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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

      是听了江离的话,想让他找回希望,尽力活下去,她不愿意一辈子欠他么。
    可就算是怜悯的爱,对他而言也是奢求,他想要,想知道……被肆月爱着的感觉,如果死后还有灵魂,他就不用全靠幻想。
    顾雪沉手上用了力,钳制住她:“如果你还要抛弃我第三次,就等到我死后,别告诉我。”
    许肆月难受得想抽那个提离婚的自己,她怒拍他:“说什么呢!快点起来,跟我去洗脸漱口,我老公该休息了,不能太晚睡。”
    许肆月没怎么照顾过人,初学也像模像样,即便顾雪沉可以行动,她还是把他按到床沿坐好,跑进洗手间用小盆接了水,坐在他身边,仔细给他擦脸,顺便把电动牙刷挤上一点牙膏,放进他口中。
    眼看着顾雪沉的脸颊被牙刷鼓起一块,冲淡了他满身沉郁,偷偷变得脆弱起来。
    许肆月心里又软又涩,边给他擦边念叨。
    “你是不是很久没好好睡过了?我在海城那几天,你根本就没回家吧,一直在公司里。”
    “我后期给你发微信发的少,是因为想快点赶进度,早点结束,早点回来跟你表白。”
    “我每天都想你,录节目的时候想,做包的时候更想……”
    她擦完了脸,很仔细地帮顾雪沉把牙刷换边,又去换了水和毛巾,等照顾完他漱口,她伸手解他扣子,想帮他擦身。
    顾雪沉抓住她的手阻止。
    许肆月低头在他眉心亲亲:“你今天出了好多汗,肯定不舒服,江离说你明天才能洗澡,今晚就先擦擦。”
    “许肆月,你就想过这种生活么,”他还是没有对她温柔,“放着轻松的日子不要,非来照顾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
    许肆月把他上衣脱掉,毛巾用热水浸湿拧到半干,体贴地给他擦拭,经过那些累累的新旧伤疤时,她停住。
    “老公,别凶我了,”她有点鼻音,调子很软,“这个套路你从结婚用到今天,我都免疫了,现在你推我就是想抱我,训我就是爱我,说狠话就是心疼我想亲我,我懂,自动替换,绝对不让你操心。”
    说完她凑过去,在他敛着的薄唇上重重一吻,笑眯眯抬起头:“是这个意思吧?我解读的没错对不对?”
    顾雪沉一时竟说不出话。
    许肆月怕他着凉,尽快擦完,扶着他躺下,自己冲去洗手间整理,最快速度踢掉鞋子爬上不算宽的病床,钻进他被子里,拱着身子挤到他臂弯中。
    江离敲门进来,对被子里多隆起的那一块视而不见,把几项监测仪器重新连接到顾雪沉身上,低低叮嘱:“今晚还是要监测一下,安心睡,有任何异动我会马上过来,还有……忍着点,暂时别做过激运动。”
    说完转身出去,还不忘贴心地熄灯关门。
    许肆月在昏暗里红着脸,她蹭到顾雪沉肩上枕着,听那些仪器有规律的轻响:“雪沉,江离他们在连夜商量方案,等定下来,我们做手术吧。”
    许久后,顾雪沉才说:“没有希望。”
    “谁说没有!”许肆月激烈抗拒,“只要手术就一定能成功!”
    顾雪沉没再回答,许肆月以为他累了,自己不吭声地抹了半天的眼泪。
    他唯一的羁绊被她斩断了,悲观地对生都没了念想,那她就重新滋养回来。
    她要跟他谈恋爱,让雪沉感受到,虽然她不怎么好,但被她爱着,也会是一件值得他长命百岁的事。
    许肆月昏昏沉沉在他怀里睡过去。
    等她呼吸平稳,顾雪沉睁开失焦的双眼,吃力地侧过身,把她严丝合缝搂紧,从头到脚都用身体牢牢贴着覆盖住。
    心率估计很快了。
    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指标在晃动。
    他无暇去关心,像处在末日一般,不顾一切地禁锢着他的爱人。
    -
    隔天许肆月醒得特别早,先起来去跟江离问顾雪沉整晚的情况,江离盯着其中一段的异常波动,意味深长说:“……还好吧,你在那,总归不会太正常。”
    许肆月迫不及待问:“手术方案呢?!”
