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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

      池旭心有戚戚然,不断地安慰着自己,反正是捡回了一条命,老天爷莫名其妙就要收回去也是没办法啊。
    再说,可不是谁都有死后化作灵魂待在火化炉里的体验了。
    但是……还是好伤心啊,池旭放声想哭,却发现自己此时压根流不出眼泪,因而只能干嚎着,实在是太傻了,不一会儿她就停下来这犯傻的动作。
    她的脸色蓦然变得狰狞无比,一定是王兴贵那个狗东西给她喂的药出了问题,妈的,做鬼也不能放过他!
    池旭呼啦一下子站了起来,披头散发地冲出火化炉想要找王兴贵算账。
    等真的冲出火化炉的时候,池旭却蓦然顿了下来。
    殡仪馆里,有一大群她曾经有过数面之缘的——熟悉的陌生人。
    季爻的父母亲季民葛丽云,他的爷奶季如贤楚方茴,以及季秋,还有一些其他的季家相对来说比较亲近的亲戚。
    他们一个个的手臂上都系着黑纱,手里拿着白花,神情肃穆地站在殡仪馆大厅里等着什么。
    池旭愣了愣,眼睛不由自主地回头去看,她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明明看到只有一个炉子在工作着啊,也就是说,只有一具尸体在处理着。
    既然她的魂魄在尸体上醒来,是不是就可以说,那具尸体是她的?
    但是重生之后,她根本跟这些人没有丝毫交集。这些人此时又俨然一副送葬的架势……
    她恍惚之间又想起了当初在医院里做的那个怪异的梦,她浑身插满管子,有药水不住地打进了她的身体里,然后……季爻进来了。
    这个梦是在延续当初的那个梦吗?
    还特么的有完没完了!
    ********
    此时,为首的季如贤开口了,他年事已高,本该到风烛残年的年纪,但是老爷子一直都是个要面子的倔脾气,依然抓着家族里的大小事务不肯放松,虽然也有一部分后代子孙有些上不来台面的缘故。
    季如贤清清嗓子,拄着拐杖点了下地,“这孩子好歹做了咱们季家五年的长孙长媳,如今人死为大。无论如何,下次我要是再听到有谁再乱传什么谣言,可不要怪我不客气。”
    他那个大女婿忍不住开口:“爸,我们怎么敢?就是阿远他得了失心疯一样天天守着这具尸体,外人不懂道理才传的那些谣言……”
    站在他身边的老婆瞪了他一眼,一脚碾在他鞋上,他才讪讪地收了声。
    季如贤淡漠地打量他一眼,当着大厅里所有人的面沉声道:“无论如何,你们该得的自然会得到,不该得的,想都不要想!季家的长孙,只有阿远!”
    大厅里其他人被他的脸色吓得噤若寒蝉,原本安静地待着的季秋却憋不住了。
    她不屑地撇撇嘴,伸手把波浪长发往耳朵后面拨了拨,把白花扔在地上,扯下黑纱,然后面无表情地跺着高跟鞋离开。
    她远远地留下句话,“重男轻女就不要出来现了。”
    季如贤被她的动作气得身子都在发抖。
    楚方茴急忙出来打圆场,“老头子你也真的是,明明知道小秋不喜欢听到这些话,还当着她的面来说。”
    “你就是惯她!你管过阿远没有?”
    ********
    池旭再没管季家那一堆亲戚在殡仪馆里的喧闹,她只是好奇地跟着季秋一起飘了出来。
    季秋坐上了自己的玛莎拉蒂,点上火戴上墨镜,面无表情地轰动了油门。
    沿途是b市鳞次栉比的繁华,这个梦,做得可比真还要真。
    池旭坐在副驾驶座上,随意打量了一眼两旁的景色,她冲着季秋做了个鬼脸。
    要是季秋突然能够看到她的话……嘿嘿嘿,那就有好戏看了。
    知道这里可能就只是个梦以后,池旭便坦然了。反正有时候她还瞒怀念前世的一些记忆,既来之则安之,就当做是一次免费的故地重游呗。
    季秋开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季家老宅。
    季家的老宅在b市的富人聚居区,沿途的建筑好些都有几百年的历史,一直都有人定期维护。树影深深,遮天蔽日,柏油马路极为宽敞,轿车开过去都不见丝毫声音,只能勉强带起几片落叶,此地此景,在日益繁华的b市,算得上是一股清流。
    季秋的车还没有开进去,季家的佣人就已经过来给她拉开了栅栏门,季秋把车停在庭院里,然后蹬蹬蹬跑步上楼。
    池旭曾经来过一次这个地,当时就在这里给季家的老一辈敬了茶,算是进了他们家的族谱。
    她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现实生活中还真的有人家能够搞出电视剧里的那么多的规矩。
    季秋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把锁,然后打开了二楼的一间书房。
    这是一间被焊牢了的书房,虽然四处透着光,房间里更是开着几盏大灯,可这也不能掩盖书房里被焊接出来一个铁笼子的事实。
    笼子里就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一个蜷曲的人影正趴在床上睡觉,被子微微隆起,不见丝毫动静。
    季秋的手顿了顿,她走过去把手伸到铁笼子上,却还是默默地放了下来。
    “欸,你老婆今天正式火化了。”
    床上的隆起微微动了动,却还是不见人起来。
    季秋也沉默了许久,才继续开口说话,“妈让我给你介绍个女孩子认识,她倒是还想让婷婷做儿媳的,但是现在你弄成了丧偶,名声又那样了,也不好意思再提了。”
    依然毫无动静。
    季秋嘲讽似地笑笑,“你再这样下去,我真的毫不怀疑他们把你下药、打晕、捆绑……然后再让你结一次婚。”
    寂静无声。
    季秋眼圈还红着,嘴巴里却依然说出刺耳的话语,“你老婆早就变成死人了,现在连遗体都保不住了,已经变成了殡仪馆里的一抔灰,你到底还在坚守什么!”
