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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

      事情很突然, 庭院里有了一阵小骚动。
    正房内屋的张秋词刚睁眼, 便见唐嬷嬷急急撩起门帘,撞了进来, “夫人, 夫人, 锦绣堂来人传话了。”
    这种时候?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 暗自心惊。
    张秋词一边坐起,一边沉声吩咐道:“马上将人让进来。”
    一个头上梳着圆髻, 斜插一根金簪子,衣衫周正的中年仆妇进了门。很明显,这人是锦绣堂的体面仆妇。
    张秋词吩咐让座,那仆妇只谢了,却来不及坐, 立即就张嘴将事情交代个清楚,末了,她再次强调一点,“二夫人,夫人说了,晨正时分,需赶到第二道垂花门外,逾时不候。”
    “我知道了,”张秋词面色凝重,她点点头,道:“你回去回禀大嫂,就说储玉居晨正必定赶到。”
    那传话仆妇应了一声,便告了退,急急走了,连打赏的荷包都没来得及要上。
    内屋一众人见此,心中愈发提起。
    “嬷嬷,你亲自去。”张秋词抬手止住碧莲的问话,吩咐道:“先去唤了二爷,将事情仔细说了,然后……”她沉吟片刻,“再告知那周氏,逾时不候。”
    唐嬷嬷立即抬脚往外走,昨夜,秦立轩歇在小跨院。
    随即,张秋词命令碧莲等收拾细软,以轻便日常用度为要,粗苯财物器具等统统不动。
    于是,正房便立即忙活起来了。
    再说唐嬷嬷这边,她进了小跨院,让人进房回禀了,片刻后,秦立轩便命她进门。
    “二郎,这天还未曾亮透,姐姐这是有何事?”账内,传出一个娇柔的女声。
    秦立轩吩咐把帘帐挂起,丫鬟应是,随后又掌了一盏灯。橘黄的烛光并不强烈,投向月洞门式架子床上,一抹微黄映照着周文倩半边脸,她肤色白皙,看着柔媚动人。
    “词儿为人稳重,必定有了要事,方遣人来。”秦立轩吩咐传人进来后,立即起床披衣,并没见周文倩微垂的眸子里,飞快闪过一抹冷光。
    秦立轩见进门的是唐嬷嬷,当即大吃一惊,他急急道:“唐嬷嬷,竟是你过来了。”他眉心紧蹙,问:“可是词儿身体不适。”
    说罢,秦立轩也不顾身上衣衫为曾齐整,急忙套上鞋,要往外头行去。
    “禀二爷,二夫人安好。”唐嬷嬷马上安抚秦立轩,她见对方如此,心中欣慰,脸上亦露出微笑。
    苍天有眼,总算让她家姑娘开始否极泰来。
    她不动声色地瞟了床上一眼,见周文倩垂眸不语,那半边脸颊倒是很白嫩。唐嬷嬷心中暗嗤,再怎么掩饰,那疤痕还是有的。
    秦立轩闻言停住脚步,唐嬷嬷知道事情紧急,也不敢耽误,赶紧细细地说了一遍。
    他听罢,眉头深锁,秦立轩虽不同俗务,但也不是傻子,这种情况,是个人都知道事情大发了。
    秦立轩回头看了眼一脸惶恐的周文倩,又想起身怀六甲的张秋词,两者在他心中地位相差无几,但此刻妻子有孕,明显要弱一些,于是他便更惦记正房。
    秦立轩温言安抚周文倩几句,并嘱咐她尽快收拾妥当,若来不及,扔下便是。随即,他便匆匆出门,赶往正房去了。
    “周姨娘,”唐嬷嬷留了下来,她微笑看着周文倩,道:“夫人吩咐我传话,让姨娘不要耽搁,锦绣堂那边说了,逾时不候。”
    唐嬷嬷面上功夫十足,不会留人话柄,但她是积年的老嬷嬷了,不动声色间,气势甚至超过周文倩。
    主子没有示意噤言,世仆圈子里消息传得飞快,储玉居众人,早就知道了周文倩巴巴赶去锦绣堂认亲,却连院门都没进就灰溜溜回来的事。
    一众世仆最明白高门大户里的规矩,在周文倩不知道的情况下,早已被人暗暗嗤笑个透底,一个二房的妾室,居然妄想与侯夫人攀亲?
