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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办法

      贺穆兰揣着那张写着人名的纸离开时,心中其实大致已经猜测出发生了什么事情。
    虽然记忆不是很深刻,但花木兰时代的时候,拓跋焘曾经西征北凉,也像此时一样带走了平城附近大量兵马,导致京城防卫空虚,结果那时候还活着的吴提举全国仅剩的兵马,不知怎么就破了北方的武川镇一路南下,直接杀向平城。
    那一战,窦太后指挥得当,用虎符号令京中将领率兵在平城以北的吐颓山抵抗,柔然三日无法攻克吐颓山,最终造成内讧,被魏军反过来追杀。
    溃散的柔然人一路逃到阴山,魏兵杀的阴山脚下一片殷红,率兵南下的柔然大将乞列归战死,斩首柔然的首级万余,吴提吓的遁走,也是那一战,原本降了魏国没多久的柔然又反了,导致后来柔然又苟延残喘了许多年。
    花木兰当年征完北凉就可以论功行赏退役返家的,正因为柔然入国,民吏震惊,黑山大营一直在增兵,等第三年柔然渐渐衰败的不成气候,才开始大规模退兵还乡,所以对这一场变故,花木兰印象很深,也让贺穆兰渐渐想了起来。
    到了这一世,由于贺穆兰蝴蝶翅膀煽的太厉害,许多事情都和前世对不上号了,诸如伐燕的时间、北凉出使的时间,还有拓跋晃当上太子的时间等等,都和花木兰时代不同。
    曾经死了的人,很多都活着。
    曾经活着的人,很多都死了。
    原本应该发生在五年后的事情,现在就发生了。
    还是说,历史的轨迹有着自己的必然性,她做的事情不是被改变了,而是因为她加快了历史前进的速度,所以随着历史事件所发生的必然条件满足后,一些大的事件也会提前?
    就像北凉动荡之于柔然人的机会,就像窦太后总是会力挽狂澜?
    那她呢?
    这次的事件里,她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示警?
    她一点证据都没有,凭着闾毗这三言两语的“线索”,能得到的结论很有限。闾毗被人监视着,连光明正大的离开府宅都困难,也很难入宫劝说窦太后和太子重视起来。
    她就这么乱七八糟地想着,在东西两市胡乱逛了一会儿,还是回了自己的府上。
    “主人回来了!”门子立刻迎出来牵过马,边牵马边说道:“有位姓寇的道长等了主人很久了!”
    “咦?”
    贺穆兰顿了下脚步,有些莫名地去了前厅。
    前厅里,寇谦之带着自己的孙子寇逸之正在欣赏字画,一旁袁放作陪,眼圈通红,似是大哭了一场。
    见到贺穆兰进来,袁放低下头去,不自在地看向别处。
    “两位道长安好。”贺穆兰给寇谦之和寇逸之见过礼,好奇地看向袁放:“他怎么了?”
    寇逸之满面羞愧地开口:“小道无能,这位袁兄的兄长,原本已经快要治好了,结果入秋时感染上了一场风寒,还是去了。”
    其实是下元节前,他做梦梦到赫连郡主来找他,结果下元节时还坚持拖着病弱的身体去祭祀她,结果着了风又大悲大号,最终病情加重,药石罔救。
    这话说给袁放听可以,说给贺穆兰听就有些泄露别人家家丑的意思,尤其袁放之兄的妻儿都还活着,他这般重情,对于赫连郡主来说情深意重,对于自己的妻儿就有些薄情了。
    袁放一直跟随贺穆兰想要博取晋身之资,甚至希望日后在魏国通商,就是为了得到资本救出所有袁家的人,至少袁家还有这么一位有价值的家主活着,被贬为奴役的袁家人也不会得到虐待。
    可他最亲的一位亲人,还是死了。
    贺穆兰看着整个人都憋的直喘的袁放,很怕他就这么憋晕过去,连忙让他先下去“休息休息”,至少找个地方哭出来。
    袁放是戴罪之身,不能离开贺穆兰,和陈节、蛮古不同,所以他的兄长死在陈郡,也注定不能回去奔丧。
    袁放得了贺穆兰的体贴,抖着身子下去了,留下寇谦之和寇逸之、贺穆兰三人,气氛略微有些沉重。
    “袁放兄长的后事……”
    贺穆兰小声询问。
