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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论权力,也有几个眼熟的。
    论容貌,她双眼定在台前一个少年身上,他眉眼柔和,俊雅不凡,但……好像还是个稚龄小少年,连喉咙都是平的。
    她嘴角抽了抽,不过看到那小少年脸上的惋惜之色时,却愣了神儿。
    此时大厅内的叫价已经进入了白热化,最后声音在一句‘三千两’中归于寂静。
    众人齐齐望向那叫价的人,却发现是在墙边坐着,再凝神一看,竟是两淮盐政钱永康钱大人。
    在场之人多是经商的,按说这个价钱往上再添点儿也没问题,可看见这位大人,众人就纷纷打消了念头。虽然奇怪他为什么会憋屈在那么个……地方,但毕竟他的官位关系着在场大部分人的身家性命,也不好为了个花魁跟他较劲儿。
    钱永康站起来,抬着下颌冲在场众人作了个揖,获得一片夹杂着羡慕嫉妒的恭贺,随即理了理衣襟,迈着八字步朝台子走去。
    阮宁也在盯着钱永康,见他一副肥头大耳朵的猥琐模样,心上一梗,惋惜之情更甚,觉得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正当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以为他要上台之时,他忽在台下停了下来,朝着一个打盹儿的锦衣男子躬身道:“平王殿下,拍下来了,您看……”
    平……平王!
    阮宁已然呆住,就见那男子拿下盖在脸上的扇子,冲她眨眼一笑,满室生春。
    台上的醉秋也猛地愣住,随即眼里爆发出一阵喜意,有权有钱有脸,真可谓良人。用阮宁的话来说,就是这波不亏。
    大厅里一阵死寂后,蓦地慌乱拜倒一片,“拜见平王殿下!”
    声音嘈杂,陆泽微微皱眉,摆了摆扇子,“不必多礼,都起来吧。”又一副正经模样跟钱永康打招呼:“钱大人,真是巧了,没想到在这儿都能碰到,也没想到您……家财颇丰啊。”
    他意味深长地瞧了眼钱永康,两淮盐政乃从三品,月俸二十六石,折成银子不到二十两,他竟能拿出三千两银子,也算一掷千金了。
    钱永康额头上登时冒出汗来,不解其意,又心里发毛,正忐忑之间忽见他粲然一笑,拍了拍自己肩膀,挤眉弄眼道:“好好享受……”随即——
    随即一把将他身前的一个小少年扯进怀里,向外面去了。
    醉秋掩在面纱下的嘴动了动,转眼看向台下的钱永康,这……虽然也是个有钱有权的,但落差好像有点大。
    大厅里又是一阵死寂,蓦地惊倒一片,量他走远了,议论纷纷。
    穿金戴银的商人:“都说这平王嚣张纨绔,既是少年人倒也正常,只是没想到竟然……竟然爱好男风!”
    家有女儿的仕宦贵族:“身份尊贵,容貌俊朗,实在是可惜啊!”
    青衫方帽的儒生:“斯文败类,斯文败类!”
    身处风月场所的一群男人如是说道。
    阮宁被陆泽一胳膊撸出去,还没反应过来,身后青墨两人远远缀着,见自家姑娘没有反抗,又得知这位是平王殿下,心里诸多疑虑,不敢上前。
    脸颊被轻轻一捏,阮宁回过神儿来,陆泽皱眉道:“果然瘦了……”又戳了戳她润泽白嫩的脸颊,低下头眯眼问她:“你一个小姑娘来这种地方干嘛?也不怕碰上什么坏人?”
    他的脸离阮宁很近,近得呼吸都能感受到,语气里满是宠溺的威胁。阮宁脸上微微发烧,撇撇嘴道:“这里好多男人涂脂抹粉,比我还像女人,我有什么好怕的……”又瞪了眼反问回去:“你怎么在这种地方?”
    陆泽狭促一笑,看得她浑身不自在,才问:“吃醋了?”
    阮宁眼神躲闪,鼻子轻轻哼出声,嘟起了嘴,哪个女孩子喜欢看到自己男人出现在青楼啊……
    “放心,我是来办正事的。”陆泽又忍不住笑着戳了戳她的脸颊。
    “哦,我还以为……”阮宁喏喏道,脸上失望,“以为……”
    “以为我是来找你的?”陆泽接了她的话,看着她的脸色一直红成了螃蟹,才笑出声来,“皇兄有几件难事儿,我想起你,便挑了来扬州的……可还满意?”
    阮宁皱了皱鼻子,昂起下巴,嘴角却翘了起来,“还行吧!”
