗,有人说,是为了避祸,有人说,是因为受了傅君集的恩,不愿与他兵戎相见,却没有一种是说,他心头有一腔热血,只愿洒在这片西北土地上,无心恋慕荣华。
    花眠将他的手腕扣住了,“将军,我替你包扎。”
    她将他拉到床上,取了热水毛巾,便蹲在他的脚下,将他的伤口擦拭干净,用止血绷带将他的手掌一圈一圈地缠上。
    霍珩这个千杯不醉的人,今夜竟然仿佛醉了,没等花眠包扎好,一下便歪倒在了床上,闭目睡去。
    花眠替他拉上了被褥,坐在他的身旁看了许久,微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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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翌日一早,花眠带着人将东西都搬上了马车,连同霍珩身下垫的那条毛毯都被她抽出,叠好了锁入了箱中。
    霍珩是被冻醒的,一睁开眼,入耳的便是帐外女人吩咐说话的声音,他茫然地愣了片刻,才想起今日是归城的日子了,他翻身坐起,将鞋履套在脚上正要外出。
    花眠已端着一盆热水入内,霍珩望着她静了片刻,那盆水到了脚下,她从水中捞出雪白的毛巾,拧干,替他擦拭脸庞。
    霍珩像个木娃娃任由她摆弄,心里不太自在,“我……昨夜里说了甚么?”
    花眠轻轻笑道:“没说什么,将军昨夜里喝醉了,手掌也被割伤了,回来便睡了,什么都没说。”
    霍珩抬起手,看了眼被包扎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右手,又默了片刻。
    “多谢。”
    花眠将毛巾取下,疑惑地睇着他,“霍郎,你怎么同我说这个,我们之间才不需说这个呢。我知道你昨晚心情不好,怕你睡不踏实,没唤你,只是替你擦了脸,现在时辰还早,你沐浴了我们再出发吧。”
    霍珩看了她一眼,飞快地扭过头,“你出去。”
    “嗯。”
    乖巧的小妻子活泼地走了出去,霍珩在床边坐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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