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童不会来弄堂这种贫苦的地方, 顾晨也出不去，不知道此刻有几千人被卡的挠心挠肝，恨不得能把他抓起来扔进小黑屋码字。
    他遇到了新的难题。
    如往常, 早上跟着香儿师婶来到金家洗衣，两个大木盆里，多了件一看就很值钱的衣服。
    大户人家很讲究的，生怕外请的帮佣不上心, 贴身的, 值钱的，只会让信得过的贴身丫鬟洗，这算是个不成文的规定。
    事出反常必有妖，香儿也明白这点, 愣愣看着没敢动手。
    顾晨叹口气, 麻烦来了，可他一个三岁半的小人儿，话语权等于零，说了没人听。
    院子里没别人, 外佣不能乱走, 香儿犹豫片刻, 把这件衣服单独放到个盆里用清水泡上, 可能, 放错了吧。
    可是, 挖好的坑，再谨慎也没用, 不进那就推。
    没多久, 管家走过来, 状似无意瞄了眼泡着的衣服, 轻轻咦了声：“太太的衣服洗完了？”
    不等香儿回答，他蹲下捞起，脸色大变：“这怎么回事？”
    衣服后背上，有个一公分左右大的口子。
    “我，我不知道。”对佣人来说，管家属于直接上司，香儿赶紧解释，“我没洗，早上来发现在盆里，以为那位姐姐放错了地方，我看挺脏了，就用水先泡上。”
    管家像没听到，自顾自道：“这是太太最喜欢的衣服，从江南那边特意定做的，你.......你闯了大祸。”
    布局其实一点都不高明，可这是一个不讲道理的社会，如此简单粗暴足够。
    管家态度已经很可以了，以他对老爷的了解，如此费心追一个女人，这位未来的六姨太太，绝对很受宠。
    香儿顿时吓的脸色苍白：“管家，我没有，您知道的，我做事很小心，这么贵重的衣服，我都没敢用力拿.......”
    “太太昨晚才换下来的，衣服没经过他人之手。”管家也挺为难，态度重了吧，怕日后得势记仇，轻了吧，怕事情办不好，最后硬着头皮念台词，“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我现在报官，告你损害他人财物，第二，衣服你照价赔偿，我求太太别继续追究，嗯，我记得，当时好像花了十五大洋。”
    说完又补充道：“你别想着跑，你家住西山弄堂是吧，你男人在顺通黄包车行。”
    明眼人都能看出是个局。
    莫名其妙蹦出来的衣服，莫名其妙坏了个口子，而且，还知道住哪里，男人在哪里。
    香儿轻轻咬住嘴唇，没说话。
    她听佣人们议论过，说主人是警卫局的主任。
    当然她也明白了，对方这么做的原因，脸惹的祸，昨天金老爷过来，她就应该留心。
    顾晨很想告诉师婶，赔钱吧，赔了走人，十五块等于一万五千字，一个晚上就能写出来，他把小手主动塞过去，轻轻摇了摇。
    香儿艰难笑笑，把儿子抱起来。
    十五块家里能拿得起，平常的日常开销用的是她打短工赚来的，男人赚的都攒着呢，可那是儿子的救命钱，不能动。
    贫困夫妻百日恩，生怕对方担心，平日里受到欺负都不说，更何况那么大的事。
    等到晚上，顾立瑞一身臭汗回来，迎接他的依旧是热乎乎的简单饭菜和妻子的笑脸。
    按照剧情正常发展就是这样，两口子只报平安，最后各自偷偷牺牲自己，一个拿命运大烟，一个拿身体救儿子。
    这一夜，顾晨没敢早起。
    黑夜中，香儿师婶的呼吸始终保持一个节奏，分明是没睡着啊，他还打算多写点，再给报社商量下看能不能预支一部分。
    抹黑写字，原身的又手那么小，写起来有些费力，直到接近天亮才等来机会，匆匆写完，大白鸽子的咕咕声在窗外响起。
    昨天写了六千字，千字一块应该是六块，大白鸽子却带来了三十块。
    沟通不畅惹的祸。
    张辉哪能想到作者是个三岁半没有行动自由的崽崽，自己的文哪有不关心的，所以以为顾晨知道市场的反应以及市场行情，也没多解释，直接开到了千字五块。
    报纸一分一毛，卖两千张也才两百块，抛开东方日报那样的大报，千字五块已经属于顶级，诚意满满。
    顾晨愣了下，没用自己说，涨价了？
