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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节

      李青林倾身的动作顿住,而后缓缓坐回位置上,“那册子没什么用处,放回去吧。”
    这句话,是对何三叔说的。
    何三叔将册子放到其他册子里头:“还是让侯爷过过目,以免有所疏漏。”
    李青林陡然握紧拳头,似有了怒意,何三叔及时将药递到他手边,沉声道:“公子,该吃药了。”
    李青林抬眸,极为平静地定他一眼,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何三叔轻垂的嘴角微微扬了扬,恭恭敬敬地将那叠册子放到君瑶手边,说道:“侯爷既然不在,就拜托公子转交了。”
    小丫头见君瑶迟迟不喝药,有些担忧,也不管何三叔在做什么,径直把药递给君瑶:“公子,快喝药吧,都凉了。”
    君瑶慢慢把药喝下去,才拿起筷子去吃那些清淡的养生菜。李青林从来都是吃相斯文好看,而她却是从来没有如今天这样食不知味。
    一顿饭吃了许久的光景,君瑶强忍着在小丫头的监管下吃下去一碗,李青林便要起身告辞了。
    “既然侯爷还未曾回来,我就不多打扰了,你务必好好休息,早些好起来。”他说道。
    君瑶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嗯。”
    她定定地看着李青林与何三叔离开的背影,待他们离开视线范围后,将那些册子抱起来,带回了自己房中。
    一进门,君瑶就将门关上,连小丫头都被拦在了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呀!大家出去玩了吗?
    第226章 线索一现
    君瑶脑海中闪现过无数的画面,无数的线索——在晋县外林中所遇的杀手,与前朝有关的官银,还有晋州的流放地,以及今日李青林送来的这本册子。
    这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在提醒着她,兄长就在晋州,或许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越是接近,越是情怯,曾经的执念与冲动,到了现在都变成了踟蹰。她紧紧地捏着册子,迟迟不敢翻开,直到指尖泛白,有些凉意,才僵硬着手,迟钝地翻开一页。
    四周鸦雀无声,连书页翻动的声音,都在她耳畔被无限放大,书页上的字,也纷纷扑面而来,撞进她眼底。
    这上头记录着流放到此地服徭役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人已经死了,有的人还在艰困的活着。每看一人,君瑶的心就沉一分,这白纸黑字,好似十分厚重,又十分轻薄,将无数人的生死过往,聊聊几笔就记录完了。
    翻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反省过来这山头的人都是按流放的时间长短排列的。她估算了兄长流放的时间,翻起厚厚的一叠,似掀起了心头一阵刺痛的巨浪。
    她终于在一页密密麻麻的字迹里,发现了兄长的名字——君瑜,于辛卯年六月,于城墙坍塌时,被活埋死亡。
    君瑶死死地盯着这行字,反复看了数遍,她一字一字,好像思维停滞,怎么也没办法看懂这每一个字的意思。她双眼模糊,泪水无声潸然而下,落在书页上,浸透纸张,那纸张一个个死亡的名字里,赫然有君瑜两字!
    这个君瑜,就是兄长的名字?亦或者这只是同名同姓的人。既然如此,为什么后头还写明了君瑜的家世?他只是一个被获罪流放的人,他只是一个在流放时服徭役惨死的人,连葬身之地都没有,被活活地掩埋在那防御的城墙下!
    君瑶近乎窒息,紧紧地拽着这册书,全身佝偻着,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稻草。
    下一刻,她豁然起身,将册子放入怀中,横冲直撞地出了门。她一路狂奔,在马厩里牵了一匹马,翻身骑上去,策马奔驰!
    风呼猎猎吹过,就如狂风夹着暴雪,从君瑶脸上撕裂而过。就好像兄长离开那时,满城的风雪全部沉寂,只有兄长的身影,临风挺拔,为她折下一枝芙蓉。
    芙蓉还未开,兄长还没回来!
    身后有明长昱安排看护她的人快速追赶着,君瑶却像发疯了一样,将马打得飞快。没人知道她到底要去哪里,没人猜得出对晋县和晋州尚且不熟的她,会去哪里。
    君瑶十分清楚自己会去哪里,她要去那堵城墙看看,看看那面城墙,是否埋葬着她兄长的白骨!
