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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

      白及问道:“是师父最早学医术的地方吗?”
    “嗯,还学剖尸呢。带你先认一认义庄的老翁,你再长大一点,咱们再回来找他,帮他验尸。”
    白及:……
    师徒二人一路摇晃,带着个孩子,白芷就先走官道,官道安全些。等过两年白及武功小成,有点自保能力了,两人再随便浪。遇到江湖人打群架,就可以带着徒弟在一边围观,还能吐槽给徒弟听,不用自己一个人寂寞无聊了。
    他们二人不紧不慢地走,却有一匹快马疾驰向北。七天之后,顾郁洲的面前跪了一个人:“三小姐收的徒弟是真的有残疾,左手长、右手短,长得也寻常,未见有什么天资。三小姐带着他去安州了。”
    顾郁洲捶桌:“继续盯着!”
    “是。”
    第56章 路上
    寒雨连江, 江面上一点渔火也无。
    岸边一叶舟, 看起来比寻常渔船大上不少,没有舟子也没有管弦丝竹, 看起来也不似花船。
    船头挂着两盏羊角灯, 船尾凉篷下、灯光里,一个小小的身影对着一只小炉子忙上忙下, 一会儿往锅里加料, 一会儿往炉子里添炭。炖鱼的香气从一口小锅里飘了出来, 混和着米饭的香味儿, 在夏日的雨夜里随风飘散。
    这是一个小男孩儿, 脸上沾了一点点炭灰的痕迹, 橘色的火光映得他脸上的笑意也温暖了几分。白芷很郁闷, 蹲在白及的身边说:“我做饭就这么难吃吗?”
    白及瞥了她一眼:“张姑姑教的这个炖鱼的法子,炖出来好吃。”
    白芷不吱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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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里, 她带着白及去了一趟安州,窝回张百药的医馆里呆了几个月。她在安州的人缘儿出奇的好, 没人相信她是什么见了鬼的“罗刹”, 她口罩一戴往堂上一坐,一堆人就涌过来问好兼看病。她带着白及走街串巷,到处都是熟人,连安州乡下的糊涂老太太, 见到她都能认得出来。
    张家人都关心她, 张娘子一见面就说她“瘦了” , 张媛媛跟她更亲近, 见面就问:“你怎么穿这样了?是你家里又出什么事了吗?快进来!”
    解释了一回她是带徒弟出来“度春假”的,张媛媛才半信半疑地说:“他别是被你饿瘦的吧?”就张罗给师徒二人做饭。她已作妇人妆扮,依旧没有学会父母的医术,做饭、女工方面倒是没落下。
    张家比以前阔气了些,收拾出一个院儿来,白芷就住下了。白及老老实实跟着张先生认草药,学切药、熬药。张百药近来学会了唠叨:“你师父以前也是从切药材开始的……”
    这么住了三个月,义庄、衙里里的仵作都混熟了,虽未曾再见尸体,却又交到了新朋友——街坊家的小虎子。安州人也有围观他的手臂的,大多没什么恶意,都说:“你好福气,遇到你师父。”
    人人都说好,就显出那个说“不好”的人来了。张媛媛就爱抱怨:“出门也不带个丫环,你会做饭吗?你会缝缝补补衣服吗?纵有钱买,在路上饿着、冷着了呢?还骑驴,你又不是坐不起车!还带着孩子呢!”
    白及留个心眼儿,偷偷找张媛媛打听。张媛媛喜欢他这么懂事又体贴:“她做饭就只会煮!你可得好好照顾你师父。”当徒弟就得会伺候师父,这是做人的道理,张媛媛觉得当徒弟的都得是这样。
    白及也是这样想的,得空就跟张媛媛学厨艺。他以前在小贩那儿帮工的时候,粗活细活都得干,那时候干得一腔心酸,生怕干不好就被赶出去沦落街头。现在却是很有一股责任感——师父做的饭真的……就只会煮。
    他们一路走来,白芷定时定点给他三餐,也都是干净营养吃得饱味道正常,比帮工的时候强很多,但也……只会煮。白芷自己吃饭不挑剔,白及也不挑剔,却总觉得他师父这样一个人,就该鲜花香果供着,不该跟他似的活得这么糙。
    张媛媛就好这个,两人得闲就往厨房里去。白芷不管他的兴趣爱好,只要作业写完了,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反正仨月一过,白芷说:“南边儿景正好,去瞅瞅。”白及一上路就自动接掌了做饭的大任。第一餐是在一间荒村野店面,白芷带他去故地重游:“那会儿我就在这儿淋的雨。”野店吃食在白及眼里就不行,借了灶间做了简单的一荤一素一菜一汤,然后宣布:“以后饭都归我做了!”