    “殷氏带着袁家大郎的儿子来操办了。殷家人其实很厚道……”寇逸之摇了摇头,“造化弄人,瘟疫虽然没在陈郡蔓延开,可还是传出许多风声,现在袁家人在陈郡声誉极差,哪怕沾亲带故都不敢声张。这个情况殷氏还带着儿子来扶灵,真是贤良的妇人。”
    贺穆兰听了之后更加惆怅了。
    那位赫连郡主她曾经问过赫连明珠,可赫连明珠却想不起是谁,如果不是假冒,那就只是一位落魄宗室的女儿。
    她相信袁放的兄长对赫连郡主是真爱,也不是完全因为她的容貌美,只是从一开始就是错误,注定要辜负许多人。
    寇谦之见孙子和贺穆兰相顾无言,一挥尘拂说道:“花施主,我是为了你的性命而来。”
    他让寇逸之出去,寇逸之点了点头,出了前厅,给两人把门。
    贺穆兰原本已经对自己的阳气问题不抱希望了,听到寇谦之说起此事,心中还是有些期望。
    “道长有什么法子?”
    “方法有三。”寇谦之摸着长长的白胡子,开口回答:“一是将你的阳气转到别人身上,你是武曲,能受你阳气的,只有身具龙气的帝星。如此一来……”
    “我不能接受。”
    贺穆兰直接打断了寇谦之的话。
    “这样确实最快,但一来你来不及修建神坛了,二来接受了我的阳气,陛下性格会暴虐无比,以我一人性命,换大魏基业的动摇,我不能接受。”
    寇谦之傻了眼,不明白为什么他还没有说出弊端,贺穆兰就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
    但想一想自己的身外化身曾经出现在这个时间,寇谦之又了然地点了点头。
    “花将军仁心仁德,让人敬佩。”
    都快死了还不愿冒一点让魏国有变的风险,不愧是武曲降世。
    “二是找到阴年阴月阴时阴刻出生的男子,与之交合,可泄阳气。只是这样一来收效不大,二来旷日持久,并非一天两天可解性命之危。”
    他看着面色古怪的贺穆兰,笑了笑。
    “因为将军的阳气不是一日积累而成,日后的阳气只会越来越盛,男子原本身上就有阳气,待和你交合几次之后,你又会恢复原本性命不保的情形。加之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阴刻出生的男子大多是天阉,根本就……”
    ‘只听过男人采阴补阳的,没听过女人采阴补阴的……’
    贺穆兰的脸僵了僵。
    ‘这时代又没有人口普查、户口登册,寻常人家八字都是锁起来等着成亲才拿出来合的,她到哪里去找这样的阴人?开玩笑吧?’
    贺穆兰一想到自己见人就问“嘿,你什么时候生的?哦,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阴刻啊?走走走和我去快活快活”,脸就有些发绿。
    寇谦之年纪很大了,贺穆兰也不似女人,寇谦之说起“交合”、“天阉”云云一点都不尴尬。
    “这个基本没可能。”贺穆兰立刻否决。“风险太大,我的身份会被泄露出去,而且我还要到处去找符合这样条件的人,时间来不及了。”
    如果这样活着,她情愿死了。
    “那就只有最后一种了,也是我最不愿意的一种。”寇谦之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佛门涅槃宗有一门法门,可以更改人的命格,延长人的寿命,只是需要牺牲别人的寿命,这一任涅槃宗的宗主便是昙无谶,而他正在魏国。”
    “原本这样以他人性命相续的法门,我是一定会反对的,就连佛门都认为这个法门会增加受术者的‘业’,最终使施术者和受术者不得善终。但我曾得授《静轮心经》,和《涅槃经》有共通之处,如果我与昙无谶一起钻研,或有不需要伤人命而为将军续命的法子。”
    寇谦之见贺穆兰并没有很动容的样子,心中也有些敬佩。
    “只是道门和佛门在魏国从未联手过,而这两本经卷都是我们门中的根本,要毫无保留和对方一起研究,就等于……”
    “我明白,寇道长不必自责。”
    贺穆兰耸了耸肩。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这一辈子活的也算有意义,接下来的日子我会安排好自己的后事,说不定老天也舍不得收我呢?”