    兄长生,她誓要与他重逢,兄长逝,她也定要带回他的骸骨!
    君家满门忠良,就算死亡,也不能无缘无故的流落,哪怕蒙受冤屈,魂魄也该回归故里!
    不知不觉,她满脸的冰凉麻木,待双眼模糊无法视物,她才知道自己的泪水已流干了。她策马狂奔于广袤的天地,而这偌大的天下,就只剩她一个人了。她的血亲,一个个都已离去,只留下她一个人。
    君瑶奔跑了极其漫长的时间,才停下来,那面防御的城墙已经在望,高高地耸立着,无情,冷漠。
    这是晋县的边缘,是一处军事要地,周围依旧有不少服徭役的人,还有看守的官兵,擅闯者死!
    直到高举戈矛的守卫警惕地看向她,大有挡住她去路的势头,她才停下来。冷风猎猎,早就将她的泪水吹干,她面色苍白,黑眼如墨,发丝随风飞舞,策于马背上的纤细身躯绷直如蓄势待发的弓,如此让人警惕生恐的状态,宛如一头随时发起进攻的狼!
    她心里闪过无数的盘算,终究没有硬闯,而是调转马头回避,隐到了一处破旧的拐角。那几个守卫放松警惕,继续在附近巡逻。
    君瑶在隐蔽处眺望着,这处尚在修建且每年不断修缮的防御城墙,似一座大山,沉沉地压在地面上,这厚重高大的城墙,也是兄长的坟墓,是无数被流放至此的人的葬身之地。
    过了不多久,那几个守卫便开始换岗,君瑶将马放走,让它远离此处去溜达,趁着这几人换岗松懈的机会,快速进入了城门内。
    这城墙之内,到处都是服徭役的人,他们被官兵驱赶着,鞭策着,殴打谩骂着,干着沉重劳苦的重活。他们身后高大的城墙,还有一座座用于防御外地的壁垒,就是他们日复一日修筑堆叠起来的。
    君瑶躲在一处壕沟里,看见了一具不知何时死亡的尸体。这具干瘦如柴的男人尸体,在临死前似乎还备受折磨,面色极其痛苦,死不瞑目。在他死后,就这样被随意丢弃,任由尸体暴露腐烂,无人理会。
    君瑶用手捂住唇,心头泛起悲悯与酸楚。她控制不住想象,兄长被流放到此处时,是否被被人如此屈辱地对待?他那样高傲清白的人,怎么能承受得了?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厉声大喊:“有人闯进来了,赶紧搜!”
    话音一落,原本四散在各处或偷懒或监管的人快速组织起来,开始紧张地在各处搜查寻找。这地方负责看管的人,大都是军士出身,不被重用了才被下放到此处,搜查一个人并不困难。
    君瑶心下一凜,抹了眼泪,扒下一件尸体上像样的衣裳,胡乱裹在身上,用泥土涂黑了脸,从壁垒中隐蔽而出。她借着掩护,快速到了最近的厨房。这厨房十分简陋,里头的食物都是供苦力吃的,灶头和其他厨具都无法提供遮蔽,唯有屋角的柴火堆可以藏人。
    在搜查声接近之前,君瑶钻进了柴火堆里,迅速用厚厚的干草和木柴遮蔽了自己,调整呼吸,等待着搜查的人离去。
    蜷缩在一方不得见人的天地里,在躲藏的慌乱之下,她才有心思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她知道自己在冒险,若被发现,还可能为明长昱增添麻烦。她凌乱地思索着应对的方向,隔着细微的空隙观察着快速靠近的人。
    这些人手握兵器,四处挥砍胡乱检查,随时可能发现她。
    一道身影突然靠近,遮蔽了柴草外的光亮,君瑶的心几乎停滞,又几乎提到嗓子眼。就在她认为此人要揭开柴草时,突然又有人闯了进来,大声道:“定远侯来视察,快到外面去集合!”
    站在柴草外的人,离君瑶只有咫尺,他陌生的身影,逼人危险的气息,就如悬在君瑶头上的刀。闯进来的人打断了他的搜查,煞那间那此人的阴寒缓缓退去。柴草外的人转身,没有注意到君瑶,问了句:“搜到了没?”
