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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下

      十一月第一周,昼长比夏日缩短一大截,昏黄的路灯燃起光,远天缀着点鱼肚白,一路踩碎夜色和星辰。肖悦琼吃完早餐,到校很早,比考试时间整整提前四十五分钟。
    她举着古诗词背诵手册,用手册遮住脸,从书页上方遮遮掩掩地打量着这个被桌椅挤满的房间,像个误入桃花源的旅人。她有点紧张,害怕会有人过来向她搭话。
    座次是用电脑系统随机分配的,一考场12号,一班,王敛涵的班级。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巧合,犹如在蜘蛛纸牌里翻出两张不连贯的同花色,可一旦和男生相关联就变得有意义起来。
    一班的板报很花哨,挂在黑板上方的时钟比二班的大一圈。参观通行证有效期两天,她隐蔽地观察着周围,偷偷猜测男生的座位是哪一个。简直傻透了,可肖悦琼抑制不住这个愚蠢的念头,她忍不住为这点“命定”欢欣雀跃。
    前排的同学临考前才匆匆忙忙赶来,几乎踏着铃声,拉开椅子时,木质凳腿和白瓷砖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人像是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道歉。肖悦琼写好名字抬头,正好捕捉到女生的正脸——宋然。
    考试很快开始,方才的骚乱如同投掷进深潭的石子,几个瞬息就沉没下去,涟漪散去,水面一丝褶皱也无。作文题目是“青春”,肖悦琼写王勃、李贺,写莫扎特,写那些青春年少成名的人,而她的青春不过是按部就班的学习,贪婪甜蜜的念想,也许最终要加上一段无疾而终的暗恋。
    考完语文后,有一段很长的午休时间,可肖悦琼饭后就回了考场,她有些困倦,书没翻过几页就趴在考桌上浅眠。王敛涵回班拿晚上要用的教材,一中每个教室都有小阳台,堆放着清洁用具和杂物,清理考场时他懒得把书带回去,索性找了个小纸箱打包放在阳台。
    “王敛涵!”一本练习册摊开在桌上,宋然急切地朝他招手,像遇到了救星。她是那三四个留在本班考试的幸运儿之一。
    王敛涵走了两步就看见肖悦琼,他其实没本事仅凭一个毛绒绒的脑袋就认出人来,他只是扫到挂在椅子背后那个眼熟的包,这才仔仔细细地重新端详那个身形,和小半张白皙的脸。
    “我完了。”女生垮着脸抱怨,“这几道题都不太会。”
    教室里有点嘈杂,肖悦琼睡得不太安稳,头在胳膊上蹭了蹭,似乎是在调整更舒服的位置,整张脸都埋了进去。“小声点。”王敛涵将食指抵在唇瓣上,又指了指女生身后,“她睡了。”
    宋然愣了愣,总觉得男生眉眼间流淌的神色有些陌生,然而她还来不及细探,对方已经小心翼翼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哪道题?”
    宋然其实学习成绩并不差,可父母要求过高,加上学校竞争压力大,考前总是过于焦虑。下午考数学,王敛涵按考试程度给她勾了几个典型题,又随意抽了几个公式,宋然几乎都会,心瞬间定下来大半。
    焦虑感下降,别的心思就活络起来,宋然发挥着女生的八卦天性,拉了拉王敛涵的衣袖吸引注意力:“哎,你最近和她关系很好?”
    “谁?”王敛涵讲完题,顺手翻着教材,闻言漫不经心地回问。
    “就——”一个音节后声音戛然,王敛涵没等到下文,顺着女生的目光回头看,肖悦琼正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醒了?”王敛涵从一瞬的出乎意料中回过神来,在自己的左边脸颊上点了点,出声提醒道,“脸。”
    肖悦琼左边脸颊上清晰地印着衣袖的褶皱,被压红了一片,她大概刚睡醒,大脑还没从休眠中恢复运转,迷茫地眨了眨眼:“什么?”
    她依旧直愣愣地看着王敛涵,像在看眼前的人,又仿佛是在看遥远的宇宙。
    “左边脸上有印子。”王敛涵几乎有些恶劣地重复道,肖悦琼几秒后终于反应过来,故作镇定地移开视线,捂住脸揉了起来,可通红的颜色如他所料的那样无处可藏地露了出来,耳尖、颊畔、指缝间。
    宋然目瞪口呆地看着,看着王敛涵盛着笑意,像小学时那个总揪她辫子的小男孩一样装模作样地将后排的女生逗弄得手足无措。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身边这个人对待其他女生向来都是温和有礼,内心忽然涌上复杂的感慨,她以女生的直觉发誓——王敛涵大概是栽了。
    然而闹剧一晃而过了,当事人似乎都对此一无所知。
    肖悦琼数学向来做得很快,写完离考试结束还有二十多分钟,她没有提前交卷的习惯,坐在位置上检查完一遍,从后排偷偷打量宋然。女生头发绑成高马尾,微卷,黑色粗皮筋上装饰有两个粉色毛球,她仪态很好,坐得板正笔直,是那种很有教养的大家闺秀的模样。
    收卷时宋然忽然转身冲她微笑,带着些超出礼貌的亲近意味,肖悦琼愣了愣,为这突如其来的示好。于是她也朝宋然点点头,以示回应。
    有些莫名其妙,可根本厌恶不起来,大概所有人都会喜欢这样女生吧。
    那王敛涵呢?肖悦琼有些嫉妒地想到,王敛涵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