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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虞梅仁刚才那句话还萦绕在耳畔。
    他从不会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
    而自己,是怎么一步步陷入此境地的呢?
    明明,自己也什么都没有做错啊……
    天又下起雪来,新任状元公,未来驸马爷,仰首看这风雪,只觉得心也搅成了这么混沌一片……骤然痛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痛……便是那出使晋原的建功之喜,也抵消不了了呢……
    第30章
    崔华予在院子里站了许久,才踉跄离去。
    “他走啦。”屋子里从窗缝里张望的虞楠裳跟她爹说。
    “走了便走了,以后只当不曾认识过这么一个人。”虞梅仁道。他的声音不太有底气。毕竟他刚刚告诉了自己女儿崔华予另择良配的消息,以及这事儿的原委——引来两位皇家女儿加害于她这一节却没说,把再把她吓着。
    虞楠裳刚没什么反应,现下却有些怔怔:“他看起来好难过的样子。我从没见过一个男子这样难过。想来痛彻心扉四字,便是这样的吧……”
    “怎没见过,你丢了的时候,爹爹就是这样难过的。”虞梅仁嘴一撇:“不要再理会他了。”
    “可是我就是想不明白啊,”她眨巴着眼儿说:“爹爹别笑我——他是因为心悦我又无法结亲而难过罢?可是从始至终我也没跟他说过几句话啊,他,他为什么会这般心悦我?囡囡觉着有些受宠若惊呢!”
    虞梅仁为她这话哭笑不得:我的囡囡还是未开情窦啊。“男女之情最是奇妙。有时候,百觅而不得,有时候,一顾而钟情。它不因月之盈仄、时之寒暑而消长荣枯。它无道理可依,无规矩可守。它凶残处如洪水猛兽,美妙处消魂蚀骨……”他滔滔不绝道。
    一转眸看他闺女皱着眉头听着,像在消化什么很艰涩的奥义似的,虞梅仁感慨突发:“终有一天囡囡也会遇到这么一个人的。囡囡的眼睛里会只有他,囡囡的喜怒哀乐会全然牵系于他。他会成为囡囡最亲近最重要的人,代替爹爹。囡囡会追随于他,离爹爹原来越远……”他说着说着竟把自己说的伤感起来。
    虞楠裳早已习惯自己爹爹这跳跃的思维和纤弱敏感的神经。“囡囡不会的。”她轻声细语安慰他:“那囡囡不要嫁人了,囡囡一直陪着爹爹,伺候爹爹。”
    “那怎么行,爹爹不可以这么自私的……”虞梅仁别别扭扭地道。
    “哦,那咱们还是说宴请成校尉的事情。”虞楠裳话锋转换的很快很突然:“不知道成校尉家里还有什么人,也该请他的长辈赴宴。啊,我突然又想到,爹爹送一面匾到成校尉的衙门啊,写保境安民四个字——这样合不合适的?啊,我是不是应该亲自给成校尉做一身衣服,这样方显得有诚意……”
    虞梅仁听着满耳朵的成校尉,心中顿时升起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但是现在实在不是计较这些小事的时候。晋原方氏要归顺了,贺元盛与云廉已经到达北疆了。朝堂,甚至天下,怕是很快要翻天了。
    “贺元盛已被控制住,他顺利接掌北疆兵权的消息已经放出,想来这两日京中就能传到京中。”虞梅仁又与傅晏密谋:“只是不成想此时突然冒出方氏归顺这会子事。”
    “这事儿的确来的突然了一点。”傅晏面露疑惑之色:“大师兄到底在搞什么”
    “殿下所言的大师兄是何人?”虞梅仁问到。
    “正是现晋国公方锦绣。”傅晏解释道:“方家有个讲武堂,我在北疆时混进去混了一段时日。方锦绣是所有人的大师兄。”
    “原来殿下与方国公还有这段情意!”虞梅仁惊讶道:“那方国公可真如外界传言般,中了毒箭,时日无多了吗?”
    “当时大师兄的确中了一箭,情况也的确凶险。”傅晏皱眉道:“不过要说他会因此丧命,我却是不信的。你应该也听说过吧,那人……那人不是寻常人,不能以常理度之的!”
    “的确听说过,”虞梅仁道:“方国公天生神力,勇猛异常。”
    “放在别人身上,这算是赞誉,放在他身上,这是实打实的谦虚。”傅晏一副不得不服气的神情:“他就是个怪物,一个杀不死的怪物!”
    “哦?如此人物,唯恨无有机缘不得一见。”虞梅仁道:“似乎殿下与他情意甚好?那关于方式归顺之事殿下可有把握?”
    “那时讲武堂里不止我混了进去,彭朝、卫朝,都有子弟在。”傅晏道:“我并非大师兄最喜的。”
    那就是说这段私谊并没有什么用……虞梅仁心想。
    岂料傅晏又道:“但是我是跟大师兄最像的!脾性像,想法也经常不谋而合。所以虞先生你放心,你拿纸笔来,我这就写信给大师兄,必让那崔华予无功而返!”