    跟随他来的人齐声回答:“没有。”
    “想必是躲到别处了,先去拜见侯爷。”
    人影攒动很快就消失了,厨房里外也安静了。君瑶却不敢立刻放松戒备,等了一会儿后,确认不会有人进来,她才从柴草堆里出来,怕躲避的痕迹被人发现,又轻手轻脚地把柴草恢复原状。
    她自认警惕敏锐,却不料有人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后,抬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君瑶惊恐地以为是那些搜查的人去而复返,下意识回身攻击,那人的身手更胜于她,轻而易举地就化解了,间不容发之刻,还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看清来人,君瑶的心犹如从悬崖边移回安全之处:“明昭,怎么是你?”
    明昭无奈地看着她:“侯爷让我来寻你。你换身衣服,跟我出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当是随侯爷来此处巡查的人。”
    君瑶经历了一番大起大落,心绪似湍急的流水翻搅过,得知明长昱真的来了,不宁的心缓缓得到安抚。她脱下身上的衣服,跟随明昭一同出去。
    厨房外还守着几个明长昱的人,君瑶混进入,装作与他们同行,且这时候大多数人都围在明长昱身边,不会轻易注意到她。
    与明昭一同随处走了走,四处看了看,君瑶与他一同回到明长昱身边。
    在触及到明长昱关切而温柔的目光时,君瑶的心底莫名的涌出脆弱,就如一只历经风雨的候鸟,终于回巢后,将疲惫和不堪毫无防备地展露。她从始至终没有听见明长昱与这里的人说了什么,却能敏锐地察觉到,那道属于他的温和直白的目光,始终包裹着她,呵护着她。
    而后她随着明长昱一同出了营帐,逐一地查看这座修建在晋县要塞的防御工程。她知晓明长昱如此做的目的,在她不能光明正大地祭奠兄长的情况下,他尽量以最安全合理的方式,满足她的愿望。
    君瑶缓缓地踩着地上的泥土,用手抚摸着冰冷沉厚的墙面,触了触一株从墙缝里钻出的杂草。在这样艰困的贫瘠之地,在这样寒冷的冬日,竟还能有草木生长。冥冥之中,她私心认为,这是兄长的亡灵在守护着。
    明长昱停下来,对看管此处的振威校尉问道:“这城墙何时修建好的?”
    振威校尉回答道:“在末将来这里之前就修建好了,不过这些年时有修复,偶尔有敌匪流窜,也将这墙损毁过。不过这座城墙相当牢固,是最坚实的防守。”
    明长昱点点头,又问:“流放到此处的人可都是朝廷重犯?”
    振威校尉颔首:“大多都是,也有因犯了罪被流放到这里的平民商人。”
    明长昱不再深问。
    君瑶的心,已如翻滚的河流汇入宁静浩瀚的星河,已平复安定。她木然僵滞的头脑慢慢恢复清明,被悲伤和怨恨充斥的情绪也缓缓消弭。面对这片埋葬了兄长的一方贫瘠之土,她的溃败一文不值,唯有再次起身,朝着最初的方向勇往直前。
    所以,她要查明真相,还君家与兄长一个清白公道,哪怕危险重重,哪怕步步杀机,遍体鳞伤。
    虽然明长昱是因君瑶的缘故临时决定来此处查看,但他的所作所为依然有条不紊,让人挑不出错处。这两日的突变接踵而至,晋州仓库失火,失去一个有力的证据,他尚在调查,就得知君瑶策马离开驿站前往此处的消息。
    为了稳住形势,到底还是来迟了一些,还好她没有发生意外。从蓉城初始起,她始终冷静自持,进退有度,从未有过大喜大悲,他曾以为,她就是这般淡然的人,却不料只是因为一切都没触及到她的柔软痛楚。她始终克制隐忍,也不知耗费了多大的心力,才压抑住长久以来的情绪。
    巡视完毕,一行人向振威都尉告别。而振威都尉手下的人,也没有发现混进来的匪徒,只好作罢。恭恭敬敬地被送着离去,明长昱对君瑶说道:“上马!”