    “阿远,我求求你放过你自己,醒一醒好不好?”
    “放过自己,也放过我们吧。”
    ……
    床上依然没有丝毫动静,季秋终于忍不住蹲下来嚎啕大哭。
    门外有人听到动静立时匆匆赶过来一个白大褂,诧异道:“大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季秋蓦地站了起来,赤红着眼睛瞪着白大褂,“你把我弟弟治成什么样了?你不是说会让他忘了那个女人吗?现在怎么什么反应都没了?以前我跟他说起他老婆时他至少还会给个反应,现在呢?现在跟个死人有什么差别?”
    那个白大褂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苦笑道:“大小姐,心理疗法不是这样用的,心理暗示的植入是需要耗费很大力气的,你们要是时不时闯进来干涉我的治疗的话,病人很可能一辈子就得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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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秋跟那个白大褂又磨叽了一会才离开。
    那个白大褂走进来检查了一下季爻的身体状况,才关好门重新走出去了。
    偌大的书房此时此刻已经被改成了一间治疗室外加牢房,原先空白的墙壁上悬挂满了一些奇异的图画,间隙中挂着一个又一个怀表。
    池旭刚刚没仔细看,现在盯了几眼脑袋里就有点眩晕。
    白大褂把搭在季爻身上的被子给拉下来了,有一点垂落到地上。
    她慢慢走过去,伸手想要给他掖好被子,却发现自己的手只能从被子里穿过去。
    她安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季爻。
    这个时候的季爻,已经老成得不像样子了。
    他满脸胡渣,眼睛四周是浓重的黑眼圈,身体瘦成了一把骨头,两鬓已经霜白了大半,原先坚毅的脸庞也变得灰暗,朝气转为暮气,瞬间由青壮变成沧桑。
    池旭伸手虚抚了下他的面容,忍不住得意道:“看,没有我的照顾,你就混成这个模样了。”
    她的眼睛里却带着点悲哀,还好这是梦。
    倘若前世她死后,季爻真的活成了这样,她怕,她会忍不住活过来。
    她把脸凑近到胡渣旁细细看着那张脸,“喂,死臭不要脸的,你醒一醒啊。”
    她伸手想拍他的脸,手指却插到他的头颅当中。
    池旭笑了笑,“有时候,我真的会想着,干脆就这样掐死你算了,一了百了。”
    那双原先紧闭着的眼睛蓦然开始抖动起来。
    池旭愣了愣,季秋刚刚叫了那么多声也不醒,现在季秋走了才醒,那季秋也太亏了吧。
    那双失去了神采的桃花眼慢慢睁开,眼神虚虚地落在半空中,又似落在她的身上,桃花眼里灰暗一片不见桃花坞,只见桃花墟。
    “你来了?”
    季爻嘴角牵起一抹极其寡淡的笑,眼角却缓缓渗出一滴清澈透明的泪。
    恍惚之间,又见她,似一个迤逦繁华做不尽的梦。他却仅有一个祈愿——不要从梦中醒来。
    谢你春风,谢你柔情,谢你让我不负此生。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来晚了!!!!!!
    感谢义翌的地雷,么么扎!!!!!
    第49章 二合一 4.15首发
    满室寂静,落针可闻。午后的太阳肆意铺洒进来, 在偌大的书房中铺上了一层金光, 木质地板上是厚厚的地毯, 金色光线下有灰尘在室内打着转。
    池旭既想哭, 又想笑, 她慢慢把手伸过去, 想要接住那滴从季爻眼角渗出来的眼泪,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滴眼泪穿过她的手心,滴落到白色的被单上, 洇出一片梅花般的深色印记。
    季爻定定地看着半空,像是在看她, 又像是把眼神落在天花板上, 他嘴上还挂着那种淡如轻云般的笑,吃力地喊了声, “季太太。”
    季太太,季太太……多么久远的一句称谓。
    池旭艰难地把头转了过去,眼睛里火辣辣的刺痛感, 却干涩得沁不出丝毫水色。
    他们也曾经有过“赌书消得泼茶香”的时光,她犯错过后就会耍赖,自发自觉依到季爻的身侧, 讪讪地一口一个“季先生”,久而久之,季爻便在她喊“季先生”的时候,淡淡地放下手中的工作, 嗔她一句“季太太”。
    到了后来,季爻想要哄她开心时,都会叫上这样一句“季太太”。
    有一次池旭外出工作,回家时跟季爻抱怨老板的苛责以及不近人情,第二天上班时,她就被老板给恭恭敬敬请出公司。怒气冲冲地回到家时,季爻正穿着围裙在灶台边忙活,见她进来时眉眼柔和得恍如江南烟雨,“季太太,欢迎回家。”
    那一瞬,池旭什么怒火都没了。
    窗外凤凰木上凤凰花开,殷红如火,绚绚烂烂在林荫小道的两侧点缀成云蒸霞蔚。池旭在久别之后的故人口中,再听到那一声“季太太”时,恍如隔世,在心中泣不成声。
    纵然老天爷给予她天大恩情,让她重活一世,她也已经回不去了。
    夫妻恩情,早在她从台阶上摔下来的那一刻,就断裂成了掌中的风筝线,如今纸鸢入云高飞去,她何从去续往昔岁月?
    这一声“季太太”,居然叫她忍不住想要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