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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节

      甚至,在见到陈如意小朋友之前他是厌恶着这个孩子的。只不过陈如意和陈嫣小时候长得实在是太像了,这让他无法维持之前的厌恶。但是每当他想要亲近这个孩子,就会猛然间看到她身上和陈嫣小时候不一样的某个点。
    特别是陈如意越来越接近王温舒第一次见陈嫣时候的年龄,他越能够分辨出其中微小的差异。
    每次看到这一点点不同,他都觉得刺眼…他很清楚地知道,这是属于另一个人的‘遗存’。
    只多看了两眼,王温舒迅速收回了目光,继续往正院去。
    等到到了正院之外,才有仆人阻拦他:“王先生,翁主正在院中待客呢!您稍待稍待罢!”
    王温舒呵呵一笑:“待客又如何呢?难道再谈什么我不能在场的事?来的是那样的人物?”
    仆人有些为难:“那倒不是…”
    以王温舒的身份,就算陈嫣在和人谈事,他也不是不可以进去。除非在谈的事情很隐秘,他原则上还是保持不知道的好。这不是不信任,只是事情就该如此,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嘛!
    而今天的客人么,仆人回忆了一番。似乎是某个学者,来历不凡的样子,说是复圣嫡传——陈嫣家里就算是仆从也会教识字,所以他是知道‘复圣’是什么人的。另外,曾经还在长安做过官。
    这种身份如果是在外面,绝对是不低的。但是放在不夜翁主府的诸多求见者中间,实在算不上突出。当然,由于人家好歹是个名士,不能等闲对待,至少不能像对商贾一样,说不见就不见!所以还是请了进来。
    这样的人能和主人说什么机密呢?估计不是有事相求,就是坐而论道吧。
    这样一想,这仆人和另一个仆人互相看了一眼,便恭恭敬敬地让了位置,由得王温舒进了院子。
    从进院子开始,王温舒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一般来说,陈嫣身边进进出出都是有很多人的,她在院子里的时候,别说院子里来来去去洒扫的、布置园子的,就是身边侍立的人都不少呢!
    但是今次却不同,在靠外的位置的时候就听不到什么人声了——这更像是陈嫣在说某些秘事,特意让身边的人避开了一样。但问题是今天见的人,据门口的仆人所说,只是一个齐地名士,貌似在长安做过官。对这样的人,能说什么秘事?
    脑子里想了很多,但现实中其实只是过了很短的时间。还没等王温舒因此停下脚步,他已经从游廊绕假山池塘看到了陈嫣,她真站在花树下和一背影磊落的男子说话,这大概就是那齐地名士了。
    今天的陈嫣…不太一样!
    王温舒形容不出里面的意思,但他知道是不一样的!非要说的话,陈嫣比平常更加动人。她过去已经很动人了,现在忽然更加动人这么多,甚至让王温舒有一种头晕目眩的不适应。
    陈嫣现在的样子说不清楚好坏,从她自身的角度来说,并没有多少哀伤,但也绝对谈不上快活…面对不得不放手的初恋,虽然她一再强调自己已经释然了,却也不可能做到‘快活’的程度。
    至于说动人,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这倒不错——非要解释的话,只能说颜异的存在激发了她的‘魅力’。一方面,这已经是她的习惯了,就像女孩子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总会不自觉地保持更好的姿态。
    虽然他们已经不在一起了,但就像是‘条件反射定律’实验里听到铃铛声就流口水的小狗一样。有些习惯已经行车,是改也改不掉的,所以才有一个说法叫做‘刻骨铭心’。
    另一方面,面对颜异的陈嫣处于一个特殊状态。这个时候的她纠结、忧郁、释然又不甘…与过去藕断丝连,还带出一点点曾经青春岁月里的一些落日余晖。这些东西都是非常态的,对于一个美丽的人来说,这就是最好的装饰品。
    美丽的人不同状态有不同状态的美,而非常态时就会拥有异乎寻常的美。
    陈嫣注意到了动静,然后就看到王温舒在游廊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轻轻向他招了招手:“叔夜,你来了…”
    “昭明,你没见过的,这是王叔夜,我的得力助手,才能过人——叔夜,这是昭明,颜昭明,自齐地而来,是我的一位故人。”
    第421章 大东(7)
    “颜昭明?颜异?”王温舒挑了挑眉, 仿佛有些惊讶, 又仿佛有些玩味。
    这个反应让陈嫣有些奇怪…虽然颜异不是什么无名小卒,但应该不属于王温舒会关注的人群才对,颜异本身在学术界很有名声,曾经也是政坛所看好的明日之星。而学术界和政坛,那对于王温舒而言算什么?