    先前君瑶骑来的马已经被唤了回来,君瑶翻身上马,马儿自觉地靠近明长昱的坐骑,亲昵地凑在一处并行。
    明长昱从包裹中翻出一件披风,递给她披上。这件衣服不是他的,尺码于她正合适,细想就可知他平时将她所需的东西都备着。寒风吹不透披风,她深吸一口气,拢紧了领子,低声道:“是我冲动了。”
    明长昱强忍着将她抱入怀里的冲动,低声道:“你的确冲动。”
    君瑶愣了愣,“下次不会了。”
    明长昱轻叹:“你又不是绝了七情六欲的人,偶尔冲动也无妨。”
    她默了默,将怀中的册子递给他:“我只是想来看看,兄长亡灵逝去的地方。”
    那一页被她深深地捏拽过,已有了折痕,很容易翻到,其中细小的一行黑字,判定了她至亲的生死。亲情人伦,人之天性,更何况她如此渴望与兄长团聚。可惜长久的期待落空,撑持了多年的力量陡然松懈,的确让人绝望。寻常人的亲人离世,尚且有一处坟茔,还有牌位,以供亲人缅怀祭奠,而她的兄长,连尸骨都没有找到,天地之大,也没有他葬身之所,更是带着满身的冤屈,永久到了黄泉之下。
    如何能安心?如何能甘心?若不就此发泄失控,岂非铁石心肠的人?
    马儿溜达着,到了一处开阔高地,汇满天地的清风拥揽着他们二人,明长昱翻身下马,伸手将她抱下去,展开身上的披风将她裹入怀中。
    “他不会蒙冤受屈的,我发誓,定还他一个公道清白!”他在她耳畔,信誓旦旦,铿锵有力地说道。
    这声声句句,犹如擂鼓擂进君瑶心头,她笃定他可以办到。她也无比幸运,在她一路走到黑的路上,有他执灯同行,为她温暖光明,给她陪伴。
    她忍不住落泪,充斥着无数情绪的泪水潸然无声而下。他有些无措,用袖子将她的泪水擦去,但她的眼泪就如天际的繁星,闪烁颤抖着,珍贵又无穷无尽。他向来处事从容不迫,都有化解之法,面对她的泪水,却一筹莫展了。
    跟随而来的侍卫明昭等人眼观鼻鼻观心,纷纷回避。
    明长昱怜惜不已,将她从头到尾裹进披风里,如同掩藏了一个珍宝,不让任何人看见,让她可以在一片温暖无风无寒的天地里,肆意地流泪,肆意地倾泻情绪。
    不知过了许久,她从披风里钻出来,微乱的头法毛茸茸的,明亮的双眼红红的,水润动人。他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好些了没?”
    她点点头:“没给你惹麻烦吗?”
    明长昱的指尖轻轻抚过她耳畔的发丝,将她鬓角的绒毛揉乱,轻叹一声:“你以为,这重重看守的地方,你能轻易进得去?”
    君瑶混沌的理智迟缓地分析着他话中的意思。那城墙之内,是用于防御外地和匪患的,那些官兵一则看守服徭役的人,二则戒备着敌匪,就算这些年很是平静,没有发生过战患,当兵的战斗力下降,但也不是可以小觑的。而君瑶轻而易举就进去了,为何?
    难道是故意让她进去的?目的何在呢?
    由他人告知真相,往往并不刻骨,明长昱就是想让君瑶自己看清事实,让她得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此事抽似剥茧,应从哪里开始?君瑶从明长昱手中拿走那本册子,却始终想不透其中的缘由。
    “从蓉城唐仕雍之案开始,再到河安赵家一案,最后是于慎一案,你仔细想想,这些案子,看似没有关联,实则有冥冥的线索勾连着。”明长昱为她遮蔽着高处微寒的风,说话间温热的气息,软软地浮在她耳边。
    这些话,似引线的针,慢慢地把思绪穿连起来。
    唐仕雍与前朝有关,与她兄长的死有关,这是明长昱进入蓉城查唐府的原因。其后唐延试图假死逃遁,大约有临时起意的可能。唐仕雍应该是察觉了明长昱对唐家的怀疑,深怕他会从唐延之处得到线索,所以借着李晋杀唐延的机会,与唐延一同计划了假死遁逃的事件。可惜他没想到,唐延会因为救他和阮芷兰返回,为了防止唐延被擒,唐仕雍只好狠心杀了自己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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