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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节

      萧昭业转身,又在先皇灵前缓缓跪下,拿起一些秸秆,用他苍白的手指将秸秆放进火盆中:“皇叔,你是我大齐的肱骨之臣,朕离不开你。”
    忽然萧昭业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一样,回头看了萧子良一眼,眼神中带了些邪佞:“对了,沈文季的事情朕交给了大理寺去查。大理寺那边可能会找皇叔去走一些过场,还望皇叔配合。”
    这句话,终于让萧子良微微发起抖来。
    大理寺的过场可不是去喝一杯茶那么简单。从大理寺走过一遭的人,有谁能是完好的?
    何婧英听闻萧昭业如此说,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萧昭业一眼。她只能看见萧昭业的侧脸,那刀削般的棱角分明的脸庞越发的阴冷。
    何婧英忍不住蹙了眉,并不是因为萧昭业准备对萧子良做的事,成王败寇从来都是如此,这是萧子良咎由自取。何婧英心中不安是因为萧昭业身上的狠戾气息越来越重,他身上的杀伐之气并不只是对着萧子良,而是对着所有人,甚至于面前那个牌位。
    这种深重的怨气让何婧英心惊肉跳。
    第二百五十章 昏君
    丧礼、嘉礼、小祥日、大祥祭,一连二十七日在何胤的操持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大祥祭之后终于脱去了丧服,换上了常服。皇上封何婧英为后,王宝明为皇太后。
    昭阳殿中,何婧英一袭金红色衣衫曳地,岁莲端着葡萄站在一旁。内务府的黄忠跪在地上,这一张脸又白又胖,一看就是捞了不少油水的。
    新帝登基,范贵妃就移居了寿康宫,与王宝明在一处。若不是殿外的红漆大门和牌匾,恐怕何婧英都认不出这是昭阳殿了。
    殿内积金累玉,和璧隋珠处处可见,就连何婧英的身上也是翠羽明珰。相比起来,之前范贵妃住着的那个昭阳殿,堪称陋室。
    何婧英看着内务府呈上来的账本,脸色越来越凝重:“为何这几日工匠的支出这么多?还有木料?宫里有宫殿在修缮?”
    黄忠满脸堆笑:“回娘娘,不是在修缮,是昭纯殿换了块藻井。”
    徐贵妃自然就是徐佩蓉。
    何婧英皱眉道:“为何要换?”
    黄忠脸上闪过一丝犹豫,被何婧英敏锐地捕捉到了。何婧英凤目一凛,冷声道:“说!”
    黄忠心虚地看着何婧英:“娘娘,皇上不让说。”
    “不让说?”何婧英回头看着岁莲,果然岁莲也如黄忠一样微微低了头。
    何婧英冷笑道:“好啊,看来本宫是治不了你们是吧?”说罢何婧英把账本摔在桌上就要走出昭阳殿去。
    岁莲知道何婧英出了昭阳殿定然是要找萧昭业去,赶紧将何婧英拦了下来:“皇后娘娘,您别去。”
    何婧英冷冷地看着岁莲。岁莲只好说道:“娘娘,您也别为难黄公公了。皇上也是怕您生气,才叮嘱了不让告诉您的。”
    何婧英不耐烦道:“究竟什么事?”
    岁莲低下头小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皇上拆了兰若寺,将兰若寺的玉九子铃、藻井、仙人、骑兽、琉璃碧瓦等,搬去了崇安陵为文皇帝新修一座宝塔。徐贵妃喜欢兰若寺的一块藻井,就像皇上讨了来安在自己的昭纯殿里。”
    岁莲越说声音越小,但何婧英却是越来越恼怒:“胡闹!”
    前方在打仗,京城却在大兴土木!