    他当然有利用学术界和政坛的时候, 这些都是为了更好地发展泰和钱庄。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大家是井水不犯河水, 但实际上只要做到最顶尖那么一小撮,就不免相互之间有勾连和影响。
    至于对学术界和政坛的一个个人物有什么真正的了解,他有个鬼的了解!王温舒的行为习惯可以简单类比‘渣男’,想要利用的时候表现地殷勤无比、真心实意,实际上全都是走肾不走心!
    王温舒其实是一个很能专注的人, 这大概也是能够获得成功的人的一个普遍特质。而他的专注还要更极端一些, 除了自己专注的部分,其他的他都当‘一次性’存在, 不管再光鲜他也不会投入多少精力。
    他能对颜异表现出不同一般的反应, 这本来就挺奇怪的——有话说话, 颜异在学术界和政坛可都没有当过顶流!王温舒这样的人, 基本上也只会记住‘顶流’,因为对于他而言只有‘顶流’才最有利用价值。
    颜异不管怎么说, 还是太年轻了…其实也不能说年轻,以如今的平均年龄来说他并不年轻。只不过他跨的两界, 无论是官场还是学术界, 掌握资源的都是一些年龄很大的, 熬出头最费时间的就是它们了!
    陈嫣还在微微疑惑,同时又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的时候,王温舒却近前来了。围着颜异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住颜异的领子——猝不及防之下,颜异被他拽到了院子里池塘边,然后被他直接推了下去。
    陈嫣都被这个变故惊呆了,要去拉王温舒根本来不及。
    “王温舒,你欲何为!?疯了吗!”
    池塘的水不算深,至少不到淹死人的程度,而且陈嫣知道颜异会游泳。这个时候并不担心颜异的安全问题,反而是震惊的情绪更多充满了内心。
    王温舒犹嫌不够,转手就拿了放在一边的钓竿。这个钓竿当然是钓鱼用的,但放在池塘边上更多时候只是装饰品而已,是园林造景的一部分。平常只有仆人打理,这个时候倒是方便了王温舒,他伸手就要用钓竿去按住还没有站稳的颜异。
    陈嫣忽然间意识到,王温舒说不定是真的想杀了颜异的!
    来不及去想这两个人是不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有了血海深仇,陈嫣只能迅速拽住王温舒的手腕,不让他动作。
    陈嫣的力气当然没有王温舒的大,但到底让对方的动作不能继续下去了。趁着这个时候,颜异才从池塘站起来,踩着码头台阶重新爬上岸。
    也就是这个时候,陈嫣和王温舒拉拉扯扯之间,双双掉进了池塘。
    说实在的,掉进池塘里的一瞬间,除开最开始的懵逼,之后陈嫣是松了一口气的。在她看来,被水淹一下王温舒就应该冷静一些了!而且这也免了她面对颜异时候至少一半的尴尬。
    平白无故就被她的人推进池塘里了,这不是欺负人么?校园霸凌才这么演吧!
    现在好了,大家都下水了!至少这上面公平了一点儿。
    陈嫣有一个想法是没有问题的,至少掉进池塘里的王温舒没办法再发疯了。站稳了之后就伸手去扶陈嫣,陈嫣才懒得理他!她现在超生气的!推开他就要自己上岸。王温舒也不敢强行怎么办,怕池塘底打滑,反而让陈嫣跌到,多喝几口池塘水。
    王温舒就亦步亦趋地跟在陈嫣身后,两人一起爬上岸…然后陈嫣就转身一推,王温舒就又掉进水里了。
    陈嫣冷着一张脸俯视:“觉得这样有趣味?那你便多玩儿一次罢!”
    “阿嚏!”一阵凉风一吹,陈嫣就打了一个喷嚏。这个时候已经接近夏天了,但始终是接近,而不是真的夏天。偶尔这么一小股风,吹在浑身湿透的人身上,确实挺凉的。
    颜异担忧地看着陈嫣:“阿嫣…”
    陈嫣赶紧摆手:“放心罢!我的身体越来越好了,才不像当年那么容易生重病。让人弄些热汤来沐浴一番,好好睡一觉,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了——你也得这样…今日之事实是我对不住你…也不知道叔夜发什么疯!”
    “我发疯?我发的什么疯!”这个时候王温舒也爬了上来,冷笑一声:“只恨今日来的时候毫无准备,就算是带一柄剑也是好的!不然早就扑杀此子了!”
