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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

      “那儿有人。”杏花指着岳儿寝殿门口大声喊道。
    风荷跑过去, 就见一个人叉着两腿站在门口, 两只手臂撑着门框,微低着头一动不动。
    “是小祐吗?”风荷看着身形, 试探问道。
    没听到回答, 风荷又靠近些,就觉脚下一滑,低头看去,地上流着一滩鲜血。
    “你受伤了?”风荷急忙问道, 说着话伸手去扶他。
    手刚碰上去,人影轰然朝前倒下, 正倒在她肩上,身子已经僵硬冰凉, 忙扳着脸一瞧, 满脸是血,看不出眉眼, 袖子顺势一抹,抹去脸上血污,露出一双睁大的眼,狭长冷漠狰狞。
    “小祐……”风荷喉中哽住, 双目发涨,却流不出眼泪。
    杏花叫了小禄和长平进来,小禄看到风荷怀中的血人, 几步冲了过来, 喃喃自语道:“不可能, 不可能,这宫里没人是你的对手,怎么可能伤了你?”说着话推开风荷,一把揪起小祐摇晃着,“醒醒,你这家伙,醒醒,你怎么能受伤呢?”又回头冲众人吼道,“请太医,请太医去,人都伤成这样了……”
    “小禄,你冷静些。”长平颤声说道,“小祐他,死了。”
    长平一句死了,风荷闭了眼,想着小祐背对着她挥手的样子,想着他说的话,我本领大着呢,女史姐姐放心……
    小禄依然在摇晃着小祐,依然在喊你醒醒,风荷哽咽着唤一声小禄:“你放开他,你那样摇他,他会很难受……”
    小禄桀桀笑了起来:“非要逞能,非要一个人去观稼殿,这下好了……”
    风荷心头巨震,对,观稼殿,小祐替她接岳儿去了,小祐死了,岳儿呢?岳儿在哪儿?
    身子一晃,紧咬了牙关,舌尖有血冒了出来,口中一阵腥甜,过去一巴掌打在小禄脸上,大声道:“小禄你清醒些,小祐死了,你得给他报仇。”
    小禄不笑了,呆愣片刻,一把将小祐抱在怀中,放声哭了起来。
    风荷唤声长平问道:“岳儿呢?”
    “文丰中官派小丁过来说,女史带着岳儿去了良府,让侍奉岳儿的人都跟过去,长生姐姐,春夏秋冬四位姐姐,都出宫往良府去了。”长平忙说道。
    风荷一慌,咬着牙竭力镇静,吩咐长平道:“将你手下的人分别派出去,让羽雁赶快带人过来,去趟观稼殿问问岳儿何时离开的,找到文丰中官,让他来见我,再跟内寺所监传话,就说大皇子不见了,让他派人在宫中秘密寻找大皇子……”
    “不行,不能去找内寺所监,刚刚在玉粹宫外,我看到他和韩彩娥在假山洞里……”小禄含泪说道,“是他,是他派人杀了小祐,我要给小祐报仇。”
    “内寺所高手如云,你打得过吗?”风荷伸手掐住他肩,“你冷静些,你想给小祐报仇的话,就听我的。”
    小禄将小祐搁在靠墙的地方,脱下披风盖在他身上,低头看着他轻声说道:“小祐说过,他娘死得早,他爹常对他连打带骂,只有姐姐对他好,姐姐宁愿自己挨饿,也要省下吃的给他,只有姐姐给过他温暖,他被卖之前,爹要将姐姐卖进青楼,姐姐投河自尽了,他头一次见到女史,就说女史跟他的姐姐有几分像,女史又待他极好,他肯为女史姐姐去死,我也愿意跟他一样,听女史姐姐的。”
    风荷强忍着眼泪:“小禄,我们得赶快找到大皇子,刚刚我看到小祐的时候,他两手撑着门框,脸冲外站在门口。”
    “站在门口是为了抵挡敌人进攻,护着大皇子,大皇子一定在里面。”小禄说着话冲了进去。
    风荷跟着跑了进去,室内昏暗,杏花忙点起灯烛,风荷轻声喊着岳儿岳儿,说道:“娘回来了,你在吗?在的话答应娘一声,娘急死了,岳儿……”
    没有人答话,杏花忙道:“是不是睡着了?”
    小禄趴下去,桌子底下床榻底下仔细搜寻,杏花打开箱柜一一查看,风荷连声呼唤,羽雁带人冲进来的时候,依然一无所获。
    长平也跑了进来,压低声音说道:“观稼殿内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内寺所监带着人在御花园大肆搜捕,说是宫中进了刺客,意图刺杀大皇子。”
    “内寺所监是嘉肃皇后的人,内寺所卫不能用了,得派人知会姚将军,让内禁卫进来。”风荷看向羽雁。
    羽雁点头吩咐道,“我去知会姚将军。”又命令身后跟着的人,“你们和手下将衣裳翻过来穿,和内寺所监手下的红衣加以区分,看到红衣的就杀,不用留情。”
    手下领命而去,羽雁一笑,持剑朝小禄冲过去,剑架在他脖子上咬牙道:“所有人都有事,有被调开的,有没了踪影的,有丧命的,为何曲女史没事?”