    黄忠与岁莲砰地一声跪在地上。黄忠颤颤巍巍地说道:“娘娘,皇上也是一片孝心,知您节俭才……”
    “知本宫节俭?”何婧英回头看了看自己堆金积玉的昭阳殿,觉得越发地好笑。
    眼见何婧英又要走出昭阳殿去,岁莲急了,膝行了几步扯住何婧英的衣摆:“娘娘,求娘娘息怒。求娘娘放小的一条生路吧。若是让皇上知道是奴婢告诉您这件事的,奴婢……奴婢……”说着岁莲又朝何婧英磕了几个头:“皇后娘娘,奴婢还想继续侍奉您啊。”
    何婧英痛心疾首地看着岁莲:“可本宫是一国之母啊。”
    岁莲低着头,嚅嗫着说道:“娘娘,就算您现在过去,也没有什么用啊。”
    岁莲的声音极低,但炸在何婧英耳边却如惊雷。
    是,她一个皇后却是一个最没有用的皇后。
    她有孕在身,萧昭业并不能折腾她。所以他换了个方式来折磨她。
    萧昭业让她变成一只母仪天下的布偶。
    当初萧昭业执意要翻修昭阳殿,她见昭阳殿太过奢华日日劝谏,但萧昭业却不愿听她的,甚至干脆不见她。
    昭阳殿修好,她执意不肯入住。萧昭业便持了一把火走到昭阳殿里,说既然何婧英不肯接受他的心意,他便宁愿一把火将它烧个干净。
    何婧英无奈只能进了昭阳殿。
    再后来绫罗绸缎、金珠玉饰,流水样的送入昭阳殿里。若不是何婧英称自己愿为先皇斋戒祈福,恐怕珍馐美馔也是日日不断。
    然而这些东西从没让何婧英开心过哪怕一瞬。反而让她觉得窒息,让她觉得自己背了还不清的债,欠萧昭业的、欠大齐的、欠百姓的。
    何婧英只觉得胸口被堵住了一样,无力地对黄忠挥挥手:“你下去吧。”
    夕阳斜辉透过窗户落在绣满牡丹花的地毯上。这富丽堂皇雕梁画栋的殿堂,似被血染的金丝笼。那鲜红色的牡丹花地毯似是沾了血的雀羽,那鎏金炉鼎金得刺眼,那凤雏玉璜白得浑浊。哪怕整室浮翠流丹,也让人心生晦暗。
    哪怕再多呼吸一口昭阳殿的檀香之气,何婧英都会觉得自己会被这檀香的香气憋死。
    何婧英顺手拿起折月剑走出昭阳殿,岁莲大惊赶紧跟了过来。何婧英冷然道:“本宫不会去找皇上。你莫非以为本宫要弑君不成?你别跟着本宫!”
    岁莲的脚步生生顿住,她忧心地看着何婧英,欲言又止,终是什么都没说。
    岁莲想不明白,为什么这销金帐暖的日子,何婧英为何还是会不满意。
    绣满了璨金色纹路的织锦霓裳衣摆长长地曳在身后,所到之处之处见到何婧英的宫人统统跪了下来。
    他们怕她。
    何婧英觉得可笑。她做王妃的时候,人人骂她是妖女,人人唾弃她。她做太孙妃的时候,人人都以为她不得宠,不把她放在眼里。现在她是皇后,人人都怕她。
    权利、地位,她都有了。何胤虽不是辅政大臣但却是萧昭业的心腹,何氏一族终于重获荣光,成为大齐的第一世家。
    如果她愿意,只要她愿意低下头,她与萧昭业还能重归于好,成为这后宫独宠的皇后。
    但她却夜不能寐。
    她身在高处,俯览众生,但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无论她表现的多高傲,她只能是攀附着萧昭业的藤萝。
    而萧昭业,若让她来评价,她只能用两个字来评价,荒唐。
    那日在先帝灵前,她看见的萧昭业身上的怨气,并不是她的误解。
    大祥祭尚未过,萧昭业就在未央宫里召了十名舞姬歌姬。
    此事被何婧英知晓,她漏夜赶去未央宫,与萧昭业爆发了入住昭阳殿之后第二次争吵。
    先帝丧期未过,新帝登基未稳,此事若传到言官的耳朵里招来口诛笔伐。会让边境将士寒心,让朝中元老寒心。
    而萧昭业是怎么做的呢?何婧英还记得萧昭业那个笑容。他刚刚服用了仙丹,衣衫不整地躺在榻上。他捏着何婧英的下巴,冷然道:“你不让她们伺候朕?那你来?”
    何婧英气得发抖,但萧昭业丝毫都不在乎,还将她的外袍当众轻轻挑落。萧昭业的眼中含着狠戾:“朕想杀萧云英一帮老臣拦着朕。朕想玩几个女人也不行?那朕这个皇帝做着有什么意思?”
    他逐渐癫狂:“朕忍了那么久。正阳门外,如果不是先皇撑了过来,在街头曝尸三日的就是朕了!你知道吗?朕夜夜都会梦到乱石岗的血。你没看到过,全是尸体,全是人,文皇帝的头就滚在朕脚边。但现在算什么?朕都当了皇帝了,先皇还给朕留了根刺,朕还偏偏拔都拔不得!”
