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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节

      白彦略微不耐:“我说了,我不要。”
    阿冬的双手微微颤抖:“那明天……就没有啦。”
    白彦唇角紧收, 盯着她, 片刻道:“没有明天了。”
    阿冬愣住。
    白彦把她捧在手心里的一包糖抓过来,扔在地上,命令道:“吃。”
    阿冬眼眶胀红,害怕又茫然, 扑过去拿起一块塞进嘴里, 小心翼翼地望着白彦,泪水缓缓夺眶。
    白彦深吸一气, 猛地转开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儿吗?”
    阿冬把那块糖嚼在嘴里,埋下头,眼泪无声砸落在草地上。
    白彦靠在树上,视线投往落叶纷飞的虚空:“我想她了,我忘不掉她。”
    有风吹过,撩动身周的长草,水含烟的脸在这片黯然的夜色里逐渐模糊,又逐渐鲜明,白彦想着那张脸,想着这一路怀揣的忐忑、期待、焦急、不甘心……五脏六腑像被无形的手揉捏、搓弄……他猛然一阵剧咳,牵动内伤发作,身体颤抖如疾风中的枯叶。
    阿冬猝然抬头,扑上前去:“阿彦!”
    白彦弓腰垂头,颓丧地坐在荒草之上,嘴角慢慢有血流下,阿冬触目惊心,在他左边看看,又跑去他右边看看,手足无措,连糖也忘记嚼了,哭也忘记哭了。
    白彦被她慌乱的脚步声吵得心烦,伸手把她拉到面前,强迫她坐下。阿冬抬头,重新对上他的眼神,那双飞扬的凤眸里除却瘆人的寒流,又多了一团炙热的火。那火,燃烧在这深不见底的黑夜里,燃烧着他深不见底的、不敢坦白的情意。
    “阿彦?……”阿冬含着那块糖,瓮声。
    白彦的眼睛里倒映着她,却又好像没有她。
    “她先前说,让我在洛水旁的春风亭等她,我等了,可是她没有来。”他的声音第一次这样轻,像一片枯干得失去重量的叶子坠落在夜空里,“我等了两天,两个月,两年……我等得都快把她的样子忘了,等得她终于也把我忘了。”
    “你知道等人的滋味有多难受吗?”
    “遇见她以前,我从来不等人,因为我知道等不到。等不到爹娘来寻我,等不到衙门施舍的米粥,我想等的东西从来都等不到,冷风、饥饿、辱骂、棍棒……倒是等来了不少。她走的那天,抓着我的衣袖嘱咐我等她,走出院子了,又回过头来大声提醒我等她。我说我不等,绝不会等,她说她不信,边说边冲我笑。”
    “她猜透了我,可我却猜不透她。”
    阿冬慢慢把小嘴闭上,饴糖硌着腮帮,在口腔里慢慢融化,竟不甜了。白彦缓缓抬起手,指尖触碰上她白白胖胖的面颊:“你知道……为什么吗?”
    阿冬望着他惘然的双眼,不知为何,自己心下也渐渐一片惶惑:“……为什么呀?”
    白彦听着这个稚嫩、天真的声音,无声一笑:“因为她是个骗子。”
    “骗子?”阿冬头一歪,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更不懂了,“你想的人,是一个骗子吗?”
    白彦指上微微用力,戳到了她腮帮里的那块糖,他猛地收手,拉开与她的距离,靠在皲裂的树皮上。
    “我想救她。”风声响在密密层层的枝桠间,白彦冷冷地望着阿冬,“救一个骗子,你帮我,好吗?”
    阿冬小心地咽了口唾沫:“怎么帮呢?”
    白彦冰冷的眼神从她的脸上滑落,落在她胖乎乎的一截手腕上:“她练功走火入魔,又被人欺负,中了蛊,这世上,只有你的血可以救她。”
    他的眼神渐渐锋利,声音却又渐渐温柔:“会有些疼,你害怕吗?”
    阿冬下意识地缩了缩手,黑黢黢的眼睛茫然睁大:“要我的血啊?”她的声音慢慢抖起来,“要……要多少啊?”
    白彦望着她小小的身体变成一团,坦白:“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一点儿,也许,是全部。”
    “全部?”阿冬呆道,“那我、那我……不就死了吗?”