    “曲女史有小人护着呢。”小禄皮笑肉不笑。
    “你有那么大能耐吗?”羽雁盯着他,“看在小祐的份上,才给你说话的机会,说实话。”
    “他想杀我,有的是机会,我活不到这会儿。”风荷摆手道,“他机灵,给他派些人,让他带着找岳儿去。”
    羽雁挪开宝剑拧眉看着小禄,小禄给风荷打躬说道:“小人这就去找大皇子,还请女史姐姐派人给小祐收尸。”
    风荷说声放心,小禄狠命抹一下脸,几步窜了出去。
    “我去擒贼。”羽雁看着风荷,“你哪儿也别去,就在这儿等着,等岳儿回来。”
    风荷心乱如麻,忍不住胡思乱想,想着早起送岳儿去观稼殿,岳儿的步辇转弯进入正殿甬道的时候,他突然回头望着她喊了一声娘,难道,难道那是小人儿在跟我告别吗?
    杏花在旁说道:“有那么多高手护卫岳儿,还有文丰中官在旁边侍奉,他那么机警,岳儿不会有事的,内寺所监带人在御花园搜寻,可能是文丰中官带着岳儿藏起来了。”
    “但愿。”风荷强撑着站起身,“我们再四处找找看。”
    几乎将寝殿翻找一遍,依然没有岳儿的踪影。
    窗外夜色已浓,不见一个人来,没有任何消息。
    杏花说道:“奇怪了,长生姐姐她们怎么也不见回来?”
    “回不来了。”风荷跌坐在地上捂了脸,带着些狂乱说道,“都回不来了,她们被人骗出宫,到不了良府就得下手,还有岳儿,他的护卫虽多,可内寺所监的手下更多,他身边那几个又极其凶残,他……”
    “不会的,不会的……”杏花重复着,哭了起来。
    “那个女人知道德妃生下了皇子,立马就动手,她又快又准又狠,打得我们措手不及,都怪我,怪我不够警惕。”风荷似乎在跟杏花说话,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怪也得怪那个女人狠毒,怎么能怪女史姐姐?”杏花哭着看向门口,“是长生姐姐,长生姐姐回来了……”
    风荷抬头看去,长生满脸满身都是黑灰,立在门口怔怔看着她们。
    “长生姐姐……”风荷看着她,心跳猛然加快,怦怦怦得似乎要跳出来,喉间用力吞咽几下才发出声,却低得像在呓语,“岳儿不见了,我们一直在找……”
    “是吗?”长生声音僵硬说道,“岳儿调皮,跟咱们捉迷藏呢,再仔细找找,风荷,良府,良府那儿……”
    “桃夭生了?”风荷紧张看着她,“是不是桃夭生了?桃夭生了吧?”
    “良府失火了。”长生眼泪落了下来,“从后院烧起来的,我们过去的时候,卫兵已经将火扑灭,可是后院已烧成了一堆瓦砾,今日二月二,大家都聚在后院宴饮,内眷都在里面,顺天府的人,禁军的人,内禁卫的人都在废墟中挖掘,我们几个帮着挖啊挖,什么也没挖出来,什么都烧没了……”
    风荷愣愣看着她,她的嘴一张一合,她在说什么?
    我是不是在做梦?我在做噩梦,这噩梦,何时才醒?
    她咬牙用力,狠狠掐上自己手臂,一下一下拧上去,依然没醒,她张口咬了下去,嘴里又咸又涩,杏花与长生扑过来阻止,丹草冲了进来,一把攥住她手臂……
    德妃仰面安静躺着,秀发如瀑脸庞透明,若美丽的雕像,她突然张口冲着她笑,姐姐不认识我,我认识姐姐,我是才婳。
    小祐背对着她挥挥手,我本领大着呢,女史姐姐放心。
    岳儿坐在步辇上,猛然间回头,大声喊着,娘,娘……
    桃夭捧着高耸的肚子冲着她笑,问她,我生的时候,你过来陪着我不?桃夭吸着鼻子,还是你好。
    母亲追出来叮嘱她,万事小心,母亲站在大学士府的府门外望着她,母亲扬起手中帕子跟她告别。
    ……
    她陷在无休无止的梦境中,一幕幕出现在眼前,将她的心撕扯成碎片,她在黑暗中坠落,直堕深渊,被虚无吞噬。
    她窒住呼吸,以为就要死去,可疼痛是那样剧烈,将她从寂灭中硬生生拽出,梦境轮回反复,母亲,岳儿,桃夭,小祐,才婳,她们冲她笑着,跟她说着什么,突然又冲她哭着,眼中滴滴淌下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