    他眼睛里的恨意明明灭灭,是真真正正存在着的。
    “你…”就算是陈嫣一时之间也被他震住了,没有继续责骂他。咬了咬嘴唇:“就算是有什么事,也要好好说,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这算什么?天底下还有王法吗?你平日你难道就是这么做事的?”
    说话的时候陈嫣敲响了挂在假山旁边的一个小编钟,这也算是一个小设计。要是她和人在院子里谈什么重要的事需要清场,下人都退到主院的外院,那么让这些人回来的讯号就是敲钟声。
    “好好说?我与此子无话可说!”王温舒的语气比什么时候都坚决。
    说话的时候他还在看着颜异,而颜异只是平静以对,丝毫没有因为被一个人这样莫名其妙仇恨而产生惊惧、紧张、不解等情绪。他或许是猜到了什么,已经了解了,也或许什么都不知道…毕竟以他的性格而言,只要不面对陈嫣,很多时候他是很难有情绪上的巨大转变,以至于影响到神态的。
    王温舒对颜异的恨一点儿也不作假…他怎么能不恨这个人呢!因为他知道这个人就是如意的亲生父亲,知道陈嫣曾经深爱他,深爱到两个人无限接近于‘厮守终身’。但因为这样那样的人事易分,最终还是分开了。
    最开始的时候王温舒其实并不知道这个‘故事’,他常年在长安活动,偶尔满天下‘出差’也一个地方呆不长。关于陈嫣在齐地发生的故事,他又能知道多少呢?
    说实话,当年陈嫣匆匆忙忙离开长安,然后就一去不回。甚至有高层的内部消息,说她准备出海跑一圈…这个时候,他都当是陈嫣的玩性起来了,虽然听起来有些乱来,但陈嫣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很多时候她做事真就是玩的成分更大一些。
    直到他也听说了,陈嫣生了一个孩子…这个消息当初传到长安,分成了两路。一路去到了陈家人以及刘彻那里,孩子都生下来了,陈嫣又没有把孩子藏起来的打算,自然要早做‘预防’,让孩子早早在一些人面前挂个名。
    另一路就是去了几个大主管那里,这也是陈嫣和桑弘羊商量之后的结果。陈嫣对于这个想法的出发点是,大家既是老板和雇员,也是朋友,这种事还是说一声。不然日后直接带个能跑会跳孩子给他们看,告诉他们这就是自己的孩子,总觉得不太好的样子。
    至于桑弘羊纯粹是另一种考量,觉得这有助于稳定人心。
    陈嫣有一个集成她血脉的孩子,这对集团内部的人来说还是挺重要的。虽然陈嫣还很年轻,但是再年轻的人也会老。如果她连一个继承人都没有,将来这偌大家业要留给谁呢?
    陈嫣自己所说,留给家人和一众一起创业的朋友就行了…但桑弘羊知道这个想法有多天真!
    到时候闻着腥味来的人不要太多,而集团内的大家连个主心骨、共同服气的人都没有,到时候要怎么和某些人斗?有可能陈嫣奋斗一辈子积攒下来的东西,就这么毁了!
    当然,有些人不会想那么多!但单单只是老板家里没有继承人这一点,已经让大家本能的没有安全感了!
    总之,陈嫣生了孩子,这显然是值得大家高兴的事情。消息传过去,也有着稳定人心的作用——少主已定,大家都收收心吧!
    别的主管知道这件事当然是高兴的,王温舒则不然…说实在的,当时的他第一个怀疑对象是裴英。这并不怪他,谁让裴英出现的时间节点太微妙了呢!几乎是他一来长安没多久,陈嫣就离开了!而且他也和陈嫣一起走了。
    这是第二次了!上一次陈嫣从长安出奔,裴英就是那个陪她的人!而那个时候,陈嫣与裴英才刚刚认识而已。当然,他也是,当时的他还很担心陈嫣,只能怀着复杂的心情,将陈嫣拜托给裴英。
    当时的王温舒只要想到当年是自己把陈嫣交给裴英的,就是心中饮恨。他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想,当年如果不是裴英,而是他呢?他抛下一起,也不听陈嫣什么分析,就陪着她去突破艰难险阻,然后浪迹天涯…是不是就可以去碰那份可望不可即?
    那个时候他每次去临淄那边办事,都会去一趟不夜县,大约就是想碰碰运气。虽然他也知道陈嫣出海了,但她始终是要回来的,说不定就遇到了呢?
