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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节

      沈迟亦是心潮澎湃,情急之下手下一捞,将她整个人拦腰抱起。怔了片刻,却没松手,索性转身向内室走去。
    她余光瞥见外面仍清明的天色,咬了咬唇便要挣扎。
    沈迟却忽然低低问她一句:“……那这时候呢?我还是想问你一句,我算世俗吗?”
    略有些遥远的记忆涌上来。当年她犹豫了,没答话,这些年他一直耿耿于怀。
    如今不依不饶就要她说出来。
    “算,”她乖乖巧巧窝在他怀里,手紧紧抓着他,俨然一副生怕他松手的模样,信口拈来从心而答,“所谓世俗,尘世是你,从俗于你。”
    沈迟一笑,手下微紧。
    抱着她绕过屏风,将世俗挡在外面,锦帐一合已不知岁外春秋。
    第344章 意义
    庆王原与江怀璧提过江家旧事, 但之后大乱中庆王父子皆丧命,也就再没了下文。江怀璧也尝试去查过,但庆王一脉的心腹要么已被处决,要么早被重点监押, 轻易接近不得。
    听说张问还在诏狱时她怔了怔, 有些惊奇。张问被石应徽押解回京后, 作为主谋他理应被即刻处决的, 却一直留到现在。她没多想, 也只当是他对代王还有利用价值。
    沈迟如今与宫里来往较为密切, 便同皇帝说明了情况,门路先通畅了。只不过江怀璧没想到的是, 皇帝会先召见她。
    且遣来的人是齐固。齐固是景明帝的人, 新帝自然不会重用他,怕是还有些别的目的。
    这一行沈迟与她同去。江怀璧一开始不大同意,两人虽有婚约, 但毕竟还未正式成婚,这样招摇同行, 怕要招来议论。沈迟却全然不在意,只笑言:“且不说从前咱们如何, 便是这几个月我成天往江府跑,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现在这情况, 他们哪里还敢来找茬。”她轻叹一声, 只好作罢。
    半路上忽然想起来齐固, 她不再看沈迟,侧身掀了帘子低声问他:“陛下派你来,可是另有交代?”
    齐固脚下的步子顿了顿,似在思索着什么。这过了不过一两个月而已, 他整个人相较于从前已憔悴不少,年纪不大但面上已布满沧桑。待景明帝,他是相当忠心的,如今忽然没了主子,这宫里还不知是否有他的容身之地。
    看他半晌不答,沈迟也出声道:“陛下如果没有交代,那就是公公你有话对我们说了。”他顿了顿,看着齐固的神色,又问:“是景明帝有话留给怀璧?”
    齐固有些迟疑地微微点头。景明帝原来与江怀璧之间的关系不算疏远,其后大乱更是将城门都交给了她,可见还是有几分信任的,更何况……
    他犹豫着看了看沈迟,终是开口:“先帝在烧毁重华苑之前,将一样东西拿了出来,一直贴身带着。而后先帝忽然崩逝,这东西却藏在了寝殿隐秘处,我想着,先帝该是愿意交给江姑娘的。”
    他自袖中拿出一物捧起来交给她。她欲伸手去接,却不想沈迟已先她一步将锦盒拿到手。
    缓缓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块和田玉佩。江怀璧眼波微漾,这玉佩她熟悉,恰巧是前年琼林宴上景明帝赐给她的那一块,贺她及冠与殿试高中双喜临门。
    但她入诏狱那一日,全身上下官服衣帽尽摘,那玉大约便是那个时候不见的。毕竟是御赐之物,她后来也找过但一直没找到,却不想又回到了景明帝手里。
    沈迟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将锦盒合住放到她怀里,放下了帘子。
    齐固低低复加一句:“江公子,陛下他是有悔意的……”
    但里面的人分明已不想再听,他便也没再说什么。因着朔雪长生,江怀璧一定都恨死景明帝了。即便后来景明帝想要暗中弥补,也都无济于事了。譬如为堵住悠悠众口将她关在诏狱而后却暗中送往重华苑保护的那一个多月,又如下令要江怀璧出城那一晚名为监视实为保护的锦衣卫,还有后来执意要将九门交给她的时候。
    可这些话,说出来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了。他跟着景明帝多时,许多事也有所了解。最后一次去见江怀璧时,他没见到人,感叹意难平的同时,也的确是自作自受。
    沈迟看着她沉默了半晌,知道她定然还在想景明帝,心里到底有些不舒服。不忍心打扰她,但手心攥了攥,还是过去拉住她的手,半天没出息地憋出来一句:“在想什么?”
