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听了这番话, 康熙一行人那是食不下咽,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心痛,哪里还有心思在茶楼喝茶闲聊?
看了眼崩溃大哭的颜元, 众人怒其不争同时也唯有叹息。
想到他已然报官却没有得到回应……再想想他捐献自宅作为纪念馆的行为,康熙等人心生怜悯。
在礼教的束缚下,颜元几乎做到他能做到的一切。
越想越是刻不容缓。
康熙一边吩咐两名侍卫先行一步将颜元护送至衙门, 一边吩咐另外几名侍卫赶赴刘家村调查, 最后再带着儿子们登上马车朝着行宫宅院奔去。
“汗阿玛, 咱们不立刻去处置了他们?”
胤禵满脸愤慨, 上了马车还挥舞着小手:“那些个刁民都是杀人凶手, 咱们应该立刻过去将他们统统抓起来!”
“十四弟说得没错!”胤祹也附和着。他是皇太后和苏麻喇一手看管长大, 性格是阿哥们里数一数二的内敛温和, 就连他眼眸里的怒火都难以掩饰更何况其他兄弟呢?
有了胤祹的助威, 胤禵越发嚷嚷得厉害起来:“要儿臣说就是刚才那名姓颜的书生和那小二这般的人太多, 又太过软弱,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咱们出面好好惩处,让他们知道厉害看看以后还有没有人敢如此做!”
没等胤禛几个拦住他的话头, 倒是胤祥伸出手扯住胤禵晃了晃:“十四弟, 你这话可是说错了。”
“本阿哥哪里说错了?”胤禵不服气, 下意识的挣脱胤禵的手。
“十四弟, 十三哥我倒是觉得……那名小二只怕是看出咱们的身份,因此特意把颜先生的事儿说出来的吧?”胤祥小声说道。
“……不会吧?”胤禵一脸的不相信,险些跳了起来。
“傻十四,你想想那小二出去问了吗?他压根就没有出门, 咱们知道那些婆妇在讨论谁家的事情?能当着颜元的面说话, 又敢直言那三狗子是个混混, 而且还说得出这三狗子家的住处——”
胤禩按住闹腾的胤禵:“我看只怕这小二若不是颜先生的亲眷, 要不就是那三狗子家与他有仇,亦或是之前亲人也出事了!”
“对,想想胤禵你说话之后那小二脸色大变,要我说只怕是之前亲人也出事过了吧?”胤禛重重点头。
“那他为什么?”胤禵还是不敢相信,气鼓鼓的开口。
“只怕是看汗阿玛和咱们穿着不俗,又是外乡人。毕竟汗阿玛出巡的事情天下皆知,若是真有这个运气呢?”胤祉晃了晃手指,严肃着脸说道。
万一能有这个运气呢?
就像小二说的一般,都下葬了娘家人都算了,可怎么办呐?
康熙赞赏的看了一圈数语之间就将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的儿子们,最后一个颔首:“胤禵你这一回是太冲动了,下一回可以要观察仔细周围才是。”
胤禵一张小脸忽青忽白的,最后才不甘心的开口说道:“那汗阿玛,现在该怎么办?难不成就让这事情发展得越发厉害起来?”
“怎么办?”康熙轻笑一声。
只是这笑意半点都没有浮现在他的眼底,康熙斩钉截铁的说道:“殉葬之风怎么能够就这般助长?自然要狠狠打下去才是。”
“那咱们赶紧去!”胤禵又催促着。
“等等,朕派了侍卫去核查——倒是要看看究竟有多少户出现这种情况。”
未曾想到,前去刘家村打听的侍卫竟然撞上了与刘家村村民起了争执的惠贵妃一行人!
听到侍卫的禀告,再看看委委屈屈抹着眼泪的惠贵妃和一行宫人,康熙都惊住了。
这些刁民是哪里来的勇气?
惠贵妃迎上前:“皇上!您可要为臣妾做主啊!”
康熙:……???
他面色沉郁:“贵妃这是怎么了?”
“这事儿皇上可要为臣妾做主,要为那些无辜死去的妇人做主。”
惠贵妃想到先前在途中见到的景色,吓得一个激灵不提脸色嘴唇都肉眼可见变得苍白。
瞧着她情绪激动,跟随在后面的安亲王福晋和郭络罗知慧一左一右的走上前,用毛毯将惠贵妃惠贵妃裹得紧紧的。
而大福晋则是面向康熙:“回禀汗阿玛,额娘带着儿臣、安亲王福晋和郭络罗格格一同去苏州纺织厂游览,瞧一瞧今年新出的料子和花纹。”
“谁料到……”
“谁料到?”