    白彦眼神如冰,毫不回避:“嗯。”
    阿冬脸色惨白,猛地连滚带爬跳将起来,撒开小短腿向林外跑去,跑了几步,不闻身后动静,又慢慢停下脚步。
    回头,黑夜茫茫,白彦坐在树下,一言不发。
    落絮飘降,飘过他黯然失色的眉目。
    阿冬胸口蓦然涌起一种难以言表的恐慌。
    “跑都跑了,停下来干什么?”白彦靠在树干上,耷拉着眼皮睨她。
    阿冬吸吸鼻子,泪水从眼眶边缘滚落。
    “你那时候……为什么要救我啊?”风把她的声音一点点地送近,白彦缓缓皱起眉头。
    记忆猛被唤回那一天。
    秋风,残阳,荒草。
    带着哭腔的哀求,小心翼翼的讨好。
    他突然间竟被问住——那时候,为什么要救她。
    满林阒静,脚下树影无风而动,白彦放空的神思蓦然一凛,强忍内伤欲要冲上前去,破空而来的那人已先他一步,将阿冬夺入了怀里。
    阿冬大惊,扭头看去,后颈穴道被用力一点,顿时昏厥不醒。
    白彦脸色如覆寒霜。
    玄凤抱住阿冬,心知白彦内伤不浅,提醒道:“你若真想救宫主,还请先省下力气。”
    白彦冷望着她,眼底杀气敛而不散。
    玄凤视若无睹:“圣女是婆婆冒死抓来的,如今婆婆已去,圣女的去留,自当由少主来定夺,白公子无权僭越。”
    白彦听到“僭越”二字,哑然冷笑,玄凤眉尖微微一蹙,上前道:“少主已有应对萱娘的计策,还请公子移步回地宫,待与少主商议后,再一并前往摘星台救出宫主。”
    白彦手在草地上一撑,低着头站起身来,沉声道:“晚了。”
    玄凤眸色微冷,略一沉吟,猛然掉头四顾,其时风声飒飒,间杂簌簌脚步声踏空而来,玄凤定睛望去,只见落叶纷飞深处,四个彩衣宫女簇拥着一位冶丽妇人凌空飘来,赫然便是萱娘一行。
    玄凤大惊。
    ***
    地宫外,暗云浮动,呜咽一样的风声从山上一层层地奔下来,直撞得树影飞摇,人心激荡。
    莫三刀望着被流芳掳来的那个天机台弟子,只见面黄脸尖,瘦如纸片,一副随时要倒的病态,双眉不由一敛:“你抓来的这个,靠谱吗?”
    流芳笃定道:“她叫环佩,是天机台年龄最小,但资质最好的弟子,在萱娘跟前仅待了两年,便学到了她的八成功力,现如今,整个天机台中,也只有她还会下噬心蛊。”
    莫三刀复又打量环佩:“这么说,很聪明?”
    环佩被流芳封住了穴道,僵硬地跪倒在地,迎上莫三刀的眼神,一时提心吊胆。
    花梦双眸微虚,轻轻道:“那可不是好事。”
    莫三刀点头。
    流芳坦然一笑:“护法放心,环佩的聪明,仅在巫蛊之术上,对于人情世故,可谓一窍不通,整个摘星台人缘最差的人,她若称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了。”
    花梦莞尔:“这种事情,即便她称了第二,也不会有人愿意称第一吧。”
    流芳微微一怔,继而轻笑出声。
    莫三刀摸了摸鼻子,目光又投向流芳身后的八个彩衣宫女:“这些是……”
    流芳转头向身后的姐妹看了一眼,继而领着她们上前一步,向莫三刀屈膝而跪:“流芳愿率摘星台众姐妹追随护法,诛杀逆贼,救出宫主!”
    夜色惨淡,这些宫女眼中的神情却异常锐亮、坚定,仿佛一把把随时可以应敌的兵器。莫三刀心神微振,声音亦在夜风中变得重如千钧:“此去诛杀萱娘,万分凶险,我并无十足把握,很可能害得你们功亏一篑,白送性命。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们可都想好了?”
    流芳深吸一气,毅然道:“宁死不悔!”
    话声甫毕,身后八名宫女亦齐声高喝:“愿追随护法诛杀逆贼,宁死不悔!”
    大风卷草,吹得漫天花丝,莫三刀从草地上一站而起,与此之时,星光隐没的夜空中突然响起一记清啸,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黑压压的苍穹之上,穿云烟火一闪而没。
    莫三刀眸色一寒,面向山下:“我们可以出发了。”
    第71章 少主(四)
    月黑风高, 乌压压的树影在身周飒飒摇动,萱娘一瞥头顶炸响的穿云箭,眸底冷笑堆积:“叫他们过来也好, 省得我一个个去找了。”
    玄凤抱紧阿冬, 纵身向后跃开, 落于白彦身后一丈开外:“你竟然私下联络萱娘!”