    江离脸色也不大好:“目前不太理想,还需要一点时间,今天晚上之前会最终确定,你要有思想准备,一旦决定了,最迟十天之内,必须手术,否则再拖下去,怕是彻底无力回天了。”
    “十天?!”许肆月紧接着问,“不能更快吗?越早越好是不是?”
    江离凝重看她:“这么大的一台手术,要先把他的身体调整到最佳,至少保证他可以全程撑下来,还要做很多术前准备,包括找到能够执行的主刀医生,另外……”
    他顿了顿,沉声说:“所谓的完美方案只是当前没有选择的选择,就算一切都按照预想进行,成功率也很低,那这十天,很可能是顾雪沉的最后十天。”
    许肆月脸上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血色顷刻褪净。
    她呆站着,想跟江离争辩些什么,又抿住唇,怔怔望着地面。
    江离说出这句话也不好受,朝她点头示意一下,先行离开去继续开会:“别这样回病房,你留下平复好,再去见他吧。”
    顾雪沉的五零六号病房一改昨晚的封闭,今天一早大门洞开,乔御站在地中间哭了五分钟了,其余几个深蓝科技高管也战战兢兢,无法消化大魔王出事了的晴天霹雳。
    “顾总,你怎么能,”乔御一个大男人崩溃地抽噎,“给我发那种交代后事一样的邮件,我真的……”
    顾雪沉床边的机器人有条不紊移动着机械臂,一边把厚重资料匀速翻页,一边把页面上的文字和数据扫描转换成语音。
    等“全部阅读完毕”的电子音响完,顾雪沉摘下耳机,淡淡抬眸:“乔御,我还没死。”
    乔御一下子闭了嘴。
    顾雪沉修长手指捏着耳机,那小东西来回翻滚两下,就在他指尖碎了边角。
    乔御看得心一跳,总觉得顾总经过昨晚,变得不太像从前了,好似打破了某层外壳,露出更深更真实的内里。
    攻击性的,狠戾的,就如同每一次他亲手报废掉那些机器人。
    顾雪沉眉目昳丽,平静说:“还有十分钟,等到他们签合约的前一刻,把存了这么久的东西都放出去,安排人及时进签约现场,把消息当面告知梁先生。”
    乔御一凛,郑重点头:“好,我这就去办。”
    “告诉他,”顾雪沉碾着耳机的碎片,“他想借女儿渗透深蓝科技,借合作的机会安插耳目,我可以不在意,做过多少违法违德的事,原本也和我无关,但他女儿三番两次伤害我太太,就必须承担后果。”
    乔御屏息。
    上次让沈明野身败名裂的同时,梁家这些年明里暗里的罪证也在源源不断地汇聚起来,他以为顾总不会动了,没想到这次真正触到了逆鳞。
    他甚至心颤地想,顾总是认定自己时日无多,要在活着的时候,把伤害过太太,至今还对她存在威胁的梁嫣从根源上折断。
    顾雪沉侧影上罩着一层霜,眼帘微低:“许丞的时间也该到了。”
    “是,”乔御应道,“您当初给他那笔钱,就是为了让他把全部身家,都砸进那个能够东山再起的大项目里。”
    事实上,这个所谓大项目,深蓝科技才是幕后最深的操控者,逐步诱导许丞深陷,一次一次勾出他的家底,上个星期,许丞卖掉了现居的那套许家别墅,带着续弦的妻子搬去蜗居的小房子,把钱也全部扔了进来。
    如今许丞一无所有,全部希望都在项目上。
    也就到了致命的时候。
    耳机碎片扎进顾雪沉的指腹,他不觉得疼。
    他从未忘记过许丞给肆月的打击,在他死前,许丞必须倒,燃起全部期望,再断绝一切后路,没有余地。
    许肆月在江离的办公室里把自己脸掐红,终于挤出如常的笑,她对着镜子练习好多遍,即便知道雪沉看不清,她也不能把任何负面情绪给他。
    快到病房时,她看到门虚掩着,急忙紧几步过去,正想推开,门缝里传出乔御的声音:“顾总,是梁嫣的电话,打到了我这里。”
    “接。”
    许肆月推门的手不由自主凝住。
    乔御的听筒里有什么她听不清楚,但很快,乔御低低道:“她极力要求和您直接说几句话,她嗓子太尖,别伤您耳朵,我还是开免提。”
    片刻后,梁嫣歇斯底里的哭声骤然清晰,许肆月眉心拧死。
    “……雪沉!我爸不仅十几个亿的项目打了水漂!刚才就有警察找上门,来了几辆车把他直接从公司带走!你折了我们家,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么,”顾雪沉极淡,一丝情绪也听不出,“肆月会开心。”
    梁嫣的咽喉仿佛被他这一句回答掐断,声调完全扭曲:“你为了她做到这种地步?!她从小忘了你,这些年把你伤成那样,你连命都快为她搭进去了!你还对她这么死心塌地?!她回海城以后难道没跟你提离婚?她没再一次离开你吗?!”