    虞梅仁给吓了一跳:“别别别啊殿下,为我家这点小事耽搁社稷大事,我可没这么大脸!”
    “哦,先生多虑了。我只是想让大师兄先假装不应,等把那崔华予赶走换上我的人,再真心归顺就是了。”傅晏不假思索地道。
    虞梅仁捋着看着他,觉着他的脸也挺大的:“这当真可行?方国公毕竟一代英豪,别让他觉着咱们不够诚心吧?”
    “不会不会!大师兄万不会计较这些小节!”傅晏成竹在胸的样子:“毕竟不选我,他要选彭朝那个当着人一套背着人一套的李悯?还是卫朝那个畏首畏尾的赵峦?”
    他所言之人,正是另两国的储君。虞梅仁不禁大为惊异:听他这意思,这三朝储君还都是打过交道的?甚至,都是在那讲武堂混过的?而那方氏的讲武堂,就那般糊涂疏漏,竟让这么多天之骄子混了进去?
    这方氏,果然筹谋深远,怪不得能屹立数百年而不倒啊……虞梅仁想着,取了笔墨来,伺候傅晏写信,然后出去寻人发出。
    虞楠裳待她爹走后,和苏子抱了一堆布帛到傅晏面前:“阿晏,我想给成校尉做件衣服谢他。你看这些花色哪个好?”
    傅晏一听眉心就是一皱:“这,你受伤还没好,别做了吧,心意到了就行了,想来成校尉也不差你这一件衣服。”
    “我都好了,不碍事的。”虞楠裳道:“我就是闲不住嘛,就是想给他做。”
    傅晏看她眉宇之间欢喜神色,突然就感觉心中有一股小冷风嗖嗖地吹。“那随便你。”他板着脸说。
    “那你看哪个花色好?这个好不好?”虞楠裳挑出一块水蓝菱纹的大缎问他。
    傅晏敷衍地扯过旁边一块酱黄色的:“这个。”
    “不行,这色不配他的。阿晏你没见过他你不知道,他长的很黑的。”虞楠裳说。
    “是呢,黑的跟锅底似的,一笑倒是一口大白牙。”苏子插话:“不过姐姐,你知道他的身高尺量吗?这如何给他做衣服?”
    “我看他和爹爹差不多高,略微比爹爹壮一点,应该可以估量个八、九不离十。”虞楠裳道。
    看的很仔细嘛。傅晏心中愈发不悦。很想说一句他要静养,请她们到别处去聒噪这厚颜小子的事儿。可是毕竟这两天见虞楠裳见的少,这样的话到了嘴边却是说不出。
    虞楠裳和苏子叽叽喳喳选好了花色,一抬头,见傅晏紧抿着薄唇,仿佛受了委屈似的。虞楠裳一思量,想许是这两日冷落了他,他病中的人易多思委屈。于是先抛开那些布帛,让苏子收拾拿走,自己凑到他身边道:“这次受了伤我才想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给伤成什么样子了。你现在怎么样了?会留疤吗?”
    “我不碍事,许是会留点小疤,不要紧的。”她的气息扑入鼻中,让傅晏打起了一点精神。
    “能让我看看吗?”虞楠裳道:“今天差不离是你换伤药的时候吧?我帮你换吧。”
    虞梅仁隔几天就要拿傅晏换下的纱布扔到火炉里烧掉。虞楠裳见到过几次,因此差不离推算出傅晏换药的周期。
    傅晏当然只能推据掉,他也懒的找借口了:“不用不用。呃,你知道的,我怕羞的。”
    “还怕羞!”虞楠裳搂住他脖子道:“我们俩都这么好了。”
    傅晏无奈笑笑。
    他此时半倚着枕头坐着,被子就自动滑落胸口下。虞楠裳靠的又近,此时才察觉一事:“咦,阿晏,你的胸怎么这么平的?”
    傅晏:“……”
    虞楠裳伸出手,想上手细细感受一下那大小的样子。
    傅晏赶紧给她握住:“那个,有的人大些,自然有的人就小些……”
    说这样一句话,他几乎要咬到自己舌头。
    “话虽是这样,可你的也太平了些,根本看不出来嘛。”虞楠裳看看他,又低头瞅自己:“我的倒是太大了些,骑马跳舞都觉着不方便,一些束腰的衣服都不太好意思穿。”
    我知道。傅晏偷瞄一眼虞楠裳胸前:平常看着就不小,那天脱险回来巴在自己身上就觉着竟比看着还要丰盈……啊天哪我这是在想什么!这等无耻的念头怎就掐不断呢……他强迫自己挪开目光,而整个人又变红了。
    岂料虞楠裳又挺了挺腰,把那胸脯送到他眼前抖了抖:“我思忖着,定是那套按摩手法有用的缘故——前几年,候府的嬷嬷教了我一套按摩手法,让我每天睡前按摩胸前。一连按了有两年多,这胸就越长越大了。”
    越长越大了……越长越大了……这话在傅晏耳中来回回荡,他目光发直,手脚发僵,脑子都不好使了。
    然这还不算完,虞楠裳继续道:“也不知道你现在开始按还来不来的及——阿晏我教给你吧?”