    白彦闻言, 仍是默立树下,毫不回应。萱娘眼中笑意更浓:“玄凤, 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一点,你可得向白公子好生学学。”
    玄凤一见她这副得意神色,又不禁想起鬼婆婆之死,一时悲愤填膺, 便要发作,白彦突然道:“水含烟呢?”
    萱娘看回白彦, 蔼然道:“宫主身体不适,如今还在摘星台内休憩,公子如果信得过,不妨先将圣女交出, 再随我一道前去探视。”
    白彦面无神色:“对不住, 信不过。”
    萱娘眼中笑意一凝,白彦道:“将水含烟带过来,解了她的噬心蛊,我便将圣女交给你。”
    身后玄凤听到这句, 既惊且怒, 忍不住喝道:“没有圣女之血,即便解了噬心蛊, 宫主也回天乏术,你疯了吗?!”
    白彦道:“对,疯了。”
    玄凤气得一窒,几乎站立不稳,那厢萱娘曼声笑道:“白公子言重了,我既能用定魂蛊让宫主睡过去,又用噬心蛊让她醒过来,自然也有办法替她再争取些时日。听闻神医何不公一向妙手回春,神仙谷距离不归山也不过半个多月的路程,白公子若真想救宫主一命,大可带她前去求医。”
    白彦还不及回答,玄凤已忿然反诘道:“何不公若真能救宫主,婆婆早已去求,何必等到现在?!你勾结朱宏文,先是暗算宫主,后是谋害婆婆,已经将我合欢宫伤得千疮百孔,如今竟还妄想夺走宫主的救命良药……简直觍颜无耻,丧心病狂!”
    萱娘深吸一气,目光渐渐转冷,眼看白彦疑信参半,心知再难以诓骗,索性撕破脸道:“白公子,你叫我徒儿将我约来,就是为了让我听这个贱婢在这儿瞎说八道吗?!”
    白彦眉目不动:“她爱怎么说便怎么说,我管不着,我叫你来,就是一件事情——”他微微一顿,眼神平和,却字字锋利,“将水含烟,还给我。”
    一声“还给我”,轻如微风,又重如山丘,恍惚之中,竟令在场众人微微一怔。
    萱娘复而冷笑,阴毒的眼神盯向玄凤怀里的阿冬:“我真是疯了才会跟你们在这里废话……”话声甫毕,倏见她身形一纵,肩上赤链蛇亦猛张大口,径直向玄凤破空吞去。
    玄凤怒目圆睁,正欲闪躲,白彦猛然挡至身前,提掌将那赤链蛇打飞出去,萱娘猝不及防,反身扑来一掌,白彦从容挥掌应对。他佩剑已丢,又内伤未愈,是以萱娘并未将他这几掌放在心上,熟料两人缠斗到后面,白彦掌力非但不见虚浮,反而愈发厚重凝练,招式亦变幻莫测,有如鬼出电入,萱娘稍不留神,立即身负一掌,仰身向后飞倒而去。
    候命于树下的宫女神色骤变,慌忙上前将她接住,萱娘甫一站稳,血气上涌,嘴角竟缓缓渗下血来。
    白彦凝气收掌,负手而立,夜光之中,竟是一副神闲气定之色,萱娘目呲欲裂,恨声道:“上!”
    那几个宫女得令,个个袖中利刃迸出,飞身向白彦杀去。白彦手无寸铁,自然难以应付,便欲掉头吩咐玄凤把阿冬带走,半空之中突然飞射下数道寒芒,将四名宫女的杀招截在半路。
    白彦转头望去,只见落叶冲天,飞絮茫茫,玄凤以外衣将阿冬绑在后背,单脚立于一丛枝杪之上,双手袖箭反射寒光。
    白彦微微挑唇,向她道:“还有兵器吗?”
    玄凤居高临下:“铁鞭要吗?”
    白彦点头:“可以。”
    玄凤扬手将系在腰上的铁鞭扔下,与此同时,那四名宫女又回招攻杀上来,白彦接过铁鞭,内力提至腕门,反身一鞭挥去,空中霎时乱流激荡,遍地砂石飞震而起,白彦又是一鞭,半空飞石立时在铁鞭猎响声中向那四名宫女激射过去。
    玄凤在身凌空一跃,手中袖箭借势飞出,穿破空中乱流、飞石,直击那四名宫女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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