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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

      黑雏鸡原本就是在魔界边缘活动, 见逐晨要追,第一反应就是冲进边界。
    逐晨与它只剩一步之遥, 想刹车也来不及,干脆心一横,加速追去。
    在冲破界碑边缘的时候,迎面扑来的大量魔气,一股脑地灌入她的口鼻,顺着她的经脉飞速游走,让她的视野有一刹那陷入彻底的黑暗。
    等她重新睁开眼睛,视力又恢复了正常。
    这种感觉异常陌生, 但不算难受,像是被水从头到脚淋了一遍,再自内而外生出一股阴森的寒气。然而,除却稍许的呼吸困难外,并未出现明显的不适症状,她行动依旧自如,灵力也仍在运站。
    逐晨放缓呼吸, 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呼啸风声, 转头好奇打量四周。
    虽然只有一步之隔,但魔界犹如镜花水月中的另一面世界, 孕育着截然不同的人情风景。
    黑雾似浓烟滚滚, 卷着细小的沙尘在空中飞扬。高悬在上的太阳,散发着一道诡异的红光, 在轮廓外形成浅淡的光晕, 又被厚重云层遮挡住大半。
    逐晨看见了荒凉的石道和残颓的断壁, 看见了疯长的野草与高耸的树木, 各种零碎的画面拼凑起一个荒废的旧城, 并不似她从前设想的那样凄凉,明显有过生活的迹象。
    阿秃以为已经甩脱追兵,脚步不由慢了下来,它回头确认一眼,发现逐晨竟然还在,差点突破种族障碍,原地腾飞而起。
    逐晨被它的动静唤回了神,再次喊道:“阿秃,你不要跑啊!”
    阿秃保持着尖叫,一心朝深处冲去。它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魔力,对方一定要跟自己生死相随。
    树影婆娑一阵,两位魔修从暗处冒出脑袋,静静看着一人一鸡在前后追逐。
    青年小声道:“这剑御得倒是很好,只是为什么要追那只黑雏鸡啊?”
    “大概是被……被啄了屁股?”
    “哦……那还挺可怜的。”青年了然点头,“瞧瞧毛拔秃了都不放过。”
    黑雏鸡的喙坚固非常,是它除了翅膀以外唯一有攻击力的武器。而黑雏鸡虽然一身乌黑,却大多臭美,珍爱羽毛。遇上敌人,怕打伤了自己的翎羽,只敢靠嘴去啄。
    魔界生物打架自然凶狠,习惯从最致命的地方入手,黑雏鸡翎羽最长的位置就是尾巴。推己及人,遇上人类了,它们也喜欢啄屁股。
    在魔界被黑雏鸡啄过的屁股没有成千也有上百,每个下场都十分凄惨,偏偏成年黑雏鸡跑得飞快,大多数人追不上,只能自己咽下这个苦果。
    看看,这回连外边的修士都招惹了,甚至不惜冒死前来。这黑雏鸡可真是活该。
    边上的同伴正要说话,突然脸色一变,压着他的头往地上按去。
    逐晨也察觉身后有道凛冽的剑气,危险的本促使她当场停下,紧跟着一道金色的剑光从她身前飞过,准准擦着阿秃的头颅,刺到地上。
    阿秃脑袋用力往地上一扎,高高撅起屁股,不敢再动。
    逐晨趁机过去,将它拽住。回过头,刚刚叫出“师父”二字,已被人勒住腰身,身形急速后退。
    阿秃发出一声死不瞑目的啼叫,无法抵抗,被粗暴地拖出魔界,摔在地上。
    逐晨冲出界碑,刚刚站稳,风不夜便劈头盖脸地训斥道:“我提醒过你没有?不要靠近魔界,不要同魔界的人打交道!你为何不听我的话?你可知魔界里都是些什么东西?以你的道行,稍有不慎,就是有去无回!”
    他说得严重,表情更是冷厉,逐晨不由呆住。
    她手里还捏着阿秃的一截鸡翅膀。这小魔兽身上的羽毛重新长出来了,却都是柔软的绒毛,体温透过浅浅的细毛传到她的手心,十分温暖。
    她收回手,错开视线,小声道:“我只是去追它而已,想着很快就出来了……”
    风不夜见她委屈示弱,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逐晨此番违例,他觉得还是应该给个教训,否则下次重蹈覆辙,他未必能及时赶到。于是沉着张脸,面色不善。
    他视线一转,落到黑雏鸡的身上,想起逐晨几次三番都是为了这么一只鸡,简直荒谬,那无形的怒火就一把把烧了过去。
    阿秃:……?
    这也怪它?你们人类不要太过分啊!
    风不夜问:“你去追它做什么?”
    逐晨瞥了瞥趴在地上装死的阿秃:“我想养它,它看起来挺乖巧的。”
    阿秃已经开了灵智,她不好当面说真话。
    唉,其实也是真话的,她确实想养阿秃,不过是顺道有些别的打算。比如让它的兄弟姐妹,贡献出一点毛来。这叫礼尚往来,可谓双赢。
    阿秃不相信她的鬼话,小心转过头,在两人之间巡视。
    它畏惧风不夜,也很识时务,知道这人讨厌自己,若此时妄动,真有可能一剑挥出劈死了事。
    风不夜见这小东西还敢打量自己,当即冷哼了声。
    阿秃愣了下,重新把脑袋窝到翅膀里,想了想,觉得自己才最委屈。
    这得是造了什么孽啊,出来跑个步而已,居然能两次遇上混世魔头。
    遇上魔头也就罢了,两次以为自己侥幸得生时,后面又来个助纣为虐的,拔毛又诛心。
    就这,居然还瞪它?