    迷迷糊糊的傅晏并没有反应过来。而虞楠裳又伸手往他胸上按。
    傅晏只来得及侧身捂住自己胸,那模样委实叫一个含羞带臊。
    “哎哟喂,求你别害羞了,这是正事儿啊,嬷嬷说了,太小了以后有小宝宝的时候,不好出奶的。”虞楠裳有些时候委实没有姑娘家的矜持。她豪迈地扯过傅晏的手:“我一个姑娘家都不带你这样的。真的,你来摸我的,有什么啊。”
    手眼看已被她按到那圆乎乎软绵绵的一团上去……万不能行如此禽兽之事啊!!傅晏心中长嚎,然而用了十二万分的意志力也没抵抗的过,到底被强着略感受了一二。
    手一被放开,傅晏立刻滚进了被子里去。
    虞楠裳见他如此羞涩,到底不好逼迫他太过。于是只是从被子里把人挖出来:“我不碰你好了吧——但是你要好好学。”说着脱掉外衣,双手捧住自己胸给他示范:“这手法倒是挺繁复的,先这样,上托,打转,挤压……阿晏!不许走神,仔细看着……”
    第31章
    宴请成碧辉的日子就定在腊月十二的晚上,地点是虞楠裳不久前曾去过的福瑞楼。福瑞楼无论菜品还是装潢,格调都极清雅,很受士林喜欢,老板与虞梅仁也是交好的。听说虞梅仁要在他这儿设宴答谢救了虞楠裳的恩人,他比虞梅仁还要热心张罗。
    那天下午,刚吃过午饭虞楠裳就开始打点自己。
    她平日里整天介忙着为别人的衣饰用心,就不太爱给自己用心。衣裳归拢起来就那么几套款式用料简单的棉绸衣服,里面最好的就当数去侯府穿的那套蓝灰色的了——此她却觉着太黯淡阴沉了。钗环除了那只失而复得的华丽凤钗之外,也就几根朴素的银簪子并绢绒花儿。
    到底叫苏子去云裳楼等几个铺子来来回回跑了几趟,衣衫、鞋履、钗环、脂粉,皆取了新的来。
    取回来之后又叫苏子烧水,她要沐浴。又自去寻家中许久不用的熏炉,给新衣熏香。又叫宣叔早早去外面雇下出行的车马,免得事到临头抓瞎;又叫她爹给把礼物盒子上的红绸花重新打一打,因为她爹打的比较好看。
    虞梅仁心思重重地打着那红绸花,绸缎拉的嗖嗖作响,几乎要把那厚重锦盒勒扁。
    傅晏则捂着心口钻进被子里装睡——眼不见心不烦。
    但是岂能不烦。看是看不见了,丝丝幽香又寻隙而入——那是虞楠裳沐浴更衣已毕,过来理妆。
    卧室里放置着一架雕刻牡丹纹的黑檀梳妆大台。那是虞楠裳母亲的陪嫁。因思念亡妻,故而虞梅仁一直把它留在原地没有挪动过。
    虞楠裳基本不用这梳妆台,可是今儿个不同。她散着三千青丝,端端正正坐到这梳妆台前,精细梳妆。
    真是精细极了,也不用苏子了,她自己亲自来,光个发式就挽了三四种,一双峨眉又描画了小半个时辰。
    她脸上的淤肿已经消了下去,剩下几个刮擦的口子还残留着一些结痂。她对镜照照到底觉着无法忍耐,斜斜眼指使她爹:“爹啊,炉子烧的不够旺,我觉着有些冷,你去看看吧。”
    她爹一走,她立刻伸手用指甲去挑那些结痂。
    “姐姐,你别挑啊,看着怪疼的。再说这还没好透,挑掉了留了疤痕怎么办?”苏子劝她。
    “没事没事……”她哪里听。
    傅晏本来打定主意不理她,听了这话,赶紧探头一看,心中顿时燥怒:“囡囡!不许碰伤口!”
    虞楠裳向他摆手:“没事的没事的……”
    “我说了,不许碰。”他加重了语气。
    虞楠裳就觉着阿晏突然变的好可怕……她不由自主地依着他说的去做,这才感觉空气里的压迫感慢慢减轻了——咦,这是我家那单纯质朴胆小的阿晏吗?他竟还有这脾气?
    没等她细想,虞梅仁回来了,并取了一件衣服披到她身上:“差不离儿了吧?都折腾了这半晌了。”
    “还差的远呢!”虞楠裳娇嗔一声,赶紧又继续折腾。
    终于折腾的满意,时间已然又过了大半个时辰。虞楠裳站起转身问虞梅仁并傅晏:“怎么样?好看吗?”
    自然好看。她日常的装扮,有小家碧玉的娇俏。此时穿上这流光溢彩的锦服,又是国色天香的华贵。她什么衣服都能穿的来。
    虞美人却是脸色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