    江怀璧老老实实回答:“在想进士恩荣宴那一天,还有他逼我服下朔雪长生那一晚。在想要不要原谅他,可是又觉得没有必要了。你知道我一向是个记仇的人,我做不到完全不介意,但也没必要因此将自己逼进绝路。”
    倒是个模棱两可的说法。沈迟笑了笑,不去想景明帝,只是忽然想到她那一晚身上细细密密的伤痕,不觉心酸,将她抱紧。
    只是忽然觉得没那么多醋意了。从头至尾他都知道她心里只有他,对于景明帝更多的是恪守本分,顶多也只是君臣之谊而已。况且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亦或将来,她都是他的。
    再进宫已物是人非。江怀璧打眼一瞧都看得出来御前的人大多数都是换过的,眉间神色淡淡,只当作没看见。
    御前大太监领着两人进了殿。殿中除却皇帝秦励以外,还有现今的东宫太子秦瑜。她对皇帝相对熟悉一些,仍旧如六七年前一样,一举一动间显露的是闲适淡远,不争不抢不问世事,通身清贵之气,半分看不出来是一国帝王。
    自然也看不出来他才是能掌控全局之人。
    相较于景明帝,一旁的秦瑜更温和一些。据江耀庭所言,现在的太子更为仁义。但这也不是一天两天能看出来的,需得长时间观察。
    两人行了礼,听皇帝不紧不慢出言:“想必江姑娘对朕并不陌生,前年我们见过几面。”
    也在此地。她还记得她进殿时景明帝与他正在谈论政事,而后景明帝叮嘱她无需怀疑代王。
    “是。”她没多言,心绪倒还稳定从容。当时她还是侍讲,来来回回听着代王对她颇为赞赏。
    皇帝只随意问了几句,知晓她的来意,也不耽误时间,随后指了人带她与沈迟去诏狱。
    临走的时候一旁的太子忽然开口问了一句:“儿臣记得前几天去吏部,看到江姑娘的官籍还在。”
    皇帝会意,抬头看着她:“江姑娘从前女扮男装入仕,虽有违祖例,但真才实学是天下公认的,胸襟抱负也远胜一般女子。朕想着你同君岁成婚后,大约也是不愿囿于方寸后宅中,平白埋没了才华。如今仍欲以你当年成绩重新起用,不知你可有此意?”
    江怀璧自然是喜出望外的,但仍旧压制住心底的喜意,犹豫着问道:“臣女受孔孟之礼,自有为国效力之心。但臣女身份毕竟多有不便,入朝堂的阻力怕是不小。”
    现在可不比当时,一身男装上身什么也都不用管。无论何时朝中都是有一批将祖宗之法奉为圭皋的臣子,脾气倔拗难以说通。
    “这并不难。自古以来并非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只是大齐在你之前确实未曾出现过如你这般的巾帼丈夫,更何况你是科举一步步考上来的,才学足以服人。我大齐朝堂女官便由你开始,创此先例,为后人做典范。”皇帝的话掷地有声,字字句句敲打在她心上。
    沈迟在一侧已分明看到她眸光微亮,似有豪情壮志。
    反应过来仍旧能沉着冷静下拜:“微臣定不负陛下期望,愿追随父亲为国效力,不负天下,不负初心。”
    皇帝与太子之间暗暗交换了眼神,沈迟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默默不语。
    他的阿璧啊。
    .