    陆泽奇道:“你竟不疑惑?人人都道陆小王爷是来赏花玩柳的……”
    “我虽没什么本事,看人的眼力劲儿还是有的。”阮宁拍拍他的肩,“放心,若你是个地地道道的无业游民,就算脸长得再好看,声音再好听,我也瞧不上你。”
    她一副傲娇模样,逗得陆泽爽朗一笑,笑得胸腔震动,一把将她抱了满怀,“你呀,果真是我命中的的小魔星!”
    远处青墨两人瞧着都涨红了脸,对视一眼忙触了电般躲开,齐齐转过身去。
    阮宁的脸被捂在他胸口,感受着一阵砰砰的跳动,脸上也燥热起来,哎呀,这人怎么这么自来熟?
    脸红红地从他怀里挣出来,阮宁低着头小声道:“天都晚了呀,祖母还在等我呢……我先回去了!”
    说罢,转身就朝着青墨两人跑去,迈着小步子噔噔噔离开了,要拐弯时,又回头瞟了一眼,见陆泽还含笑看着她,登时脸上一红,头也不回地转了过去。
    青杏咽了咽唾沫,这个消息对她的冲击力太大,让她无法像往常那样在八卦界挥洒自如,谈笑风生。至于墨衣,就更不用说了,脸上像被泼了红色墨汁,一直也消不下来,只拽着衣襟愣愣跟着往前走。
    这一路倒是走得很安静。
    阮宁嘴角咧了一路,回到戏园子时,那窦家小女儿还在如痴如醉地看着戏,红玉白芍一左一右挺直脊背,时刻准备着应付突发状况。
    她带着青杏墨衣小心坐过去,那两人瞟见她回来,登时松了口气,不多时这场戏落了幕,几人就相伴出来了,打道回住处。
    窦家小女儿脸上带笑道:“你们来得可真好,平日里爹爹都不让我出门的,今儿个也算沾了你们的光。”
    “我看这扬州城的风气也没那么严整……”阮宁心不在焉同她搭着话。
    “嗨呀……”她面上一红,“爹爹整日拿富家姑娘那套规矩教导我,不让我出门儿,说是以后能找个好婆家……”
    嗨呀——
    阮宁闻言,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主动了,陆泽会不会嫌弃她呢……
    就这么一路纠结着回了住处,她立马敛了神儿,祖母可是个人精,瞧出端倪可就不好了。
    阮母喊过窦家小女儿说话,问她们出去都干了什么。
    “……出去买了些扬州特色的糕点,看了杂耍,最后去庆芳园看了几场戏。”
    阮母点点头,让绣茗给她拿了二角银子,便让她下去了。
    又将阮宁拉过来,拽着她周身打量遍了,确认无碍,才笑着问:“你这小泼猴,可玩好了?”
    阮宁使劲儿点着红扑扑的小脸,笑得开心,“玩得可好了!喷火的,跳狮子的,还有耍猴的,我在京里不曾出门儿,也不曾见过呢!”
    “耍的可不就是你这小猴吗!”阮母一点她脑门儿,笑骂道。又看她脸色红润,神采奕奕,额头上还带了细汗,心道出去走走还是有好处的,回了京虽不能让她这般疯跑,带她出去踏踏青拜拜佛也未不可。
    又让白芍去给她烧了洗澡水,泡澡解乏,自己招了窦大过来。
    “宁丫头也玩得差不多了,明日你便好生套了车马到清水村田庄去,好让大伙儿认认新主子!”阮母危坐在榻边,语气沉沉,不容置喙。
    窦大本想开口说什么,被她眼神儿凌厉一剜,立马住了口,神色不定,躬身应了下去。
    阮母拿起一盏茶,拨了拨茶叶,眼神儿微微眯起……
    第二日一早,窦大已将车马套齐备之时,外面跑来通报之人,“老爷,老爷,平王殿下来访,请见阮老夫人!”
    第40章
    “姑娘,平王殿下来了!”青杏站在阮宁身后, 看着白芍给她绾发髻, 犹豫着跟她道。
    “哎呀……”阮宁小脸一红, “我都十二了,不能见外男的, 你同我说这个干什么?”