    甚至有那等闲人,连韩氏母女投亲安国公府,不久后,便被扫地出门的事都扒出来了。
    为何被赶?联想一下二爷从前的行为,大伙儿心知肚明。
    唐嬷嬷深知此事,心中鄙夷,眼眸扫向周文倩之时,隐隐透了几分。正房主母的陪嫁嬷嬷,只要不落下明显把柄,根本不惧一个姨娘,哪怕对方身份特殊。
    周文倩唇角紧抿,她冷冷瞥了唐嬷嬷一眼,吩咐道:“下去吧。”
    她的语气高高在上,睨着周嬷嬷,正房与小跨院清楚彼此,谁也不必装。
    想起已赶往正房的秦立轩,周文倩的脸色又阴了几分。
    ******
    姜氏从手上摘下一枚红宝戒指,蘸上胭脂,然后展开一块丝帕,将戒面稳稳地按在帕子上,片刻后,方取开。
    她垂目端详,殷红的缠枝花纹别致而精巧,清晰地印在雪白的帕子中间。
    姜氏抬眼,将丝帕交给陈嬷嬷,道:“嬷嬷,你将帕子放到那地方去。”
    陈嬷嬷接过帕子,却没有应声,她眉心紧蹙,面上忧心忡忡,顿了片刻,终是说出一句,“太夫人,二爷如今好着呢,二夫人又怀上了,来年便是您含饴弄孙之时。咱们……”
    她有一句话没说出口,要是触怒侯爷,怕是二爷的面子也不管用啊。
    从前,陈嬷嬷倒不是不赞同主子行事,毕竟同时嫡出子孙,若二爷的血脉能继承侯府,谁不乐意?只是现在,侯爷显然心知肚明,话就不是这么说了。
    宣平侯府一家仰仗侯爷,就算事儿成了,钟瑞堂也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少年时起,便支撑起一个勋贵大族,若说秦立远没有雷霆手段,陈嬷嬷是不信的。
    她觉得,此刻见好就收,方为明智之举。
    陈嬷嬷瞥了主子一眼,将姜氏神色不动,看着依旧温婉如昔,她心中暗叹,二十年已过去,人也死了多年了,活人再纠结旧事,只会自己为难自己。
    只是,她亦很明白其中关窍,只得从旁劝道:“这是咱们手里最后一个人了,若是……”
    姜氏一笑,抬眼淡声说道:“这人不用也就白不用罢了,我那继子是个厉害人,这回不用,怕以后也难用上了。”若她没猜错,待对方腾出手来,便是秦家兄弟分家之时。
    她抬目,扫了眼一室低调但隐透奢华的里屋,这钟瑞堂,怕是呆不了多久了,秦立远必定设法将她一同分出去。
    姜氏扬唇,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宣平侯府太夫人,若是连钟瑞堂都住不了,那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垂目,收敛笑意,只可惜,那继子与他父亲一般无二,入了眼的人自如珠如宝,除此以外,便是不屑一顾。
    姜氏抬手,止住陈嬷嬷话头,只淡声吩咐道:“嬷嬷不必多说,送过去罢。”
    陈嬷嬷只得应了一声,匆匆退了出去。
    外头有些闹哄哄,是仆妇们在收拾物事,室内只余姜氏一人,她静坐片刻,站了起身,缓缓行至镜台前,俯身拉开木屉,取出一个黄杨木匣子。
    姜氏打开匣子,取出一挂香木手串,她将手串放在掌中,垂目细细端详。
    陈嬷嬷所顾忌的,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姜氏不甘心,她这一生就仿似一个笑话,要是腾不出半点浪花就被赶出门去,恐怕,她到了死的那一天,亦是无法瞑目的。
    姜氏凝视那手串,呼吸渐急,她面色变了几变,最终平静下来,将手串放回匣子了,阖上匣盖。
    那人虽死了,但她想让他知道,她并非可有可无的人物。
    若对方能恨她,那就更好了。
    ******
    晨正之前,郑玉薇便坐着肩舆出了锦绣堂,到了第二道垂花门之外时,她见此处已停了十来辆篮蓬马车。
    这些马车很宽大,但外貌却十分普通,统统半新不旧,看起来十分不起眼。
    王虎上前见了礼,然后请郑玉薇上了第二辆马车。
