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夏桐坐在御辇上, 活像个遭人掳劫的压寨夫人。
事情发生得太快,以致于她现在脑子还转不过弯来。明明方才冯玉贞已声情并茂讲述了自己的冤屈,人证物证俱在,皇帝眼看着就要主持公道, 结果转眼之间, 她就被强行带上了车。
就算皇帝要替她解围, 这转折也太生硬了些。
夏桐从角落里怯生生的伸出一颗头, 小鹌鹑一般低声问道:“陛下,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刘璋看着阴霾密布的天空,脸色也比天气好不过哪儿去, “去勤政殿。”
勤政殿是皇帝的书房,亦即办公的地方。夏桐悄悄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回寝宫,否则一个白昼宣淫的罪名是免不了了。
她忽然想起自己早起没怎么吃东西, 便从衣兜里寻了个梨, 用袖子擦干表皮之后,小口小口的啃起来——许是有身孕的缘故, 最近胃口好了不少,春兰便常在她囊中放几枚鲜果或是一把瓜子之类的点心, 供她消闲解饥。
刘璋听到清脆的咀嚼音,无语的回头看了一眼, 不得不说,夏氏的心态是他平生见过最好的, 哪怕明知他举止反常, 她却也顾不上害怕, 还有工夫吃东西。
真不知该说她脑子太浅还是心太大。
御辇到了勤政殿, 夏桐手中的梨也啃完了, 她望着黏乎乎的梨核和沾满梨汁的脏手,非常不好意思。
正要暂避去清洗一下,刘璋嫌弃的看她一眼,却说道:“不用费事,让安如海打盆水来。”
夏桐惊得手心的梨核都差点落地,她没听错吧,让安如海做这种打杂的活计来伺候她?便是蒋贵妃都不敢随意差遣这位御前大公公呢!
夏桐觉得皇帝此举无异于把自己放在火上烤,正要推辞,刘璋却已不耐烦的道:“你老实坐着!”
好吧,比起得罪安如海,还是眼前的人更可怕些,夏桐只好贞静地待在锦杌上,安心当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子娘娘,却偷空朝安如海露出一个抱歉的笑。
安如海的心态却比她好得多,若这点小事都能让他生气,他也爬不到如今的位置。
再说,能伺候夏美人是他的福分,倘夏美人肚子争气,真能养出个皇子来,要他当牛做马他都乐意。
安如海于是飞快地去打了一盆清水,还奉上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前后不超过一刻钟。
夏桐就觉得这人真是贴心极了。
等她洗完了手,又精心将每一片指甲都染上淡淡的桂花香味,这才百无聊赖盯着皇帝瞧——实在没什么事可干。
刘璋望了望窗外飘着的几朵乌云,到底没敢要她回去,明明早起还是阳光明媚,这会子偏又变了模样——这天气比女人的心还善变。
想起方才那个乍响的旱雷,刘璋难免心有余悸,唯恐待会子又听到一声巨响,今儿怎么着也得将夏氏留下。
他便没话找话道:“朕记得你前两天说过,要请顾明珠再验一验脉象,不如就叫她过来吧。”
夏桐掐指算了算,这个月的癸水已迟了三五天了,若这回脉象再确凿无异,想来身孕也就能坐实。
于是她点了点头。
顾明珠一个女孩子,当然也害怕狂风暴雨,本不想在这样恶劣的天气出诊,无奈皇命不可违,再者,医者父母心,既然夏桐将这副担子交给她,她当然要精心伺候好这一胎。
顾明珠进来时,微垂着头向二人施礼,有意将声音压低了些,听起来嘶哑得很。
夏桐关切的道:“顾大人,你嗓子不舒服么?”
顾明珠干笑着点点头。
夏桐见她这副瑟缩不安的神气,恍然大悟,想必顾明珠是怕皇帝发觉她的女子身份——无论是治罪,还是见色起意充作宫嫔,那都不是她想要的。
难怪她今天胸脯看着比上回还平坦——夏桐怀疑她都要勒出副乳了。
她哪晓得,皇帝已经知道了。
既然大家心照不宣保守秘密,夏桐也只好维持这微妙的平衡,她轻轻伸出一截白皙皓腕。
顾明珠正要动手,正在批折子的皇帝忽然转头,“顾家不是擅悬丝诊脉么?”
夏桐眼角抽了抽,难道皇帝连女人的醋都吃,这有什么好防备的?
顾明珠倒是求之不得,忙道:“悬丝诊脉亦可,只是有劳安公公。”
心下庆幸,皇帝如此讲究男女之大防,可见并不知她是女子。
夏桐:……你错了,他不是瞎,他就是小心眼而已。
安如海迈着微胖的身躯,灵活的搬来一架屏风,夏桐看着他的小短腿都替他感到吃力,可见皇帝近侍亦不易做,表面风光,吃苦受累的事还不少哩。
顾明珠坐在屏风的一端,指尖牵出一根极细的丝线,说道:“请美人将另一端系于腕上。”
夏桐也想看看这悬丝诊脉的神奇,便依言照做。
屏风的正中间开了一个小孔,丝线从里穿过,不过片刻的微颤,顾明珠已有了结论,“胎像洪迈,确是喜脉无误。”
夏桐很怀疑她到底是不是从脉象看出来的,难道还真有隔物传功?她决心考一考顾明珠,“还有别的症候么?”
