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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

      一切都在静默无言中。
    我闭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
    恍然中想起了很多年以前,在唐画和宋绘的故事里,唐画跳楼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捂住了我的眼睛,和我说不要看。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扶蓁终于松开了抱住我的手。
    我看见苏慕安罗跌跌撞撞地走到了祭台之前,手里拿着一个黑木盒子,在满地狼藉之中寻着橆歌的骨灰。
    周围的人都只以为苏慕安罗很虔诚,却不知这与信仰无关,只和爱情有关。
    我走到了他的身边。他半跪着,忽然伸手捂住了眼睛,“橆歌,对不起……”
    “我说我会爱你到二十九岁,橆歌,你永远都是二十九岁,所以,我永远都会爱你的。”
    橆歌走了之后,苏慕安罗把弟弟的儿子过继了过来,立为王储。
    苏慕安罗在橆歌走的第二年,开始建造一座城。
    这座城在悬崖之上,被苏慕安罗取名为“吴哥城”。
    这座城很大很大,城的四周刻了十个伽湿神的像,每一个像都和神宫里面的那个伽湿神一样。这些神像格外的大,面容恬淡。
    其实,这座城一共有十一个像,还有一个,在城的之中,是橆歌的画像。
    橆歌死的那一天,新生的孩子成了新的祭司。
    苏慕安罗按例去看了那个孩子,回来的时候却湿了眼眶。
    不是她。
    吴哥城建好了以后,苏慕安罗便喜欢待在那座城里面。城里没有一个百姓,只有神像和橆歌。
    三月初二的那一天,橆歌递给苏慕安罗一张字条。
    这张字条,苏慕安罗一直没有看过。直到城建好的这一天,苏慕安罗在橆歌的像前,打开了它。
    上面写着,“而我得你深情,缄默多年不曾提及。”
    苏慕安罗看着看着忽然便笑了起来。
    他的手覆上了橆歌的像,拂过了她的脸颊,拂过了这些崖石和像下面的青冢,指尖似乎能够触及她的面容。
    “橆歌,若你能看见这座城,应知我深深爱你。”
    她知道,一直都是知道的啊。
    “待我死了,我会葬在这座城。橆歌,这座城里面没有人会居住,只有你和我,只要我们。从此以后没有国王没有祭司,只有苏慕安罗与橆歌,你说好不好?”
    果然,这座城里面没有人居住。
    “让世人遗忘我,让我铭记你。”
    他抱住了那个石像,“橆歌,我其实是抱过你的。”
    “十五年前,在芦苇荡里面,我是抱过你的啊,橆歌。”他笑着说着,“那一天,你在我的手上,那么轻盈,那么孱弱,我忽然觉得自己尘封了多年的心活过来了。”
    他们之前唯一的肢体接触,就是十五年前。
    苏慕安罗一直觉得是自己害死了橆歌,余生里每天都在悔恨中。
    “你死的时候那么痛那么痛,我真的好后悔啊,橆歌。”
    生前唤她祭司,死后才能肆无忌惮地一个人在一座空城里面唤她的名字。
    他的身子在橆歌走了之后便不好了,时常咳嗽。太医说,得了心病。
    吴哥城是在橆歌走后的第六年建好的。建好之后,苏慕安罗每个月都要来住上几天。
    第七年的时候,苏慕安罗病重了。他却让吠陀带着他一如既往地前往吴哥城。
    “橆歌,我老了。”七年过去了,他也不过三十多,却心如死灰,“你说我会垂暮老朽,只怕到不了那个年纪了。”
    “我让人施了法,日后我的精魂会在你我的这座城,永远都在,我们就可以长相厮守了。生不尽人意,死也该欢心。”
    苏慕安罗是在那一年的三月初三死的,恰好和橆歌是同一天。
    死的时候,他留下的遗言的,“史书勿载孤。”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还是按照他的吩咐老老实实地做了。
    后来,史书里面果真没有了苏慕安罗的名字,却载上了橆歌的名字。
    大概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吧。
    苏慕安罗的心里一直认为是因为他是国王,才注定了他和橆歌的无果,所以他一直憎恨着自己的身份,却又不得不要接受。
    到最后,他彻彻底底地恨透了这个位置。
    橆歌找了苏慕安罗很多很多年,她永远也不会找到他,因为他把自己困在了那座城里面。
    我终于知道了苏慕安罗的下落,格外欢喜。
    扶蓁在听说我要离开这儿之后,眼中闪过一丝悲哀,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点点头。
    我便和他没有回到幽都,而是去了真正的吴歌城。
    和我在故事里面看到的一模一样,吴哥城是一座空空荡荡的城,只有十个伽湿神的神像和一个橆歌的像。
    也许作为鬼的橆歌曾经在这飘飘荡荡过,却不知道她深爱的人把自己锁在了这里。
    我和扶蓁对视了一眼,“如何把苏慕安罗带出来?”