“苏州纺织厂里有两名女工没来上工——她们是专门做花纹的绣娘,儿臣和额娘都以为只是运气不佳,对方抱病请假。可没等多久咱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就来了一户人家声称这两名女工已经殉主而去,让纺织厂把剩下的工钱交还给他们。”
这次是殉主?
康熙和阿哥们的表情都挺难看的。
“大福晋,你继续往下说。”康熙按捺住心中的怒火,沉声发问。
“纺织厂里就直接了当给了工钱,额娘和儿臣还在感叹仆役的忠诚,可旁边的妇人却说……”
大福晋声音低沉,惟妙惟肖的学着那妇人的口气:“大翠花前段时间才刚生了姑娘,怎么会跑去殉主?”
众人浑身一僵。
自己膝下有女,还每日在纺织厂里做工的妇人会丢下孩子跑去殉主吗?
“额娘和儿臣几个当即就觉得有些奇怪,可是纺织厂其他人都一脸正常,咱们也只好压住心中的疑惑坐上马车往回走。可是半路咱们居然碰到了送葬的人,他们行色匆匆不提更恐怖的是……”
大福晋打了个哆嗦,唇瓣青白:“那棺材里还有人在用力砸!”
在场诸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胤禩一把抓住胤禛的胳膊,用力之大简直要掐入他的肉里,更不用说年纪小的胤祥和胤禵,平时有多胆大现在就有多怂,瑟缩成一团惊恐不安的躲到兄长们身后探头探脑。
康熙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想想惠贵妃等人遭遇到的一幕,即使青天白日都觉得毛骨悚然。
大福晋定了定神,又开口往下说:“多亏了——”
“大福晋!”郭络罗格格喊了一声。
康熙和几个阿哥目光转向郭络罗知慧,她又下意识的闭上嘴。
……?
正当众人迷惑不解的时候,大福晋却是停下话语,话锋一转:“或许是天注定,又或许是里头的姑娘命不该绝,这棺材动弹得厉害最后居然翻到在地,里面的姑娘滚了出来!”
康熙面容肃穆,仔细询问:“你的意思是那名妇人是还没有死就被人塞进棺材里?”
“是的!皇上!”
大福晋压抑着心中怒火:“滚出来的姑娘明明还有气息,可那些人竟是用麻布一卷又要塞回棺材里……”
“臣妾赶紧让侍卫们上前去阻拦。”
惠贵妃此刻也回过神,打断大福晋的话继续往下说:“那棺材板面上皆是指甲伤痕,俨然是那姑娘在里面抠抓所致。可是那些刁民非但不肯救人,还骂骂咧咧说咱们的车马坏了他们的风水!”
“那这名姑娘现在何处?”
“臣妾赶紧让人带回来,回来的途中正巧和皇上您派来的侍卫碰了正着。”
这凄惨诡异的一幕显然在惠贵妃和大福晋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惠贵妃下意识的看了眼郭络罗知慧,又抬头看向康熙:“皇上,这些人可得立刻去抓住才行!那姑娘醒来就说她是被人打晕塞进棺材里的!”
康熙一掌拍在桌上,眉眼间的怒火是怎么都压不住的。
光是今天就碰到两回,不!
看那小二的反应指不定是三回,那到底这地方得是如何的一个杀人魔窟?
“你们碰到的这一户也是住在刘家村?”
“是……咦?”惠贵妃下意识的点头,回过神一双杏眼忍不住大睁:“皇上,您怎么知道是刘家村的?”
“惠额娘,今天儿臣几个和汗阿玛出去的时候也碰上了!”
胤禩板着脸,赶紧接话:“一位师傅的妹妹也被拉去殉葬!”
“……殉葬!?”惠贵妃几人下意识的高呼一声。
这……
棺材里指甲划痕清晰,这些乡民却无动于衷,甚至明知道女子是活人也要硬塞进棺材的理由……自然显露在惠贵妃等人的眼前。
惠贵妃几人惊得花容色变。
郭络罗知慧双拳紧握,一张粉嫩的俏脸上满满都是怒火,她恨恨的砸在墙上:“当时就应该把这些人都抓起来!”