    这马车外表蔽旧,但内里却非常舒适,里头有桌有榻,布置精细,应有尽有。
    良辰美景搀扶着郑玉薇,上了车,在矮榻上坐下,她微微松了口气,这车准备极妥当,软塌柔软异常,怕是会免了她不少颠簸之苦。
    要知道出了城后,所谓官道,也就是平整些的黄土路罢了,郑玉薇怀孕八个多月,要是颠簸太过,她担心孩子受不了。
    等了片刻,姜氏与储玉居几人都到了。
    郑玉薇刚让人吩咐王虎,让尽快出发时,后面却传来一阵小骚动,她微微蹙眉,让李嬷嬷去看看发生何事。
    李嬷嬷出去片刻,便回来了。
    原来,是周文倩按照吴家经验,带了很多行装,足足能装一大车。
    但问题来了,这大马车就准备了十来辆,连人带物挤得满满的。为了节约空间,就连身为侯夫人的郑玉薇,都领着李嬷嬷几人,及她们的些许行囊,都上了一辆车,这哪里腾出一辆车给周文倩放行装。
    要知道府卫们的安排,便是周文倩本人,都是安排到与体面仆妇同一辆车的。
    郑玉薇闻言无语,她、张秋词、姜氏都轻简装出门了,偏周文倩一个姨娘标新立异。
    周文倩无甚嫁妆,在宣平侯府不是秘密,她实在不知道对方有什么好带的。
    不过,事情已被解决了,府卫铁面无情,将一应物事全部截住,温和大度的主母张秋词立即出面,安抚了周姨娘,并建议让对方与她与秦二同车。
    秦立轩也安抚了几句,于是,二房诸人便和谐共车了。
    这个小插曲过去后,车队立即出发,驶出府门后,兵分几路,各自出了城门,再合归一队,继续前行。
    车上有两个孕妇,且郑玉薇已快足月了,王虎不敢让马车走得太快,从晨正都酉初,赶了几十里路,一直到了暮色四合,太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际时,才到地方了。
    这是一个不起眼的庄子,从表面看来只属寻常,但这地儿是秦立远却精心挑选,用心布置的安全之地,地方隐秘且护卫力量层层叠叠,就是以备今日的不时之需。
    进了庄子,大马车速度丝毫未改,不动声色地分开行驶,直到行至各自预先安排好的地方时,车上众人才得知,终于到地方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们,今晚还有一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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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虽然大马车已经尽量布置舒适, 但在没有避震的古代, 车子走在黄土路上, 要想一点颠簸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郑玉薇略有不适,但她知道此事要紧,觉得没有太大不妥,便忍耐下来。
    车队带了一大夫,每隔两个时辰,王虎便让大夫为两孕妇诊脉,确认无虞后,方继续前进。
    抵达庄子后, 些许不适与旅途疲惫叠加, 让郑玉薇有些睁不开眼,但她依旧打起精神, 招来王虎, 让他立即派人回京城, 打探各方消息, 每日禀报。
    她惦记夫君,也悬心娘家, 若是待在此处当聋子瞎子,怕是焦虑会得无法安心养胎。
    王虎应是退下,郑玉薇方梳洗沐浴,她累得很,也没心思关注周围环境, 草草用了些好克化的膳食,便上床歇息。
    这一觉,郑玉薇睡得极沉,直至第二日天色大亮,方清醒过来。
    啾啾的鸟鸣声此起彼伏,深秋的京郊温度略低,但空气很清新,有一种城中没有的草木香气。
    郑玉薇深吸了口气,自然的气息令人放松,她闭目感受一番,果然如大夫所说,歇了一夜后,身体便缓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