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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兰絮很快盛好,恭敬地呈给太后。她捏着勺子,信手朝碗底一捞。她的手抖了些,汤水顺着勺边淌下,露出了一个金亮亮的东西。
    “这是什么?”在宫里吃了这么多年的饭,除了当梳头婢子的那会儿,她还从未从饭里捞到过不该有的东西。兰絮惶恐地抬起眼,虽然没认出这是什么,但是一眼就看出了这绝不是肉羹里该有的东西。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这就去倒了……”
    她忙不迭磕头认罪,御膳房的总管太监可是她的对食,出了这等大事,怎能不惶恐。太后发觉汤里不干净,胃里便有些翻滚不适,再定眼一看,她忽然认出了这个金亮亮的东西是什么。
    这、这难道不是她前一久让人给狗儿量身定制的金铃铛么!
    太后吓得将勺子往地上一丢,金铃铛落在了平滑的木地板上,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这肉羹又是什么?她从未吃过狗肉!太后花容失色,猛地将身前的小桌推翻,小菜稀饭翻到在被褥上,一片狼藉。
    “娘娘,娘娘?”兰絮尚且不知道她是怎么了,慌张地从地上爬起身,想要去扶住太后。太后的胃里翻江倒海地滚动着,她忽然张开口,哇一下将吃下的东西全吐到了兰絮的身上。
    兰絮满身腥臭,又见太后两眼一翻,直直地倒下去了。
    太后宫里闹成这样,太医匆匆赶至,周焱也来了。
    他见太后还在榻上躺着,昏迷不醒,二话不说,示意左右将兰絮给拉下去。兰絮还来不及换洗,身上沾满了食物的碎末,哭着大喊:“陛下饶命!此事跟奴婢确实无关啊,跟奴婢真的没关系……”
    她的哭声渐渐远去,侍卫将她拖到殿外,两个孔武有力的老婆子上前,一左一右地拉住她的手臂,硬生生将她拖走。她不安分地叫唤:“你这个老婆子,知道姑姑我是什么人么?我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你们不能——”
    老婆子无情地瞥了她一眼,将脏兮兮的手帕塞到了她的嘴里。等到了后宫的审讯室,不多时,已经听不到兰絮的喘息声了。
    等太后悠悠醒来,已经的午夜时分。她艰难地睁开眼,唤道:“兰絮,兰絮?”
    身边的宫女忙起身侍奉她,轻声道:“娘娘总算醒了。可要喝水?”
    “嗯。”她点了点头,又觉得有些不对,盯着宫女问:“兰絮呢?”她一把将递至身前的茶盏打翻,厉声道:“兰絮呢?”
    宫女不敢直视她的双眼,低声道:“陛下认为兰絮姑姑失职,已经让人把她拉出去了……”
    “什么?”太后震惊地坐起身,久久难言。兰絮被拉下去了?如果去了宫里的审讯室,不死也要脱半层皮。她走了,谁给陆郎送饭?太后只觉得头晕目眩,又倒在了枕上,有力无气地朝着宫女招手:“快……快去救兰絮……”
    “怕是已经晚了……傍晚时候审讯室来说,兰絮姑姑,已经被拖到宫外葬了……”
    太后两眼一翻,再度晕厥过去。
    第49章
    半夜, 沅叶骤然惊醒。
    她披衣起身,打开木窗,从白鸽的脚下取下了密信。宗越下手果然是心狠手辣, 如此看来, 周焱是一定知晓了密室的事情。如今兰絮已死, 葛相与她又生出了嫌隙, 太后失去了左臂右膀,什么也做不了。
    她沉思着点燃了油灯, 看着纸条被火苗一点点吞噬,燃成灰烬。既然太后真的病了,那么,总要太医署开一些安神的药……
    沅叶捡起笔,又撕下一块布条, 在上面刷刷写下一行字。若是寻常,她肯定是插不进手, 但如今周焱处处提防着太后,将她宫里的人都换了个遍,无形中给沅叶提供了机会。
    只是陆嵩若是遭遇不测,不知道萧泽会怎么想?
    她有些忐忑。萧泽自从那日出宫, 就了无音信, 再也没来找过她。他是回去了么?往日萧泽临走前,也会对她千叮咛万嘱咐,简直比她的母亲还絮叨。如今面对萧泽的冷淡,沅叶茫然不知所措, 只能尽力不去想他。
    不过算起来, 周焱大概快要下手了。
    这么多年来,知晓太后秘密的只有兰絮一人而已。
    先前也陆陆续续有些知情的宫人内侍, 大多沉骨于湖下,或是埋尸乱葬岗。太后瞒天过海这么多年,就连当年先帝也没发现陆嵩的存在。虽然太医连夜守着,可太后这次是真的气病了,喝了药也不见效。
    她朦胧中睁开眼,正逢两位长公主来侍疾。一眼瞧见沅叶那酷似先帝的眉眼,吓得满面泪痕:“陛下,您怎么来了,臣妾什么都没做啊……”
    沅叶一愣:“您叫我什么?”