    寇谦之看着已经看开了性命的贺穆兰,手中拂尘微动:“我不知道我自己以后为什么这么看重你,不惜为你缩减性命和修为,但我却有预感,你若死了,我日后一定后悔。”
    “寇道长……”
    贺穆兰有些感激地看着这位老者。能为了她的性命如此奔波,而且奔波了好几次,这位道首确实是个好人。
    但她也不会忘了,寇谦之和崔浩后来影响拓跋焘到何等地步,为了修建静轮天宫又耗费了多少财帛。拓跋焘为了信奉道教为国教抵抗佛门的扩大,甚至将国号由“太延”改为了“太平真君”,自己也信了道自号“太平真君”。
    贺穆兰和拓跋焘相处已久,知道他对道门根本没什么信仰,最多觉得道门的方术、医术和天文地理实在是有用罢了。
    说到底,也不过是对原始化学、医学、天文学和地理学的敬畏。
    “其实对于我来说,和佛门合作并无抵触。不同是产生偏见最大的原因,一旦找到‘相同’,无论是什么宗派都能和谐并存。但我一个人的意见并不能代表整个道门,佛门也是如此,涅槃宗甚至算不上佛门领袖,昙无谶只不过是涅槃宗的大德,佛门其他宗派之间尚且有偏见和门户之防,更别说和道门合作。”
    寇谦之心中戚戚然。
    “寻找阴时阴刻的男子也是一样,世间独阴不生孤阳不长,就和将军你一样,只有阴气的男人是活不长的,也注定有缺陷。”
    贺穆兰想起花木兰没有癸水,点了点头。
    “您说的没错。”
    “所以,考虑考虑我说的第一个法子吧。至少陛下有天命所归,不见得会有什么伤害,龙气护身可以让许多灾厄化解为无……”
    寇谦之又开口相劝。
    “寇道长,花木兰曾经死过。”贺穆兰咬重了“死过”两个字,让寇谦之神色一凛。
    “您后来施法很成功,但‘我’还是死了。陛下成了暴君。然后我就来了这里。”
    寇谦之捏住了拂尘,半天没有出声。
    “我明白了,原来如此……”
    贺穆兰长吸了一口气。
    “如果陛下再问起,或任何人问起你我的事,你就说我天命如此,改不了了吧。这样对大家都好。”
    气氛比寇逸之前来报丧还要更加沉重,以至于贺穆兰送寇谦之出去时,寇逸之还以为又有谁死了。
    其实他猜的也没错,只不过要死的人是“将死之人”罢了。
    寇谦之被贺穆兰亲自送到了前厅的门口,正准备告辞离开,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又回过身来,对身后相送的贺穆兰说道:
    “花将军,其实还有个法子……”
    贺穆兰愣了愣。
    “您不必……”
    寇谦之压低了声音,在贺穆兰耳边小声说道:“未来的皇帝也有帝星之命,也有龙气护体。如今这位储君正是年幼之时,元阳尚存,即使得到你的一半阳气,阳气也可以随着元阳宣泄出去,比陛下亲自承受你的阳气风险要小的多。这对于一个男孩来说并不是坏处,至少能早些有子嗣,也有利于国家的安稳……”
    他看着瞪大了眼睛的贺穆兰,摸了摸胡子,声音更小了。
    “虽说性格会变得急躁激烈,可那位现在看起来,倒像是有些过于沉稳了。就算那位变成了暴虐的性子,陛下还有其他子嗣,这位储君也会有子嗣继承,不会落得太过凄惨的下场。”
    贺穆兰只觉得冷汗直冒,不知为何再看着满脸高深莫测的寇谦之,竟渐渐将他和后世那位七十有余的寇天师重叠了起来,就像是那位天师正附身在他的身上和她建议一般。
    她何德何能,能让陛下为她牺牲自己的储君!
    这简直是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