    先不管情况怎样，有钱就好。
    那么，该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把钱给香儿师婶？
    三十块可不是小数目，总不能从天而降。
    他愁，香儿比他还愁。
    男人平常看起来憨呼呼的，其实拧得很，要知道肯定会找上门，对方在警卫局当主任，胳膊拧不过大腿，闹不好要吃官司。
    钱也不能动，孩子的救命钱，她宁肯死。
    怕男人看出来，她想了一个晚上，自认想到个主意，去求金老爷多宽限她一段时间，可以用工钱里扣，她再去想个办法多接点活。
    此外还要给对方讲道理，凭什么说多少就是多少，她得强硬点。
    今天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孩子看到不好，她硬着心肠把两人反锁到屋里，然后正乱七八糟想着走了没多久，一只大白色鸽子飞了过来。
    儿子喜欢鸟，要是今天跟着来了，肯定会很高兴。
    香儿擦擦眼泪，模糊视线中，有张只打着旋儿落到她胸前，她还以为风吹起的废纸，没多想随手抓住，看了眼要扔时惊呆了。
    那是张钱票？
    香儿：“......”
    同一时间，早起的报童目瞪口呆，还没开始吆喝呢，《天天新报》就被买光了，而且几乎都是一买好几份。
    还珠格格真的开始火了，但小说距离绝大部分为生计发愁的贫穷人来说距离遥远，顾晨身边第一个知道的，是露丝。
    露丝之所以受欢迎很大原因她半路出家，身上还残留着良家妇女特有的气质，因此虽然长得不算特别漂亮。但受到不少客人欢迎。
    今晚又有老客户点她的台。
    风尘女子没有喜好，甭管客人丑成什么样老成什么样，这位老客户集两者之大成不说，还特别好色，上来就喜欢动手动脚。
    露丝心情麻木，本做好了遭罪的准备，发现不是一人。老客户带来两名男子，看起来像招待客户，其中一位带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
    有客人在轻松不少，露丝给客人倒好酒，乖乖坐在一边听几人闲聊。
    起初聊没怎么在意，什么皇帝的私生女，什么五阿哥不知道对方不是自己的亲妹妹，直到戴眼镜客人说了句：“如果拍成戏，肯定效果不错。”
    露丝知道话剧，是人都有梦，梦总是不现实的，她做了这行才知道原来拍话剧那么赚钱，还可以当大明星。
    她感觉自己挺有天赋的，可是谁会请一个风尘女子来演呢？
    “这个叫红烧乳鸽作者很神秘，我有个朋友的远方亲戚就在天天新报上班，他说，从来没见过作者本人。”
    “故意的吧，或者他没见过，卖的那么火肯定要保密，据我所知，东方日报那几家动了心思，想邀请开新文。”
    ......
    “我怀疑作者可能是个女的，甚至是个家庭主妇，那文笔真不像男的，还有小燕子性格，可爱叛逆疯疯癫癫，替女性呐喊？”
    “我已经给那边的主编打招呼了，让他联系作者看看多少钱能买下版权，你们觉得，请小红玉扮演紫薇怎么样？哎，小燕子有点难找。”
    露丝知道小红玉这个名字，看过海报，烫着大波浪卷，洋气又漂亮。
    有时感觉是时候了，给客人斟了杯酒，露丝强行撒娇：“大哥，让我也演个呗？”
    老客户不悦瞪她一眼：“你能演什么，容嬷嬷吗？”
    露丝没看过，不知道里面的人物，故作娇羞撩撩头发：“不止馍馍，我还能演饺子。”
    说着她往软座一趟，双手抱膝：躺着的饺子。
    再脸朝上：被压过的饺子。
    几人愣了下哈哈大笑。
    老客户被她撩的有点难受，当着人面不好太过分，暗暗捏了她一下：“行吧，到时候你就演嬷嬷。”
    如果真能拿下来，一个小小角色还是可以考虑的，当然，打死他都不会想到，过不了几天，这位挺对胃口的露丝，想演啥就演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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