    诏狱远比江怀璧想的要黑暗。她当时进来时有景明帝提前交代,还有沈迟暗中叮嘱周全,除却受刑之外,其余还算平常。但张问就不同了,听闻并没有人审问他,但依旧每日都有用刑,没有活路也没有死路。
    沈迟将披风给她披上,仔细替她看着脚下。每每看到污秽还是忍不住皱眉,生怕玷污了她,恨不得将她背过去。
    江怀璧无意间喃喃一声:“我曾经也是背负无数血腥的人……”
    她仍旧是忘不掉庆王曾对她说过的那句话:“……又怎知你少年时自诩的明察秋毫便真的没有过一次因不知情的误判,而草菅人命么……”
    她稳了稳心绪,抓着沈迟的手微紧。沈迟察觉到她有些异常,但她只自顾自走着,想必也听不进去。
    张问是重犯,单薄的囚衣外是重重的枷锁铁链,浑身都是血痕,头发蓬乱,目光略显呆滞。看到他们来,他也不意外,费力地起了身,连带着铁链哗啦啦地响。
    他不看沈迟,只盯着江怀璧,悠悠道:“你果然还是来了。”
    看管的狱卒词此时已识趣退下,牢房较为宽阔,铁链声显得格外清脆。
    还未及江怀璧问,他自己倒先开了口:“你还记得你师父么?……对,简重。他半路上居然想回去投降,我就将他杀了。”
    江怀璧眸色一暗,师父的事……或许从一开始,两人便是陌路殊途的。
    她默了默,没问师父,只问他:“江庄两家的旧事,除却庆王外,你也知道吧。”
    张问轻嗤一声:“我自然是知道的,并且巴不得你来问呢。”当初若是没有出意外,庆王迟早都是要告诉她真相的。
    一旁的沈迟顿时心里一沉,总怕他另有所谋。
    “你从前定然也是查过的,江庄两家从一开始联姻便早有预谋……”
    数十年前的往事被一层层剥开,那是上一辈人最轻狂放浪的时代。那个时候的江耀庭还只是初入仕途的年轻仕子,读书人意气风发,一腔热血。
    当时江庄两家俱是京城的名门望族,江家有老太爷在朝中深受懿兴帝重用,庄家封国公位,地位稳固,且国公府在朝为官者亦不少,势力强大。
    懿兴帝疑心并没有景明帝那样大,但暗中防范却并未松懈。两家关系明面上井水不犯河水,实则来往不断。只要一直保持这个关系,两家便都没有大问题。
    可偏偏庄家的人下了一趟江南,便恰巧出了件事。借宿在江家那些日子,江耀庭与庄涟两人的惊鸿照面,都是庆王的人暗中推波助澜,以至于二人互生情愫。而后又安排一出劫匪之祸,目的便是要毁掉庄涟的名声,除却肯护着她的江耀庭以外,再无人敢娶她。
    两人分隔两地后,书信也是庆王的人暗中换的内容,令双方感情达到高潮,以便于这门婚事不容抵赖。
    一直到大婚,他们的目的算是达到了。这便将实力强大的两家死死绑在了一起。产生最直接的影响就是懿兴帝和景明帝暗中都对两家有防范。
    有了防范自然不可能没有一点动作。懿兴帝暗中打压庄家,以至于庄家三房再未在朝中掌过实权;至于江家这边,便是与江怀璧直接相关了。
    “庄氏在有你之前其实还有过一胎,但那个男胎不过四个月大便没了。那大夫明面上是懿兴帝的人,实则是我们的人。懿兴帝不许庄氏有孕,要断了你江家大房的后嗣,便对那个孩子动了手。原本是不打算让庄氏再有孕的,但那大夫心软,下的药只是落了胎而已……”
    “庄氏未曾声张,后来便有了你,但你却保了下来。至此你也该猜出来,懿兴帝是知晓你身份的。之所以未曾揭穿你,是因为他将机会留给了景明帝,一旦你女扮男装走上朝堂,欺君之罪可令整个江家覆灭。只可惜懿兴帝并未将这消息告诉景明帝,而是放任你被作为男子培养,不闻不问的缘由是因为江希行对他一直忠心耿耿,而当景明帝登基后发觉此事论罪时,他已有办法保住江希行。”
    “但其实过程自然没那么简单。江家大房和二房之间的矛盾,有一半是因为庆王殿下在其中挑拨,另一半则是懿兴帝动的手。所以江怀远的病,责任不全在庄氏。你与你母亲之间的嫌隙,譬如她狠心对二房下手,她对你的杀意,背后其实都是另有隐情的,有人在推波助澜,有人在借刀杀人。江怀璧,借你的刀,杀你的生身母亲,十几年的心如刀割,滋味如何?”
    江怀璧顿时面色惨白,身子一软倒在沈迟怀里。眼神却已慌乱无主,如同被人凌迟一般,刀刀致命。冰封十余年的心仿佛忽然被人生生剜开一个血洞,疼痛令她喘不过气来。
    “我不信……”她口中喃喃,她不信……
    张问冷笑:“你不信?那你是愿意相信虎毒还不食子的生母仅仅因为她孩子是女儿就狠下杀手……还是愿意相信她被人算计,那人只是愿意让你看到那一幕以便生出怨怼之心,此后十余年你与她心生嫌隙?”