    何婧英忍了又忍:“大战在即,军心不可动摇。王氏一族的税贡撑着国库,仗不知道要打多久,粮草兵马都需要国库撑着……”
    “够了!”萧昭业怒道:“连你也来跟朕讲这些大道理。你们都当朕三岁小儿,什么都不懂吗?需要让你们来教朕怎么做一个皇帝?”
    “法身,你无需如此……”
    萧昭业更加恼怒:“你不要这么叫朕!朕早就不是以前的南郡王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跟朕在一起,不就是为了你们何氏一族吗?朕已经给了你何氏荣光了,你给朕乖乖呆在昭阳殿里,好好做你的皇后!”
    “我既是皇后,便有劝谏之责!还请皇上做一个明君!”
    萧昭业眼中如同要泣出血来:“阿英,你就是算准了朕舍不得杀你是不是?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扫视了一众跪伏在地吓得发抖的歌姬舞姬。“不就是国丧期间,禁止宴乐么?不就是怕言官说朕不孝么?这有何难?”
    “徐龙驹!”他勾了勾手指又指了指这些歌姬舞姬:“赐酒。”
    何婧英浑身一颤:“皇上!怎可再造杀孽?”
    “杀孽?”萧昭业笑笑:“区区几条下贱人命而已,算什么杀孽?”
    他笑嘻嘻地看着何婧英:“哦,朕忘了,皇后有孕在身,不宜见这些肮脏东西。先请皇后回宫吧。”
    那日的事情,何婧英甚至觉得记忆有点模糊。只听见风从耳边掠过,夹杂着地狱传来的惨叫。
    四名端着碧玉酒壶的太监在徐龙驹的带领下,低着头往未央宫走去。
    她想阻止,但是她被侍卫与岁莲拖着,她只沾到了那个太监的衣袍而已。
    她周围每个人都低着头,似乎没有人听见她的呼喊,但他们在她身旁跪了一片。
    她听岁莲说:“娘娘,不值得。”
    未央宫的宫门关闭的时候,她分明地听到未央宫里的歌姬舞姬们喊着:“皇后娘娘饶命。”
    皇后娘娘饶命。
    她能饶谁的命?也许她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她清楚的知道,如果国破必定家亡,若是未来萧昭业被废的结局没有改变,她与何家必定死无葬身之
    何婧英不明白为何萧昭业会忽然变得那么偏执。或许是因为萧练的出现,或许是因为皇上留下了叛变的萧子良。
    何婧英辩不清萧昭业症结的在哪,但有一个地方,却是不能在留了。
    何婧英就这么一路走到了天师阁。
    不像上次,她进天师阁还需要与翻墙进来,现在她是皇后谁敢拦她。
    鬼面郎君刚准备回道寝殿,就看见何婧英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霎时间鬼面郎君就觉得自己的血凉了一半。但他还来不及行礼,就见何婧英看也没看他,径直朝丹房走去。
    鬼面郎君大惊,赶紧跟着跑了过去:“娘娘,娘娘,贫道还没给娘娘请安呢。娘娘这么着急干什么?”
    何婧英脚步不停,冷冷丢下一句:“天师自称贫道,太上老君同意了么?”
    鬼面郎君一噎:“贫道身份卑微不敢老烦他老人家。”
    何婧英头也不回,径直穿过垂花门走进丹房,身后的衣袍翻飞如烈火,宛如她满身的杀气。
    何婧英冲进丹房里劈剑就将房中的瓶瓶罐罐打落在地。
    一屋子的红色蓝色药丸碎在地上被何婧英碾成齑粉,看得鬼面郎君一阵肉疼。鬼面郎君心疼道:“娘娘,您把这些都砸了,皇上要是怪罪下来,贫道扛不住啊!”
    何婧英提剑回头看着鬼面郎君莞尔道:“今日,本宫就是来烧你这丹房的。”
    鬼面郎君若是摘下面具的话,何婧英就会看见他快哭了的表情:“娘娘,您这是做什么?若是皇上知道了……”
    何婧英冷然道:“知道又如何?”
    鬼面郎君叹道:“娘娘,您竟然知道皇上每日都需要贫道的这些药,您这又是何苦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何婧英冷笑道:“难道让本宫看着皇上被你这毒药害死?”何婧英走进了一步,逼视道:“就像先皇一样?!”
    鬼面郎君大惊道:“娘娘,可不能这样说,先皇可不是贫道害死的。贫道给先皇的药都是些提神醒脑的,可害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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