“就是!”
惠贵妃也勃然大怒,美目转向康熙:“皇上,您可得为那些无辜的妇人讨个公道!”
“朕知道!”康熙沉声回答。
他没有犹豫,一边派遣侍卫立刻联络官府将刘家村一代封锁,随即带着阿哥们匆匆走向书房,要好好盘问江苏巡抚和苏州知府等人。
等他们一走,郭络罗知慧才微微松了口气。她僵着一张俏脸慢吞吞的伸开手,知觉墙角处一个清晰可见的拳头印记落在上头。
惠贵妃眼皮子颤了颤。
好家伙……这威力打人身上不得打个窟窿出来?
“……你这孩子!”安亲王福晋嘴角抽搐不已,望着一脸无辜的郭络罗知慧那是唉声叹气,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是好。
大福晋也是连连扶额。她环视周遭惊得目瞪口呆的宫人们沉声吩咐:“这件事严禁传出去!知道没有?”
“赶紧吩咐人来修缮一下。”惠贵妃到最后还要补上一句。
“是。”宫人们战战兢兢的匆匆退下,每一个人临走前都要偷偷瞄一眼郭络罗知慧,眼神里满满都是不可置信。
瞧着娇弱的郭络罗格格,竟是……
天下之大,还真是无奇不有!
另一边,原本颇得康熙满意的江苏巡抚宋犖,那是被骂得狗血喷头,责令其立刻查实刘家村近几年来的死亡事件,定然将真相查得明明白白:“即使是开棺验尸,也要给这些枉死的妇人一个公道!”
“是!”江苏巡抚宋犖脸庞上满满都是懊悔,尤其是听闻自己曾去过此地,他在时安然无恙,自己走之后又恢复原状的现实,那是无地自容,只恨不得立刻钻进地里。
至于苏州知府,康熙就没有对宋犖的客气了。
屡屡报官而无人管辖……是谁的错?这苏州知府的顶戴花翎也保不住了,而随后刘家村所属的知县自然也官职不保,皆被康熙一撸到底。
刘家村当天下午就被官兵包围起来。
在康熙的监督下,官府的行动堪称雷厉风行。
即便宗族再是不愿意,但官府的动作依然没有停止。江苏巡抚宋犖更是直接下令:凡是刘家村近五年内,有男方家属死亡一月内死亡的女性家属皆需被开棺验尸,必须要查明真相!
开棺验尸一事传出去,顿时引起苏州城周遭儒生们的注意。
要知道在《礼记檀弓上》要求:“丧三日而殡,凡附于身者,必诚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注1]
而在大清律例里也明文写着:凡是以焚烧支解等手段残害死尸,或者是将尸体遗弃到江湖海水中的,都要按照“斗杀”罪减一等处罚;如果仅仅是损伤尸体的,也是按照斗杀罪减二等处罚……[注2]
这开棺验尸,可是有违天和,有违孝道!
顿时间苏州城周遭城池的儒生们满心愤慨,新式学校的出现已经对科举制度造成了严重冲击,而如今竟然是连孝道都要改变吗?
四面八方或是骑马或是乘坐马车赶来游街示威的儒生竟是在几日后数量暴涨,足足有近千人,站在苏州城中心里背诵礼记孝道,声势颇为惊人。
在他们影响下,不少普通老百姓也忍不住凑了进来,齐齐呼喊让官府收回成命。
“皇上!”
刑部尚书傅腊塔听闻此事匆匆禀告:“苏州城里如今人潮涌动,近千余名书生齐聚一堂,只怕会惹出大事!奴才认为应该立刻派遣官兵驱逐,抓捕领头者。”
“……不。”
康熙沉吟道:“只要能在控制之中,这事儿闹得越大越好!朕已让人在周遭做好准备,若是真有人胆敢起叛乱之心立刻当场处死,若只是正常的游街示威,便让那些书生们去吧。”
“……可是皇上!”