    “你也愧疚过的,对吗?但你所有的愧疚最终平静下来的方式,都是一遍遍逼自己去想,你母亲要杀你,你与她疏远是理所应当,对吗?可我现在告诉你,从一开始便是算计好的,她的杀意远没有你想的那样严重,但是你那些年的行为逼得她无数次愧疚不敢面对你百般挽回却依旧看不到任何希望,以至于她心如死灰后无所寄托,所以那个国丧期里怀上的孩子她不愿意打掉,整日里又那么重的心思,便是没有落胎药,她自己也活不长。江怀璧,我们在其中只起推波助澜的辅助作用,而将她一天天,一年年,一步步推向深渊的,是你。”
    她脑中嗡的一声,耳边只无数次回响同一句话:将她一步步推向深渊的,是你……
    是她。
    她已几乎感受不到身边任何事物,眼前所有的景象都揉作一团,幻化成迷奇的光晕。她两脚发软,站在虚无缥缈的幻镜里,不能动,不能想。后来又有一阵一阵的麻木从四肢传来,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张问一直盯着她的神色,不免还是带了些许怜悯。她大口呼吸着,在春夏之际已大汗淋漓。他自己是知道的,庄氏生她时身子就不大好,从娘胎里还指不定带了什么毛病。
    沈迟在张问再一次开口之前先行动手,伸手直接将她敲晕,整个人软绵绵地躺在怀里,苍白的面色令人怜惜。
    此地不宜久留,他抱着她转身便要走,却被张问叫住:“这事情还没说清楚你就这么急着要走,指不定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呢,或许我明儿个就死了,那些秘密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一生都糊涂地活着。”
    沈迟步子顿了顿,终是将她交给木槿先送回江府。这些事他自己还是得心里有数,以后才好应付。且看张问这架势,必然没有那么简单。
    除去江怀璧有关的那些问题,其余便都好理解了。
    庆王在不停地想方设法让景明帝注意到她的身份,以便将江家控制在手里。但他没想到,最大的变数居然会是朔雪长生。如若一开始就没有朔雪长生,景明帝不会对江怀璧放心,也不会对江家放心。但其中代价之大,只要江怀璧一个人最清楚。
    “最开始算计江庄两家,是为将朝中的重臣换掉,却没想到,最终的重点居然都放到了江怀璧身上。她成了最核心的人物,身上背负的除了江家,还有庄国公府。这一点她应当很早就认清了,按理来说也没有能力改变。我想,这背后是你吧。”
    沈迟也不否认,出声解释:“我与代王是一体的,自然事事要为他着想。如你们所想,魏家一事我插手了,你们当时的目的远不在魏家,还牵扯到了庄国公府。当时正处于国丧期,魏家连带着庄家都出事,难免会牵连到江家。若是我不插手毁掉你们所谓的构陷证据,那么庆王此刻早就坐上皇位了。”
    “我们几次挑起又按下立储之事,但最终都未曾达到目的,背后也有你的手笔吧。”
    “是。太子能牵连到的人和事可就更多了,我要做我的大事,就不能让京城大乱。”
    张问倚在墙边,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年轻男子,半晌轻笑一声:“何必呢?口口声声说为了自己,可这其中牵连到她的,哪一桩是实实在在为了你那荒唐的理想?江怀璧生来聪慧,你背后为她做的这些事,她即便知道了,也未必全信,你要是说出来,这疑心你可就解释不清了。简重说过,她从小自尊心强得很,又有主见,让她将自己相信的东西全部推倒,责任全都压在她身上,日思夜想下去还不得把自己逼成疯子。因为庄氏的事,还不知要变成什么样子。你们这一路,艰难是真的艰难,连个终局都没有。”
    沈迟神色倒是轻松,他从不担心这样的事情:“阿璧是我的枕畔人,我自然最了解她,这便不用你担心了。该信什么不该信什么她还是能分辨得清的。你这话中有多少夸大成分,有多少是刻意激她,我能看出来,清醒的她也能看出来。”
    张问长长一叹:“那样一个清醒沉稳的她,你难道就不觉得这是她的一种悲哀吗?”
    沈迟不说话了。
    这也是他最心疼她的一个地方。
    因为清醒,因为理智,因为沉稳,她坚强得让人心痛。万事都看得透彻,也都化作虚无。她连耽于情爱,沉溺感情都做不到。人有七情六欲,可她偏偏要克制住。离了那些牵绊,变得冷漠无情,而后世界极端化,非黑即白。
    他倏尔笑了,连张问都不禁愣住。
    “张先生,您错了。你用的是青古山人的摄心术,自以为如此便能控制住人,可你大约不知道,除却你和丁瑁之外,我也算是青古山人的关门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