    顾雪沉毫无波澜:“她什么都知道了,她说她爱我。”
    梁嫣突然溃败地哭出来,失声喊道:“这种谎话你还信?!她骗你的!你们结婚之后,就在深蓝科技的一楼大厅,她亲口对我说,顾雪沉死了才好!如果不是她咒你,你就不可能病得这么重!她根本是要你的命!许肆月这样的人你还爱她?!”
    许肆月靠在门外,下意识弯了弯腰,抵御心脏骤然传来的抽痛。
    她想起来了……
    她确实口不择言地说过,顾雪沉死了才好。
    许肆月抓住门把,受不住地要推开去跟顾雪沉解释,然而顾雪沉已然静静开口:“她说那句话的时候,我就在她背后。”
    梁嫣一下子没了声音。
    许肆月眼前发黑,咬住手背,她一丝也不敢去想从那天到现在,雪沉每一次病痛发作的时候,竟然都活在她这句话的梦魇里。
    病房里外一片死寂。
    顾雪沉说:“我的命一文不值,肆月想要,那是它的运气。”
    梁嫣绝望地哭喊了一声,电话被挂断。
    许肆月缓缓蹲下身,把脸埋入臂弯里,隐约听到乔御要出来时,她才身形不稳地站起来,走去另一个方向,从步梯间深一脚浅一脚下楼。
    雪沉对手术那么消极,不抱任何希望,是不是潜意识还在受她这句话的影响。
    他午夜梦回,是不是曾经多次听到她说“你死了才好”。
    也许……也许真的是被她这么说,他才会病重。
    许肆月跑出医院大门,直接打车去了城郊山上那座远近闻名的寺庙,工作日人很少,从山脚到寺庙门口有缆车,她没坐,看到有人正在虔诚地靠双脚上去,五步一磕头。
    她跟着学,弯着膝盖直挺挺跪到遍布尘土的石阶上,每俯身拜一下,就在心里说,她犯了错,她说的那句不算,雪沉要好起来,跟她长长久久,到白头。
    许肆月到寺门时,阔腿裤的膝盖处已经磨薄,沾满尘土。
    檀香袅袅里,和尚问她有什么所求。
    她说她要消业障,要把自己所有能拿出来的,全都给一个人换平安。
    和尚点头:“在佛前跪吧,把你的头发给我一缕。”
    许肆月板板正正跪在佛像前,足足又跪了三个小时,被临时叫走的和尚回到庙里,才大惊失色:“对不起,做好的平安符忘了给你,可你怎么还在跪?!”
    许肆月腿早就麻木了,她双手接过黄绸小袋装的平安符,那里面有她的头发。
    她笑出来,紧紧抓到手里,艰难地起身,缓了许久才下山,忍着疼回到华仁医院,进去前,还特意买了套干净的新衣服换上。
    顾雪沉不在病房,站在一楼大厅的电梯边,模糊分辨着每个经过的轮廓。
    肆月上午让江离转达了一句“有事出去,很快回来”就没了影子,到现在夕阳漫天,她还不出现。
    后悔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