这个就不能用单纯的是或否来回答了。
顾明珠轻轻闭目,斟酌片刻后道:“美人有微微腹胀之像,想是刚吃了东西?”
夏桐脸上一红,她就吃了一只梨——不过是个快一斤重的大鸭梨。
水饱难道也算饱?
顾明珠语重心长的道:“美人,日后空腹还是少食梨、柿这类鲜果,容易泻肚,对您的身子也不利。”
夏桐只好像个小学生那样认认真真认错道歉。
好在顾明珠是个好脾气的老师,见学生知错能改,她也就轻易原谅了。
等顾明珠回太医院开安胎方子时,夏桐便忍不住向皇帝咋舌,“这位顾大夫真是太厉害了,我倒有点怕她。”
刘璋头也不抬,“所以朕才派她来,就为了管住你那贪嘴的性子,若换了个男大夫,保不齐三言两语就被你央得心软了。”
夏桐:……
她有那么大魅力么?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算了,反正是夸人,她也就安安心心收下——其实在这宫里,她只要能迷倒皇帝一个就够了,虽然她看皇帝并不像被她迷住,似乎是由于别的因素。
刘璋见她一脸深沉,以为她想家,便道:“你有孕的消息,朕已让安如海给你家中递了口信,你父母知道了想必也高兴。”
再者,宫中虽有太医,可接生嬷嬷乃至日后的奶娘都是得从宫外找的,当然由娘家人亲自打理会更放心些,虽说离生产还有不少时候,可这些杂七杂八的琐事处理起来颇费工夫,还是提前准备的好。
夏桐很感激皇帝这般贴心,可她忽然想起,大哥若是知道,程耀不也就知道了?他会有什么反应?
刘璋淡淡道:“朕就是要让他知道,让他趁早死了这条心,别成日惦记不该惦记的东西。”
夏桐:……看来皇帝比她想象中更小气。
但这样也好,程耀幼时在她看来还是个不错的人,只是后来不知怎的钻牛角尖,一门心思追求起她来。倘知道她有身孕后程耀能想开,就此放手,夏桐不介意与他冰释前嫌,到底两家还在走动,结恩总比结仇好。
这一点,刘璋与她想的是一样的。皇帝到底是个惜才之人,并不想因为争风吃醋耽误国政,程耀提出的治水十方颇有成效,倘他日后好好表现,刘璋也愿意为他另结一门高贵的妻室,只除了夏家。
他自认这个皇帝已做得十分大度了。
*
夏长松收到宫中送来的密报,高兴得不知所以,慷慨地给了那内侍一锭金子之后,便决定回去同家人分享这个好消息。
可巧程耀从翰林院过来,望见他这副手舞足蹈的模样,不禁笑道:“长松兄,何事如此开怀?”
夏长松咧着嘴露出两排大白牙,“光祖,你来得正好,你不是一直牵挂桐桐在宫中的处境么?如今她过得很好,你也能放心了。”
程耀一向致力于在这位未来“大舅哥”面前表现自己的深情,哪怕夏桐已经进宫,他也并未因此断绝与夏家的来往,两家反倒愈发亲密。
夏长松倒是一向关心他的,知他情路不畅,也变着法的予以安慰,一入宫门深似海,若是寻常人家或许还能抱个念想,哪有与皇帝争妻的道理?
上次程耀在金銮殿上的惊人之语,足足让夏长松吓得三天三夜没睡好觉,还好皇帝不曾怪罪,他倒是担心会否迁怒到妹妹头上——此刻听来人说,夏美人在宫中盛宠无比,如今更验出了喜讯,夏长松的一颗心才算真正放下了。
程耀未知就里,仍蹙眉哀叹,“我知道,桐妹迫于皇命,不得不进宫保全家族,可她心中仍是有我的……”
夏长松固然感叹于他的痴情,可人家孩子都怀上了,再说这些也没意思,他便轻咳了咳打断,“这里有封信,我想你应该看看。”
程耀的眼睛燃起小火苗,“是桐妹写给我的?”
“算是吧。”夏长松支支吾吾道,将书简递给他——虽然信里没明说,可妹妹专程告知,自然是希望程耀斩断一切前尘因果,最好也别再去扰她。
程耀怀着满腔热望将信笺打开,匆匆读完几行之后,仿佛兜头兜脸被浇了一瓢冷水,整个的跌入冰窟里。
她怎能与别的男人相恋,还为那人生孩子?枉费他对她如此深情。
她背叛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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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桐:姐姐,你心理变态。
程耀:我是心理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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