    扶蓁淡淡地看了一眼四周,“出来吧。”
    我还没反应过来,却看见从地上冒出来了一个白胡子的老头子,深鼻高目,与苏慕安罗所在的国度的人长得差不多。
    我大吃一惊,苏慕安罗居然变得这么老了吗?
    这要是和橆歌相认,也太可怕了吧。
    我不寒而栗。
    ☆、第109章 重逢
    我以为那个白胡子的老人家就是苏慕安罗, 然而那位老人家却朝着扶蓁作了一个揖, 恭恭敬敬地道,“不知公子大驾光临, 可有何事?”
    扶蓁看着他,微微一挑眉,“地仙君好大的胆子啊。”
    白胡子老头颤了一颤,“小仙……小仙……”
    扶蓁含笑看着他,眼底却一点儿笑意都没有,“地仙君竟然敢私藏鬼魂, 倒真是胆子肥了许多了。”
    白胡子的地仙“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公子……公子您听小仙说,是他央求小仙,说想要在这座城里面,小仙这才让他的魂魄在这座城里面寄居的。”
    扶蓁淡淡地扫视着他, “我也不和你多言, 把人交出来, 这件事情就算了吧。”
    地仙立刻磕头如捣蒜,“是是是,小仙这就去让他出来。”
    地仙撒开两腿钻入了地下之后, 不多时又跑了出来,身边还带着一个白衣的男子。模样清隽,眉清目秀,一如很多年前那个和橆歌初见的王上。
    苏慕安罗看见了我,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们是?”
    我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直接开门见山地道,“橆歌在幽都妖界各处寻你,寻不得你,我便帮他来寻你。她现在在幽都,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找她?”、
    苏慕安罗微微一愕,却轻轻地点了点头,“有劳姑娘了。”
    在回幽都的路上,苏慕安罗和我说,他听说如果入了幽都,在十年之内必须喝孟婆汤入轮回,前尘往事都化作飞烟,他不想就这么和橆歌散了,所以买通了地仙,把他和橆歌的魂魄久久地放在吴哥城里面。谁知道,找不到橆歌的魂魄。
    这些年,他一直在吴哥城里面寻橆歌,翻遍了每一处,却始终没有找到。
    橆歌又何尝不是在寻他呢?
    回到极铺的时候,橆歌看见了遥遥而来的苏慕安罗。她站在门框处,愣了许久,忽然伸手捂住了眼睛。
    小洛惜问洛浔,“娘亲,为什么姐姐哭了啊?”
    洛浔一把抱起了小洛惜,“因为姐姐高兴啊,就要爹爹寻到了娘亲那次一样,很欢喜的。”
    苏慕安罗站在她几步远的前面停了下来,看着无声流泪的橆歌,微微笑了起来,“祭司,好久不见了。”
    橆歌的手缓缓地放了下来,忽然便朝着他奔了过去,扑入了他的怀中,“我不是祭司,你也不是王上了。”
    “对。”苏慕安罗紧紧地抱住了她,“我只是我,爱你的我。”
    跨越了那么多的坎坷,终于,他来到了他的身边。
    “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苏慕安罗,我爱你。”橆歌的头埋在他的怀里,闷闷地道。
    苏慕安罗的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真巧,我也是呢。”
    这兜兜转转之间,命运终究是眷顾他们的,让他们遇上了我和扶蓁。
    所以,他们没有饮下孟婆汤便入了轮回。
    日后,应该不会再是那么尴尬的身份了吧。
    橆歌在轮回之前,曾经和我说,“未芗,他是欢喜你的。”
    我知道她说的是扶蓁,我失笑,“可能吧。”
    橆歌摸着我的头发,“未芗,你们之前是有可能的,万万不想像我和苏慕安罗一样,一错便是错过了终生。我希望下次轮回再遇到你的时候,你也能欢喜一如我般。”
    橆歌走了之后,我到极铺里面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小洛惜一直在我的耳边喋喋不休地问我,“姐姐,你为什么要收拾东西啊?”
    “因为我要回家了啊。”
    “你的家里不是这样吗?”他咬着手指歪着头问我。
    我摇了摇头,“当然不是啦。”
    “那哥哥知道吗?”他继续问我道。
    “我等下就和他说。”我没有抬头,淡淡地道。
    “不必了。”耳畔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我一怔之下抬头,只见他倚在门上,烛火幽幽里,静静地望着我。火光明灭不定,他的模样也有些模糊。他朝小洛惜招了招手,“洛惜,去找你的爹娘和玩好不好?”
    洛惜是这个懂事的孩子,知道扶蓁有话想要和我单独说,便点着头跑了出去,还很贴心地把门给关上了。
    这屋子里面,只剩下我和扶蓁两个人了。
    他看着我,忽然莞尔一笑,“云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