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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心人_214

      我盯着他道,“为什么?”
    “这是你我的约定。”
    乞乞柯夫站起身,将烟灰敲落,冷冰冰地望着我。在那一瞬,我竟从那张风霜刻蚀的面庞上看出了森寒的杀气。
    “我的眼睛。”他一字一顿地说,“那只能看得到‘未来’的眼睛,就在这个教会里。”
    “你说要帮我找到我的另一只眼睛……想反悔么,莱蒙·骨刺?”
    第91章道格拉斯
    “要我说,那个叫波波鲁的修士满口疯话,无论是学识还是涵养,都不配做教会的高级修士。天知道海登主教为什么让这么一个蠢笨的黑袍修士来管我们。”
    “你说的没错……而且那修士不是莫哥尔人,跟我们不是同一血统。”
    “他对迟暮帝国投诚了么?”
    “谁知道呢?据说海登主教对这个修士简直偏心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前几天主教的学生们还因这和海登主教闹翻了。他们无法容忍波波鲁修士的一些言论,认定这个人是个冥顽不灵的异教徒,执意要将对方赶出这里……”
    “结果怎么样?”
    “呵,结果主教非但没有理会,反倒冷冰冰地说了一句‘论学识和体悟,现在的你们连他的后脚跟也碰不到’……上帝啊,要知道他那位大人的学生可都是一等一的精英。”
    晚钟在逐渐吞没黄昏的黛色里敲响,几个年轻的白袍修士站在檐下闲谈,提及新进来教会的某位修士,均是一脸不屑。
    一个红棕色头发、脸上长着雀斑的年轻修士夸张地说,“我遇到过一件事,说出来你们一定会大吃一惊!前几天教会置办物资,报账给海登主教听,对方竟主动提出,给修士波波鲁的修士服要用最上等的衣料来做!噢,你们能相信,这话是从我们对一块铜币都斤斤计较的主教嘴里说出来的么?!”
    另一个修士紧张地压低音量,“别这么大声,要是被主教听见,你会挨鞭子的。”
    红棕色头发的修士摊手道,“海登主教才不会在意我们说什么呢。他无所不知,肯定知道我们平日里在背后说他‘铁公鸡’、‘吝啬鬼’、‘浮雕脸’……但他从来不管不问,要么是一点对后辈的舐犊之情,要么就只当我们的玩笑是狗吠,懒得理会罢了。”
    晚钟敲响了第二遍,修道院内的修士听到钟声都夹着书本,匆匆进了自修室。在一片忙碌的脚步声中,只有一人的踱步声轻快而愉悦。波波鲁深吸一口心旷神怡的空气,环顾四周这熟悉的景象,心头感慨万千。
    他终于回到这里了,在外面的世界颠沛流离许久,修道院宁静安谧的气氛,以及按部就班的生活无疑更令人安心。
    黑袍的修士一边在光滑细腻的大理石地砖上漫步,一边从怀里掏出那本《天经》,在晚钟下进行惯例的祈祷和诵读。
    《天经》上被他用水笔记录下各种颜色的注释。这本书被他带出修道院时崭新空白,现在已写满了他游历世界的感悟。波波鲁回想起流浪的日子。他吃过苦,受过伤,好几次差点撒手人寰。但他伟大的主一直在暗中庇佑他,免他漫无目的,颠沛流离。每当他落入谷底,从黑暗中却会探出一只温暖的手,让他鼓起信念和勇气,继续探索未知的领域。
    世界危险而迷人,越是神秘难测,越充满了流动般的魅力。他从外面的世界掌握到了书本上没有的风土人情,对万物的感知真实可信,这难道不就是他一直追寻的么?
    所以,即使修道院对他来说是一个多么踏实的庇护所,波波鲁很清楚,他是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这个智慧却古板,庄严却僵冷的地方,仿佛连呼吸都要偕同大多数人的节拍。
    曾经的修士波波鲁离开这里便毫无眷恋,未来也不会有所不同。
    等顺利将莱蒙王子和乞乞柯夫送出教会,他的使命就完成了。他将继续在世间游荡闯荡,以有限的生命开拓无限的可能,继续自己那份神秘而崇高的事业。
    “请进。”
    清雅醇郁的声音从门后响起,波波鲁推门而入,瞧见窗边那个颀长的身影,深深鞠了一躬,“抱歉,这个时间打扰到您了吗,海登主教?”
    站在窗边的男人回过身来,暮色在金丝眼镜片上反射出一道光膜。道格拉斯·海登今年将近三十岁,面容冷峻,鼻梁高挺,浅褐色的发丝被打理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的额头。他挺拔修长的身躯上罩着一件雪白的修士袍,脖间悬挂着一条缀有珍珠和金叶子的黑玛瑙项链。
    他扶了扶眼镜,镜片的反光散去,露出一双深邃冷冽的眼睛。待看清来人是波波鲁,道格拉斯·海登冷硬的面颊微微放松,唇边甚至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只有你我二人时,不必拘谨,波波鲁。”这位年轻的主教说,“叫我道格拉斯就好。”
    波波鲁也不讲究礼数,兴冲冲地说,“好的,道格拉斯!”
    主教将他请到软皮沙发上,坐在黑袍修士对面,熟练地将两只白瓷杯添上红茶,这才交叠双腿,等候对方开口。当今迟暮帝国的大主教为自己倒茶,波波鲁并没觉出什么不妥,只肃然地略一颔首,道,“道格拉斯,今天我来找你,是想问一件事。”
    道格拉斯的镜片被氤氲热气熏满水雾,“请说。”
    “关于死去的鲍德温主教。”波波鲁沉痛地说,“我想多了解一些他的事情。因为他曾是我的导师,对我有知遇之恩,而我在他临终前没有守在他的床边,身为学生,我觉得这是我的失职。”
    道格拉斯持起瓷碟,语气平静而柔缓,每一个音节都精准地卡在它应有的位置上,“你想知道他什么事呢?”
    “他的死因。”波波鲁道,“据我所知,我的老师身体很好,五十多岁都能大气不喘地提起两只装满水的水桶,声音比小伙子还要洪亮……这样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说他得了不治之症而死……我难以接受。”
    “疾病比你想象得更能吞噬一个人的生命。”道格拉斯静静地说,“别说是几年,就是几天时间,一个强健的人也可能因为感染某种细菌发热猝死。人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其实一个肉眼看不见的菌杆就能击倒他们。人是很脆弱的,而我们锤炼自己的身心,最终也不过是使自己面对灾祸时能更坚强罢了……虽然就结果而言,并无太大差别,一旦灾难降临,凭现在的人类绝对无法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