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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他轻声道:“宁姑娘,你真好看。”
    宁莞靠在他身上,轻轻笑回道:“裴公子也不差呀。”
    裴中钰闻言摸摸她的头,弯腰将人从凳子上抱起来。
    宁莞拽住他的衣裳,顺势挽颈勾肩,以身偎贴。
    芙蓉红帐暖,陷在层层软被里,她支手捧了他的脸,眼角微红。
    帘幕香浓,妆台月满,他俯下身,吻住了唇。
    这是他们的第六千零八百三十六次见面,在洞房花烛的日子里,他的宁姑娘终于成了他的裴夫人。
    ……
    ……
    第二日是大好的晴天,天色青苍,万里无云。
    宁莞起得有些晚,待她醒来的时候,裴中钰已经收拾妥当,正一件一件地帮箱笼的长裙整整齐齐地顺进自己的衣柜。
    早饭后,宁莞又往唇上抹了些红脂,提起不少气色,两人一道去祠堂给裴家列祖列宗上香。
    之后回来后也没什么事情,她回床上补觉,裴中钰就坐在床边,一缕一缕地,动作轻柔地数着她的头发。
    这就是她成为裴夫人的第一天,平淡的,温柔得细腻。
    第68章
    成为裴夫人的日子, 其实与往日没有太大的差别。
    只是早时初醒, 鸟雀惊丛,有个人会在将醒位醒的朦胧之际, 拥着薄被, 低低轻语。
    会在晚间明月烛光的相辉里, 指尖细细抚过眉眼, 轻轻拨开汗湿的长发, 软枕锦帛间纠缠着灼热的呼吸。
    风骨嶒峻的剑客, 是她在这世上所见过的最好的夫婿。
    宁莞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那是一种温柔缱绻到极致的平和安宁。
    婚后转眼即是四月, 春日的繁花簌簌落尽了, 夫妻两人便爱往城外去,坐在山寺初开的花林里,捧着茶香氤氲的青盏, 相对做饮。
    宁莞抬眼,视线掠过层层叠叠的繁花枝头。
    她笑着抿了一口茶水,正要说起最近从外听闻的江湖趣事, 却突然指尖一颤, 不禁怔了怔脸色。
    裴中钰摘了桃花,并着最好看的那几朵, 支身别在她乌黑的髻发上,见她唇色微白,转手摸了摸额头,问道:“不舒服吗?”
    宁莞摇了摇头, 眼帘一颤,没有出声。
    她似不欲多言,裴中钰也不追问,只是奇怪地收回手来,拿起绣芫花的月白披风,绕过石桌给她拢在肩头,隔去山间的寒意。
    宁莞拉住他的袖子,温声道:“我们回去吧。”
    裴中钰对此没有异议,点头道:“好。”
    寺里后山的桃花是潋滟的一片,虽是极好的景色,宁莞却只看着脚下纷纷落红。
    她紧紧握着他的手,顺着曲折小径,慢步下山。
    走至半路,她停了下来,站在堆砌的青石阶上,面容上浮现了几缕薄脆的苍白。
    裴中钰微惊,宁莞从披风下探出手来,环揽着他的腰,靠进怀里,嗅着衣襟间的冷香,沉默黯然。
    裴中钰眉宇间掠过一丝疑惑,轻抚脊背,低低道:“是累了吗?”
    宁莞缓了些许时候,出口的声音含着涩涩之意,似絮絮的柳棉,飘忽着落不底,“对不起。”
    裴中钰动作一顿,落了落眼睫。
    湛蓝的天色里孤鸿远去,声声清唳,他骤然明白了什么,微微抬起头来。
    望了一眼浮着薄云的天际,直到那雁鸟的影子消失得无踪无迹,才又垂下目光来,指尖拭过她微凉的眉梢眼角,声音轻缓,“没关系。”
    ……
    在城郊桃花林里突然感受到世界的排斥,宁莞一整天都恍惚得厉害。
    她到这个世界满打满算至多三年,莫说如今剑法只习得一二,就是更为熟练的轻功,也绝对还没到裴中钰的十分之六七,在这一点上,她一直刻意地把握着分寸,没道理会这么快就让她出去的。
    再怎么算……也应该有十四年才对。
    难不成是因为在这里有了过多的牵连,所以容不得了?