    青杏瞬间瞪大了双眼, 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此时此刻,她忽然有点同情平王殿下了。
    阮宁仍慢慢悠悠地收拾头发衣裳, 丝毫不着急。
    前院正厅, 阮母得知陆泽来访, 虽心中疑惑,还是收拾整齐了去接待他。
    陆泽作为皇上亲封的王爷, 本该坐在阮母上首, 然而阮母让了半天, 他仍固执将她请上了中间的位置, 自己坐了下首, “安老国公是跟着父皇打天下的,您也是父皇亲封的一品诰命,对家国社稷多有贡献, 我不过是个小辈, 实在不敢托大。”
    阮母微微点头,心中颇感欣慰,向来飞鸟尽,良弓藏, 阮府比之前朝已经没落不少,没想到陆泽身为王爷却能如此谦虚,还说出这番话来,看来传闻果真不可信,于是道:“那我也不与你多做推诿了,不知王爷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陆泽态度谦恭,姿态严正,笑道:“没什么,只不过途经扬州,听闻您老人家也在此处,想着前来拜访一番。”
    阮母欣慰点头,“也劳你还记着我这个糟老婆子。”又看他气质清正,温和谦恭,心下称奇,“我看你也是个好的,别怪我话多,寻些正经事做才是,没的白白败坏了自己名声……”
    陆泽嘴角一抽,想起阮宁的那句无业游民来,心道今日果然来对了,忙苦着脸笑道:“阮老夫人这就是错怪我了,我年少时做过些糊涂事,不过也是些旧账了,如今自然不会这般。此次来扬州就是干正经事的,只是不便多说。”
    “原来如此……”阮母恍然。
    话毕陆泽又奉上老参绸缎等扬州产的珍贵物什,告辞回去了。
    阮母只将这当成一个插曲,也未多想,见阮宁首饰打扮完毕了,便同她上了马车,前往清水村。
    “今日那平王殿下来了,我瞧着是个不错的后生,长得一表人才,更难得谦恭有礼。”
    阮宁侧耳听着,面上淡然,只拂袖给祖母斟茶,心里却暗笑,那是,毕竟是她看上的人呐……
    这次马车行了许久,其间不时磕磕绊绊,车里垫了锦褥也无济于事,只把阮宁晃得头晕眼花,紧紧贴在阮母身边。
    几乎是外面太阳落了大半,车里的光线也渐渐昏暗下来,方听外面车夫一声‘吁’,马车应声而停。
    后面的人过来搀着祖孙俩下了马车,阮宁四下一打量,发现直接进了一处院子,院里气派精致比之扬州城的那处宅子更甚。
    阮母眼里也闪过一阵讶异,随即窦大小跑过来,躬身道:“老夫人,住处已经安置好了,您看是先住下,还是先招那些庄丁过来问话?”
    阮母打量了一下日头,见已沉下去一半,挥挥手,“天色不早了,先住下吧,明日再见也不迟,这么一小会儿折腾起来能要人命。”
    于是又是那个妇人领着她们去了住处。
    阮母歇下来,用过了一盏茶,缓了缓神儿,同阮宁道:“我瞧着这窦大很不对劲儿,先时在扬州城就推三阻四,不愿咱们来。刚才我同他说明日再见庄丁时,他竟似松了口气,离开时脚步匆匆……”
    “我想的也是呢。”阮宁双臂在炕桌上支着头道:“扬州城寸土寸金,富人云集,那么个宅子定是要花上不少银两的。没想到他在这乡下还有个宅子,倒比那个更精致些,虽是个庄头,也……”又一撇嘴,“想必贪墨了不少银子。”
    阮母凝眉,细细一思量,道:“这庄子每年送一次年礼,除了银钱,其他的鸡鸭鹅牲畜各二十只左右……庄子依山,那山也是在咱们田契里的,各样走兽也有许多,我都将那些折了银子存下来,每年统共也有一千多两,可是还比京畿庄子多出许多,他还能贪多少呢。嗨,自许久之前和你母亲来过一次,我也就没再来了,只托了窦大看着,按说他也是你外祖父留下的老人……”
    “所以人心难测呢。更不要说过了这么多年没人来,胆子肥了也是有的。”
    “至于他怎么贪的钱,这两天细细查了就是。”
    ……
    次日一早,窦大就领了人过来,不过几十个人,恭敬站在院里等待。阮宁站在祖母身边,将一众人细细打量了,眼中微芒闪过。
    眼前这些人穿得很体面,相对于农户的体面。虽是粗布衣裳,却也整整齐齐,像是簇新的一般。阮宁四个大丫鬟中只有墨衣是外面的,墨衣家里也是农户,不过到底在京畿,她每个月又有一两银子的月例,也不过如此。而他们手上长满粗茧,脸上布满皱纹,这一身打扮就更不合时宜了。
    当然,可能他们为了见贵人,专门穿上了家里最好的衣服也未可知。
    可最不合时宜的,不是打扮如何,而是他们脸上僵硬的笑,嘴角的弧度似乎是刻意扯出来的,看得人心里发闷。
    阮宁看了眼窦大,他神情紧张,却在尽力掩饰着,装出一副轻松自如的模样,可这演技,太拙劣了。
    “就这么点儿人?”阮母扫了一圈,也瞧出什么,沉声问道。
    “老夫人,这些人都是各户家里最得力的,想知道什么,吩咐什么,同他们说就行了。”窦大赔笑道。
    阮母瞥他一眼,看得他心里发毛,才一一过问起银钱产出等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