    太后嚎啕大哭,一个劲儿地向后缩着。昭阳见她是魔怔了,赶紧拉着沅叶走出寝宫。皇帝在暖香殿上坐着,满面愁容。见她们走出来,问:“母后的情况怎样了?”
    昭阳苦笑着摇了摇头:“怕是还有些不好。刚刚还把叶妹妹当成父皇了呢。”
    周焱叹了口气,又转身坐回去。太后昏迷的时候总会乱说话,他怕出什么差错,也不敢随便让人进去。又怕太后是在装疯,所以时刻派人在门外看守着。想想兰絮已经死了三五天,不知密室里的情夫会不会被饿死。
    照这样下去,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隐患。
    寝宫里又传来一阵喧嚣,也许是太后又闹腾了。不久宫人出来传话,让妘妘进去。太后不肯相信周焱新指派的宫人,她唯一信赖的只有自个儿的外甥女了。果然妘妘进去后没多久,太后愿意乖乖吃药了,拉着妘妘的手酣然入睡。
    妘妘脱不了身,只得在床榻旁坐着。周焱听完宫人汇报,又亲自进来看了眼,终于放下心来:“还是妘妘好啊。这样,朕也能安心去整理政务了。”
    “陛下您就安心去吧。”师妃笑道:“有妹妹在这里,她呀,最了解母后心思了。看母后的情况这么好,都是陛下的福气。”
    “嗯。”周焱也觉得她的话中听,还特意夸赞了师妃几句。他去忙着整理政务了,暖香殿余人便也各自散去。昭阳同沅叶也不便久留,便一同驾车回府了。
    太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当晚亥时了。
    她第一眼看到妘妘正依靠在床柱上睡着了,妘妘的手还被她紧紧地攥在了怀里。因为昏睡太久,她一直没有喝药,此时此刻反倒觉得格外清醒。太后微微一动手,妘妘便立刻醒了。
    “姨母?”
    “嘘。”太后柔弱地靠在了枕被上,示意她轻声。妘妘住了口后,她用眼神示意旁边圆桌上的糕点等物,妘妘会意,忙起身去拿些吃食。
    “姨母,只有这些了,都是些糕点,您要是想吃些别的话……”
    “别,哀家也不是很饿,随便吃两口就好。”太后温和道。她随便吃了点芝麻糕,又道:“妘妘你也吃一些。”
    “我不饿呢。”她笑着答道。
    “小妮子,是怕吃胖了不好出嫁吧?”太后笑道。妘妘满面红晕,便捏了一块桃酥慢慢吃。还么吃完,太后又吩咐她:“你去给姨母倒些水来。”
    妘妘应了一声,扭过头刚刚要起身,太后摸出藏在枕头下的短小木棒,照着她的后脑勺就是狠狠一下。她将昏倒的妘妘向床榻里拉了拉,手脚并用地从床榻上爬起,用被子盖住妘妘,这才兜起糕点等物,静悄悄地下了密室。
    “陆郎!”
    太后穿着微薄的衣衫,在阴冷的密道里冻得瑟瑟发抖。密室里没有亮灯,她喊了一会儿,才听到陆嵩淡淡的声音:“这么晚,你来了啊。”
    微弱的烛光亮起,她赶紧闭上了眼,又急促地睁开。看到陆嵩好端端地坐在轮椅上,她才放下心来,将糕点等物放到了一旁的桌上。“这几日宫里出了事,兰絮死了,我这才有空来见你,生怕你饿着。”
    “没事,这附近有水源,我也有些存粮。”他坐着轮椅滑了过来,端着烛灯仔细地端详她的面容:“你病了。”
    太后呜咽道:“若不是为了你,我怎么会顶着病冒着寒风下来,陆郎!我的狗儿没了,我,我……”
    “别急,慢慢说。”陆嵩亲自给她披上外衣,等她在木椅上坐好,又道:“你也吃一些东西,睡了这么久,饿不饿?”
    “嗯。”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开始叨叨叙说这几日发生的巨变,时不时吃些糕点。陆嵩又递给了她一杯温水,太后也是渴了,一口灌下。她继续道:“陆郎,近日你小心些,我怕是不能常来了……”
    “你确实不能常来了。”陆嵩垂着眸,长长的睫毛微翘,眼里划过一道冷光。“你该走了,魏茹儿。”
    “可我——”
    她的口中喷出鲜血,身体开始抖,抖着抖着便从木椅上摔下来,倒在地上打滚。她来不及再说些什么,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陆嵩在笑,而她痛得钻心剜骨。往事从眼前一幕幕飞快地划过,她徒劳地伸出手,最终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石地上。
    “咽气了。”陆嵩冷冷道:“我等了这么多年,你终于死了。”
    萧泽从黑暗里慢慢走出来,太后来时,竟没发现他也藏在这里。“二哥,”他问:“你直接下了毒?”