    有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他这种在海边碰运气的行为倒是和齐地修仙的方士仿佛,他们也是这么在海边等着云气翻涌,然后等某种异象。当然了,最好还是能遇到海外仙山来的仙人。
    但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来,等不来陈嫣,他又向桑弘羊打听裴英的下落…当时他是想要杀了裴英的。他可没有什么大度的情怀,王温舒少年时起就是能跟着人劫道、盗墓的狠人了!这些年看起来是收心养性了不少,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一个人的本质是不会变的!
    要说他莽,也是真的莽!
    桑弘羊一开始还敷衍他,最后弄的没办法了,总不能看着裴英这个苦逼背黑锅吧!要是裴英真的抱得美人归,那也就算了,活该被人恨!但明明不是啊!天天在海上最危险的地方跑,为集团的事业立下了汗马功劳…算了,还是做个人吧。
    本质上来说,桑弘羊是一个挺讲究‘公平正义’的人,这也是他做财务的风格。有进有出、有借有贷,一码归一码吧!
    所以他说了真话。
    “确非裴英…你不必再想着寻裴英的晦气了…那人与阿嫣也再无可能。”之所以补充后面一句话,也有桑弘羊要息事宁人的意思。虽然他也不喜欢颜异,当年他都杀上人家临沂老家了,差点儿闹出人命来!说他不讨厌颜异?那才是见鬼了!
    之所以息事宁人,更多是他不想事情再扩大了!
    陈嫣的自尊心是很强的,关于这一点,和陈嫣一起长大的桑弘羊再清楚不过!陈嫣能吃一次回头草,这已经令他震惊!但这种事可一不可二,总不能再来一次吧?所以经过这一次的分手后,陈嫣是真的再也不可能和颜异破镜重圆了。
    桑弘羊不想王温舒再生出事端来…真要是他冲动之下做出了什么,先不说颜异不是什么无名小卒,弄不好王温舒就得折进去,就算是他发动关系捞人都没用——桑弘羊和王温舒的关系挺普通的,不过他认可王温舒的能力。没了他就得给泰和钱庄再找个主管,这件事或许不难,但想要一个他这么能干的,那就难了。
    再者说了,桑弘羊更担心日后陈嫣知道了这件事的收尾,有的是折腾!
    “吾不怕,你怕什么?”当时的王温舒如此说,语气冷凝又轻蔑。
    桑弘羊则是百无聊赖地摊了摊手:“我可不是怕事,你自己不怕死,难道我还替你忧心到这份上?我又不是你爹…我只是忧心阿嫣而已!本来这件事到此就了来,日后还能翻出水花来?”
    说到这里,桑弘羊以一种同样轻蔑的眼神回应王温舒。他同意王温舒是个有才能的人,陈嫣对于这个人的大多数评价都很准确。但是他从来都觉得王温舒工作以外其实是一个很不聪明的人,甚至就连工作,他也是运气好遇到来陈嫣!
    本质上他是一柄很锋利的刀,但太薄太脆来,在商人的同时,自己也会磨损的厉害,一不小心还有折断的风险!
    擅长谋事,不擅长谋身…再加上一些性格弱点,简直处处都是破绽!
    换一个用他的人,在工具人的使命完成之后,估计也就是陨落的命运。
    现在他的感觉也没变,他根本没有弄清楚现在这事情是怎么回事!
    “你根本不懂有情人之间的‘情’是何物!”桑弘羊是以嘲弄的语气说的:“所谓情,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然而在重于泰山之后,也可要不了多久就令人弃如敝履!若是‘情’能一直不变,这世上要少多少痴男怨女?”
    说到这里,桑弘羊都有一些循循善诱的意思来。
    “阿嫣曾与我论及此事,她有一说,我深以为然——‘所谓情,本就不可持久!曾经春日里‘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的情.人,就算是结成夫妻,又能一直如前吗?不是变心,而是成为父母兄弟一样的亲情。若想要持久,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不圆满,让人心心念念许多年,在心里始终是当年的样子…至于其中一个英年早逝,那更是坏事,本来只能怀念十年的,可能要记二十年、三十年、一辈子!’”
    “这样…你还要去做什么吗?”当时的桑弘羊笑的漫不经心,似乎已经笃定王温舒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不管心里有着怎样的挣扎,事情确实如桑弘羊所料,王温舒没有去临沂。
    但考量利弊得失的时候能够控制住心中的情绪,不代表真的见到真人的时候还能保持冷静。‘颜异’这个名字不知道在王温舒的脑子里过过多少次来,每多想一次,就是一次的愤懑、厌恶、仇恨不得排遣。
    于是看到颜异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完全托管给来本能!
    这样说起来,陈嫣说他是疯了倒也没错!所谓疯子,不也是无法控制住自己,身体交给了混沌的本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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