    白芷很抗议,白及见惯了张媛媛这个师妹对师姐的态度,知道白芷不计较这些,也学会了大胆:“那您再去煮一个?咱们放一块儿,叫老板评评,谁做的好吃以后就谁做。”
    白芷嘀咕一声:“我不想养出个小少爷来,也没想养个小仆人呀。”抱起饭碗叹口气,开吃。她不挑剔,但也知道谁做的好吃,尝过白及的手艺,再让白及吃她做的饭,是有点不太好意思。白及赢了一局,前所未有的满足。白芷总是爱唠叨,嫌徒弟不给她表现的机会。白及做饭了,她就洗个碗、劈个柴,还试图煮个白粥当早饭什么。
    两人一路时不时会为这事争一争。
    不到一个月,水道渐多,白芷就把驴放到了顾府的一处商号里,买了艘船,带着白及沿着水系四处游荡。花了几天时间,白芷学会了撑船,她出游没个目的地,不大好雇人。这天晚上,停船找个避风的地方一系,就到了晚饭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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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好了。”白及揭开锅盖看了看,锅里奶白的鱼汤翻滚着。撕了把芫荽洒了进去,最后洒上点胡椒粉。
    白芷扯了块手绢儿把他的脸一擦:“啧,这是会做饭的代价吗?花脸儿?”
    白及吐吐舌头,洗手盛饭,白芷在甲板上铺了张席子,搬出桌子来。鱼汤、青菜、炖肘子、米饭一一上桌,白及最后把一只盛水的铁壶坐在炉子上:“一会儿热水也有了。”
    白芷道:“嗯,喝茶,看他们怎么演。”
    白及捧起饭碗,也顺着她的目光往岸上看,岸上已隐隐有了几点火亮,有江湖人士在约架。白芷功力深厚,听得清楚,此地已经是比较靠南的地方了,之前这个地方算是詹柏羽的势力范围的边缘。但是两年前,詹柏羽被刺杀,这地方就没人管了。
    也不能说就没人管了,官府还照样在这儿收税,也有水军巡逻。只是一旦有过于凶悍的江匪,他们是不会拼命的。上头还会收江匪的孝敬,睁一眼闭一眼分个成什么的。詹柏羽与太尉虽死,新的利益链又结了起来。
    今天是两伙水匪约架——计划在江上的,但是今夜暴雨,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死法。于是改在岸上斗殴。
    白及问:“咱们不行侠仗义吗?”
    “两边都不是什么好人,看他们怎么死,”白芷慢吞吞地说,“行侠仗义也分个策略,没人管他们,再难再险咱们也不能白看着。可如果他们要自相残杀,不妨看一看,能省点力气也不坏。”
    “嗯。”白及不再说话,大口吃饭。
    两人吃饭都很快,三两下扒完了,白及道:“碗我来收拾!我都不像个徒弟了。”
    “我管你叫大哥行不行?”白芷一向没正形,“保姆那是瞎说的,敢把大师兄当保姆的货,没有能活过二师兄的剑的。”
    白及道:“那不一样。”
    “哎哎,放下放下,开始打了!”白芷摸出望远镜来,扔给了白及一个。白及捧着望远镜发怔,看白芷已经架起来了,也学她的样子,往眼前一架,手一抖,颤声问:“师、师父?这是什么宝贝?”
    白芷一把捞回望眼镜塞回他手里,边看岸上边说:“出息呢?当我徒弟就得绷得住!望远镜嘛!”
    白及一面学她的样子,岸上人物历历在目,甚至能看清一边领头的是个光头。他却无心观战了,只是追问:“我没见师公、师伯他们用这个,是您造的吧?”
    “是啊!我伟大吧?”
    “嗯!”
    “那还不陪我看戏?看准了,别让他们跑了,他们要是跑了呢,咱们得去扫尾。”
    “是!”
    岸上打得热闹,白及看得津津有味。
    两家打得都凶,砍刀飞舞,白芷道:“别只看热闹,喽啰没什么功夫,这领头的功夫还是可以的。”白及吃了一惊:“师父,你都说他们的功夫不错?”白芷道:“我是说,不辣眼睛。”白及道:“吓我一跳,还以为他们功夫很好呢。”白芷道:“混口饭吃足够啦,江湖上哪有那么多的高手呢?咦?”
    白及问道:“怎么了?”
    “你看光头的右边两丈的地方。”
    白及依言看过去,过了一阵才说:“好像有人?”
    白芷已经认出是什么人来了——简淳。“他怎么过来了?别也是离家出走吧?”