    宁莞想不明白,但那感觉做不得假。
    她可能……真的快要走了。
    入夜了还有冷,宁莞褪了外衣坐在床上,腿上搭着薄被。
    她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裴中钰放下烟罗软帐,掀开被子,与她挨在一处,温热的掌心暖了暖她发凉的脸颊,“不知道就不想了。”
    她抬起眼,他便将人抱在怀里,慢声道:“裴夫人,你别怕,我在的。”
    宁莞埋在他脖颈里,满腹心酸。
    ……
    自那一晚后,两人还是像往常一样,一道去练了剑。
    唯一的不同,大抵是更少分开了。
    他推了所有的事情,除非两人一起,便是谁叫他也再不出门了。
    宁莞沉了沉心,世界的排斥非是人力所能抵抗的,她除了接受似乎没有别的办法来拖延。
    便趁着余下的时候,除开练功或陪着丈夫,还分出了些时间备了不少伤药,解毒丸,回春露,她所能想到的都在屋里备了一份。
    裴中钰在一边捣药,停了手,问她道:“裴夫人,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宁莞微张了张嘴,半晌方道:“我不知道。”
    一个师父只有一辈子,她此次出去,他们的师徒缘分就算是彻底尽了。
    哪怕往后找到一位与他同时代的师父,天南地北何其辽阔,也很难再见面了。
    裴中钰扶着捣药盅,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初夏两人去南江桥赏了回荷花,回来时遇见媒人韩婶儿,妇人极是热情地将刚得的一篮子甜瓜塞给他们,转头就扯着绢子与人说起自己说了一门多好的亲事。
    裴中钰一手握剑拎篮子,一手牵着宁莞,十指扣着,慢慢回家。
    七月初七的是鹊桥相会的日子,两人晚间坐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望着漫天星宿。
    裴中钰在旁边折几根狗尾巴草,缠了两只绒绒的兔子,捏着草梗递给她,轻声道:“看,这个是裴夫人,这个是我。”
    宁莞轻轻笑,“这么喜欢兔子吗?”
    裴中钰摸摸她的头,“不,我喜欢裴夫人。”
    宁莞呼吸一滞,接过草兔子,靠在他肩头上,强抑着声音,“我也喜欢裴公子的。”
    她紧抿着唇,视线有些模糊,到最后干脆闭了眼。
    她是难过的,难过得喉间发疼。
    人人都说她的丈夫是最无情的剑客,只有她知道,她的丈夫那干净简单的心绪里究竟有多少温柔。
    裴中钰给她擦了擦脸,抱着人回房去,烛光曳曳,一夜难眠。
    ……
    哪怕再不愿多想,离开的日子终究还是来了。
    秋日的第一叶红枫飘落,凉风索索的夜里,宁莞刚刚解下盘起的长发,手上一颤,她甚至没来得及回头,就回到了宁府的画室里。
    外面不过黄昏时候,天边染了橘色的晚霞。
    她怔然,攥着画册,久久地伏在案上。
    画室里安寂无声,只那枕在眼前的衣袖湿了一片。
    ……
    裴中钰站在门前,看着梳妆台前空空的椅凳,慢步走过去,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玉梨花发簪。
    一室空荡,他一人仰躺在床上,沉浸在被褥间浅浅的淡香里,眼中是床架子上缕缕垂落下来的淡青色流苏,模糊成了似水的一团。
    翌日天色将将亮起,他便起身,穿好衣裳去了一趟书房安排诸多事宜。
    裴家的老管家很是忧心,他的小少爷啊,已经三十好几了,却愣是没有成家的心思。
    再过几年,老头子也做了土,这一个人的日子可怎么好过啊。
    这天韩婶儿又上门来,拉着老管家道:“城东的方家姑娘,可是鼎鼎有名的贤惠漂亮,十里八乡没一个比得上,那边有些意思,你也问问咱们裴公子是个什么想法,这年岁可不小了,拖不得,你老人家也多做些打算啊。”
    老管家苦笑一声,叫她稍等等,自转去书房,到前说了不少话。
    裴中钰将账册一一对尽,搁下笔,眉目沉寂,“你忘了,我早已娶妻。”
    老管家吃了一惊,“公子,你说什么?”
    裴中钰站起身来,双目定定,面上清冷,“三聘六礼,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有。”
    老管家闻言更是忧色忡忡,“你这是魇着了,糊涂了?”
    裴中钰大步出去,“我会把她找回来的。”
    老管家愣在原地,不知所以。
    连着两天,裴中钰都在书房,他将裴家的一应事宜都安排妥当,便回到房间收拾好了包袱,跟管家一家子告了别,握着剑,骑上马,从南江城离去。
    去小梅山跟友人见了一面,便直往合城。
    合城郊外的参天古木,石桥河溪还是当日的模样,他靠在第一百零一次见面的梧桐树上静了一会儿,才往深山里去。
    合城郊外的深山里立着一处茅草屋,身穿灰衣的道人正撒着谷粒,嘴里咯咯咯地叫着喂鸡,刚弯腰捡了两个鸡蛋,一扭头就了发现篱笆外的霜衣剑客,当即一乐,哈哈大笑了两声,扯开竹篱笆们,“难得来个客人,难得,难得!”
    旧客上门,道人洗干净了手,又去屋里泡了壶热茶,这才不慌不忙地拎着小铜炉子出来,往木盅里倒了两杯,他捻起一缕白花花的胡须子,左右打量一眼,“怎么的,特意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裴中钰端正坐着,沉默片刻,他从不是拐弯抹角的性子,直言道:“前辈,我想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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