“按朕的吩咐去办。”
“……是。”
像傅腊塔一般心吊在半空中七上八下的朝臣可是不少,尤其负责康熙安危的侍卫们更是提起一百分一千分一万分的警惕心,生怕出现任何的问题。
当然在几天之后,这个局势就逐渐发生改变。
原因是开棺验尸的结果出来了,望着女儿/姐妹颅骨上的大洞,看着棺材板上无数划痕甚至怨恨的话语,这些从别村甚至其他城池赶来劝阻的家属们心态彻底崩溃了。
游街?游街个屁啊……
痛哭声,哀嚎声,绝望的悲泣声响彻了整个苏州城的上空。
应该让自己女儿/姐妹的骸骨出现在人前吗?
将遗体暴露在众人面前由人翻检,在现今是会被人视为奇耻大辱,是对遗体的亵渎。
这些家属们茫然四顾。
晚上就梦到了或是流泪或是面目狰狞的女儿/姐妹,瞧着她们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回过神来的亲属们再也不愿意忍受下去。
他们一个接着一个选择报官,在礼记和正义之间选择了后者。
他们的报官让官府终于能将证据摆放在民众眼前,儒生们彻底哑火了。但其中总有嘴硬的儒生嚷嚷着:“能为夫婿殉葬,名列烈女节妇牌坊上,又有何不好?”
“你这人难不成家中没有姐妹,没有老母女儿?”有人不可置信的怒斥。
“这又如何?这般做又有何不对?这些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此人振臂呼喝,半点羞耻都无甚至还写满了不以为然。
他却不知道自己的话语却是被路过的胤禛和胤禩听了个全部。
正当他大声吆喝着,不顾周遭民众阻止,还要让一部分和他心思相同的儒生继续去游街时,勃然大怒的胤禩走了出来。
他使着侍卫将这人抓住:“拖到台上把他关入棺材里,等到快要咽气了再放出来,瞧瞧他还敢不敢大放厥词!”
“你——你这!”儒生吓得魂飞魄散,先前的‘正义凛然’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哭嚎着求救想要逃跑。
只可惜在他身边只留下一批看他不顺眼的读书人,众人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幸灾乐祸的看着这人被拖上去关在棺材里。
直到里面砸门声音从强到弱,眼见着就要无声侍卫们才把棺材再次打开。
不见其人,味道却是让人惊得捂住鼻子连连倒退。
只见那先前那满脸不服气的儒生,此刻已是瘫软在地,黄的臭的满了裤|裆。
见着眼前光芒,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面带恐惧双手双脚着地爬了出去。这凄惨悲哀的模样,让围观的,一些心中抱着同样念头的人心中一凛,恐惧一阵阵的泛了上来。
这非死罪,却是丢光了脸面。
瞧瞧四周已有多少人开始谈论起这人的出身家族,只怕是要传遍天下。
下意识吞了吞口水,这些人悄无声息的散去。
胤禩怒火微降,可看着周遭他却忍不住低语:“四哥,光是这一场案子只怕一两年内是不会出事,只怕……”
过了这个风头,这股子风气再次起来。
胤禛深以为然。
上一世康熙曾下令严禁殉葬之风,八旗内以奴仆殉葬的制度才被禁止,但在民间却是频频表彰妻妾‘自愿’殉死的举动,各地官府每年上表节妇烈妇表的便有几十,多则几百人。
前者也就罢了,后者优待及夫家子女,再联想到现在的事情,很难保证会不会有人因利益而故意杀妻妾以表烈妇……胤禛和胤禩越想面色越是沉重,匆匆回行宫便是上表这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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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礼记檀弓上》“丧三日而殡,凡附于身者,必诚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
[注2]这一段白话文来自解说:凡是以焚烧、支解之类手段残害死尸或者是将尸体遗弃到江湖水中去的,都要按照“斗杀”罪减一等(流三千里)处罚;如果仅仅是损伤尸体的,也是按照斗杀罪减二等(徒三年);但如果残害、遗弃的是自己尊亲属的尸体,那就要按照斗杀罪处以斩首死刑。如果在耕作、施工时发现无名尸首不予以埋葬,随意丢弃的,也要处以徒二年;把尸体烧毁的,处徒三年;如果是尊亲属的尸体,就要加罪一等;烧毁棺的,处以流三千里;烧毁尊亲属尸体的,就要判处绞刑。
以上条例是唐朝就开始施行,基本后面所有朝代沿用。
因此开棺验尸基本上在古代没人愿意干,干了就是全家丢人的大事,就连官员如果开棺验尸没查出个结果,可能都要被同僚状告,顶戴花翎没了不提指不定也要去牢房里走一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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