    逐晨就看阿秃脑袋一点一点,那低声婉转的叫声,渐渐变成了类似伤痛的呜咽。
    一只鸡,就这么被吓哭了。
    逐晨:“……”不是,她真的,她真的是个好人啊!
    逐晨犹豫着,走过去,拍了拍它的背,被阿秃一翅膀挥开。
    风不夜也是第一次看见黑雏鸡痛哭,一时语塞了。
    黑雏鸡虽然长得丑,长得凶,其实不过是种性情温和,喜欢在平地上奔跑的魔物而已。
    它出来散个步,都能接连两次碰到逐晨,说实在话,风不夜有点相信是缘分的使然。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劫难。
    也怪倒霉的。
    风不夜沉默半晌,发现两个都不好发火,只能缓和语气,带着点无奈道:“回吧。”
    逐晨点头:“好。”
    阿秃放弃了反抗,被逐晨拽上长剑,带回朝闻。
    逐晨虽然说要养它,但其实还没准备,连个圈都没弄好。
    她怕随意放养阿秃,会吓到百姓,就去解了水桶上的绳子,先将它远远绑在一颗树上。
    阿秃此时已经停了啜泣,漆黑的眼睛先是落在长绳上,再漫不经心地移开。
    逐晨从一只鸡的脸上,看出了某种名为讽刺的微笑,还有一丁点的得意。
    ……秃崽,看来你是不知道世间险恶。
    逐晨安抚了它两句,又再三告诫它千万不要去啄那根绳子。
    这玩意儿是系统出品,鬼知道是什么做的,反正它的小嘴肯定硬抗不了。
    这只鸡凭着小聪明正觉得傲然,不作理会。
    逐晨没有办法,只能先放下它,去找风长吟帮忙搭个鸡圈。
    她一离开,阿秃立即原地跳起,对着绳子中段一阵猛啄。
    “哒哒哒”高频率的敲击声,一次比一次用力,甚至将周围的地面都带出了小幅震动。
    无数的沙尘飞扬起来,将它的身影笼罩其中。
    片刻后,它伸长脖子,对着天空嘶鸣了声。再以不放弃,不抛弃的精神,更加勇猛地啄向长绳。
    张识文等人站在高处,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神秘来客。
    ……这是想跑吗?想跑为什么不直接啄树呢?
    要不要去告知仙君啊?
    等逐晨回来时,地上已经多出了个一米多深的窄坑,阿秃鸡毛昂扬,似已陷入癫狂。
    逐晨忙止住它的动作,叫道:“阿秃别啄了,你啄不断的!”
    她抱住阿秃的头,让它冷静。
    果然,坑里的那条长绳丝毫无损,虽然看着表面有点粗糙,但纹路依旧分明。
    逐晨朝上望去,想好声劝告,就看见阿秃的鸡喙上多出了几个浅浅的口子。看起来不是很好。
    ……继毛秃了之后,它的嘴巴也不完整了。
    “你……这……”逐晨艰难挤出一个笑容,安慰道,“没事没事,说不定能再长出来呢?”
    阿秃自己看不见嘴巴,但从逐晨的表情中读出了同情与愧疚,结合刚才的情况,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成年鸡的崩溃只在一瞬间,它发出震天的一声鸡鸣,侧面躺倒在地,开始翻滚、摔打、嚎啕。
    清澈的泪水从它眼眶飙出,打湿它脸上的杂毛,它却顾及不上,两根翅膀在地上扑打,尽情发泄自己的悲伤。
    “我……我告诉过你不要啄绳子了啊。你怎么那么自信呢?”
    这代入感太强了,逐晨已经能感受到它的悲痛欲绝。可她带阿秃回来,本意是想挽回它的芳心。
    这回真的不能怪她吧?
    黑雏鸡声嘶力竭的喊叫,还是极具杀伤力的。毕竟它是魔物,且开了灵智。
    余渊的修士连忙捂住耳朵,以防灵台震荡。然而他们亲身目睹这一切,三观已快要崩裂。
    黑雏鸡,他们是见过的。鸡喙锋利、行动迅猛。余渊的人平日看见,根本不敢靠近,恨不能敬而远之。
    而这一只,明显与普通的黑雏鸡不同,开有灵智,体型也更为高大。逐晨就这么把它带回来了,还轻易将它逼疯。
    ……不愧是朴风山出来的修士。换做他们,想都不敢想。
    阿秃哭个没完没了,逐晨在边上看着也是心疼。她仔细想想,觉得自己是该承担一部分责任,陪着这只小鸡精共渡难关。
    逐晨再次跑去敲响风不夜的房门,捂着嘴,沉痛道:“师父!阿秃的嘴——裂了,你有办法给补回去吗?”
    风不夜:“……?”你说他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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