    简淳还就是离家出走的。论剑大会他算是闯了个大祸,论其本心,不能说做得不对。结果却是把他爹精心策划的论剑大会弄成了场尴尬戏,铸剑庄更是损失惨重。江湖人不指责他,家里人没有责罚他,他也觉得面上无光了。
    比这更让他难受的是精神上受到的打击,他看不惯的刻板前辈们给他收拾善后,他最看不惯的顾、沈两家装逼犯稳住的局面。他自认是凭本事吃饭的少侠,却被人说是靠着父荫的纨绔二世祖、绣花枕头。这次论剑大会,比上回京城那个迷你论剑会还伤他的心。
    【好,我就不靠家里,凭自己的本事去闯江湖,风雨我自己扛!】
    执拗的少年都有点毅力,他真就一身布衣,扛了把破剑离家出走了。一路风雨不必讲,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也做过一些,没了铸剑庄少庄主的名头,他还是带着点少爷气,交朋友便没有以前那么方便,还常吃白眼。好在自幼也是延请名师教导,水平还是有一些的,他以“贾名”做名字,也闯出一点名头、结交了几个新朋友。
    盯上这两伙水匪,是因为他新交的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家得到消息,这伙水匪前些日子劫了一伙客商,把妇孺关在营寨里。再过几天,这群妇孺不被作践死,也得拿去卖了,他们打算营救。他的朋友们得到消息,水匪今天约架,老巢只会留一些菜鸡,朋友们决定去水匪寨里偷人,简淳因为武功不错,任务是盯住光头这群首领,如果首领打赢了、回来得早,简淳得拦住他们。
    由于号称“辟水”的光头首领在江湖上武艺不算顶尖,简淳也毫不推辞地接受了这个任务,也在等双方打个两败俱伤。
    “他居然能等得下去了,真是长大了啊!”白芷感慨。
    白及小声哔哔:“那他长得有点晚。”
    “不怕晚,就怕一直不长进。”
    白及哼唧了一声,有点不大服气,觉得这少爷的命是真的好。别人是没有这个命慢慢长的。
    此时,岸上的情况又起了变化,光头“辟水”觑了个机会,一刀砍翻了对手,他的手下趁势掩杀,对方失了首领之后人心涣散,被杀了个七零八落,有两三个人跳到了水里。白芷往小桌上的盘子里掂了一枚菱角,曲指一弹,破空之声被雨声、江水声、喊杀声掩盖。跳入江的人陆续翻了白肚。
    江面上讨生活的人,跳到水里就算是拣回了半条命,另半条看今天天气。光头怏怏地说:“算他运气好,咱们走!”
    “哪里走!”简淳一声大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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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傻子,喊什么喊呀?”白芷嘀咕一声,拍拍白及的肩膀,“收拾一下,咱们该上岸了。”
    白及意犹未尽地交回了望远镜:“他打不过光头吗?”
    “正经打是打得过的,光头可还带着帮手呢。”简淳的功夫在江湖还算可以,但是论狡诈是不行的。光头还占了地利,又有“人和”,简淳得悬。
    师徒二人穿上了雨衣,戴上斗笠,白芷带着白及上了岸。才站稳,光头与简淳已经打了起来。白芷对白及道:“你自己挑一个对手。”白及郁闷地看了一眼光头,这个他是肯定打不过的,只得指了一个受伤的喽啰:“那就他吧。”
    他才习武,内功既不强,剑法也只学会了一套飞云剑——右手学的,功夫也是个三脚猫,只能打打受伤的喽啰。
    白芷道:“好。”
    光头与简淳动着手,也看到来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听到两人说话,一个年轻女子、一个小孩儿,心里便叫起苦来。江湖上,老人、小孩儿、女人,敢在这种时候跳出来的都不大好惹。两人话说完,白芷把一盘菱角打光,就剩了一个受伤的喽啰给白及。
    “去吧。”她说。
    光头见势不妙,果断叫道:“是哪条道上的朋友?石某可曾得罪过阁下?”如果这个女人动手,他一准完蛋,如果这女人放他一条生路,他相信自己能从简淳手下逃生。
    白芷道:“胡说八道来的。”
    话说得风趣,饶是简淳认出她之后心下有些羞愧之意,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白芷被笑了也不在意,出声数落白及道:“你出剑偏了三分,是不是手僵了?不怕手僵,就怕自己不知道。”
    白及愤愤地说:“我手短!”
    “我的手也不如被我杀的人长。”
    就是这样,就是这种态度,让白及没法儿自怨自艾。他师父总是认为,对啊,事情已经是这样了,哭有什么用?干就是了!
    有这样一个师父,他还能怎么办?
    “只好接着干了。”白及嘀咕。
    光头见白芷不理他,知道她或有戏弄之心,依旧窃喜:【不怕你小瞧我,就怕你盯上我!】故意脚下打滑,一个横铲,吱溜一声滑入了江水里。白芷手里的菱角盘子已经空了,抬手把盘子插他脑袋上了。
    简淳被冷雨浇一个透心凉,拣起火把往江面上看,看到了瓷盘反身的微弱的光,心下骇然——这是盘子,不是碎瓷片。
    白及也击败了喽啰收了剑,大喘着气,边揉胳膊边说:“天亮了得上趟岸,买个新盘子。”白芷抬起他的胳膊,因为打斗,他的雨衣卷了边儿,里面的袖子湿了半截,白芷抬手把他湿袖子卷了上去:“回去换衣裳烤火睡觉,明天一起去。”
    白及道:“那再买点菜。”
    简淳耐心地等他们说完,才一抱拳:“顾小姐,多谢。”
    白芷道:“虽然是夏天,你这样还是容易生病。到船上烤烤火吧。”
    简淳脸冷得有点僵,挤出个笑来:“在下还有急事。这些人是江上悍匪,与官军素有勾结,麻烦不小,顾小姐若是没有要事,不如明天就启程。”
    “詹柏羽才死了多久啊。”白芷感叹一声。
    简淳道:“正是。”
    白芷想了想,问道:“你不会是要去刺杀什么官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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