    “也不全是我的功劳,这糕点里本来就有毒,只是还不至于这么快丧命。”陆嵩用修长的手指翻了翻糕点,凉凉道:“些许是想用来毒死我的,又怕有人误食,所以放的剂量不是很大。”他将太后用过的那盏瓷杯揣在怀里,道:“走吧。天亮后,就有人来替她收尸了。”
    “嗯。”萧泽将他背起,白猫喵喵叫着围了过来,蹭一下跳到了陆嵩的背上。二人一猫消失在黑暗里,密室里的蜡烛燃了一会儿便熄灭了,留下满室空寂。
    三更天的时候,便有人发现了不对。
    守在门外的内侍朝里一瞧,透过窗纸,隐隐能看到太后歇息在榻上。他本想闭眼再眯一会儿,但是转念一想,陪在太后身侧的县主去了哪里?出于谨慎,他又叫醒了两三个宫女,都说没有看到广陵县主的身影。
    几人面面相觑,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可不是他们能担当起的。年长的宫女便轻轻推开门,唤了声:“娘娘?”
    太后没有应答。她便斗胆掀开被子,吓了一跳。师妘妘脸色发青,昏迷在床上,几人翻遍寝宫都找不到太后的踪迹,这还了得?当下便呼喊起来,太医匆匆过来,经诊断,妘妘还中了毒。只是毒量稍轻,发现的也还算及时,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这还了得!
    一刻钟后,周焱带着众人赶到了暖香殿。他来不及去看妘妘怎样,直接推开太后寝宫的门,除了谢江、宗越外,勒令所有人都在外面等待着。他心乱如麻,自然第一眼就看到桌上的糕点少了许多。
    难道太后已经去寻找那奸夫了么?若是那人果真中了毒,正是捉拿他的好时机。周焱心里盘算着,打开了密室的机关入口。
    他匆匆地走着,谢江举着火烛,宗越悠闲地跟在后面,进入密室后,宗越忽然闻到了空气中有一丝淡淡的猫味。
    而太后倒在冰冷的石板上,穿着薄裳,嘴角残留着一抹尚未干掉的血痕。
    周焱愣愣地看着。
    他幻想过很多画面,却从未想过会是这种结局。他一下子跪倒在地,伸手颤颤地阖上了太后的眼,抚尸大哭:“母后!”
    谢江赶紧跪在一旁,宗越勉为其难地跪了,眼神还在四处瞄着。忽然间,周焱站起身来,愤怒地揪着他的衣襟:“宗越!为什么死的会是我的母后?”
    宗越没有答话,扫了眼摆在桌上的糕点,叹息道:“我劝陛下不要用毒,可惜陛下不听,唉……”
    周焱怒极,拂袖将上面的所有剩余糕点全部扫在了地上。他看着那个轮椅,恨恨道:“原来还是个瘸子!他人呢?怎么不见了?”
    “已经从陆家走了。”宗越平静道:“陛下说这个密室有两个通道,就算被太后娘娘给封住了,可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给撬开。”
    周焱再无他法,唯有亲自抱起太后的尸身,一步一步慢慢走出了这间密室。
    沅叶半睡半醒之际,听到宫中的哀钟响起,心里默默数了几下,连忙穿衣起床。
    昭阳也醒了。两人在寻找对方的路上匆匆相遇,都从彼此的眼里读到了相同的疑惑。昭阳想要证明自己没听错,急着问:“小叶子你听到了没?敲了几下钟?”
    “二十七下。”沅叶镇定道:“大丧之音,应该是她了。”
    天色渐亮,黎明中透过一丝曙光。府外马蹄声急,原是宫中报丧的小太监到了。两位长公主接了旨后,连忙梳妆换服,一同入宫去了。
    第50章
    太后驾崩, 普天同哀。
    沅叶身着丧服,随着皇家宗室跪一侧,面上毫无悲戚之意。宫里对外称太后暴病而亡, 可伴在太后身侧的妘妘却还因中毒躺在床上, 其中的缘故耐人寻味。她虽然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 但看周焱那黯淡的眼神, 定然是一番大变故。
    以及,萧泽又去了哪里?
    寻了个空隙, 她悄悄地溜出了宫殿,在人群中焦急地寻找萧泽的踪影。来来回回兜了几圈没有找到他,反倒被宗越抓了个正着。宗越一把将她拖到了柱后,半依着问她:“你到处乱跑什么?”
    “关你什么事。”沅叶没好气道。她转身欲行,又想起宗越如今是伴在皇帝身边的‘红人’, 难保他是知道点什么的。又复转过身来,上下扫了宗越几眼, 道:“昨晚你是不是在宫里?”
    “绕什么圈子,直接问发生了什么不更简单?”宗越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太后寝宫的下面有个密道……”
    她点了点头。
    “你知道?”他又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又道:“当我们赶去的时候, 太后已经死在那里了, 中毒而亡。”
    “中毒?谁下的毒?”沅叶诧异道。
    宗越在她的耳边轻声道:“难道不是你,叶儿?”
    “当然不是!”
    看她矢口否认,宗越挑了挑眉,倒不是很意外。他又笑盈盈道:“既然不是, 那我也不知道是谁做的了。不过就算是你, 也不用担心——皇帝已经将罪名全扣在了他自己的头上,若不然, 师妘妘怎么还没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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