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戏
慕白术见她一脸惊色,连忙摇头,含着笑对她说,“没有的事,走了一半,想想我去也没有用,不如回来等消息。”
京钰听他这样说,又看他的脸色,也信了,才又靠回沙发上出起神来。慕白术悄悄回了自己的房间,从贴身衣兜里把漱秋的信取出来,仔细收到箱子的小夹层里。
外面传来京钰讲话的声音,慕白术侧耳倾听了一下,原来是她按捺不住,又挂电话去戏院打听消息了。慕白术也记挂着那里的事,加快手脚把箱子收好,准备去外面听一听。
人刚站起来,就看见京钰飞一样地冲过来,一只脚已经踏进门了,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哟”了一声,又把脚收回去。退了半步,欲盖弥彰般抬手在门上敲了两下。
慕白术不禁失笑,知道是她前几回这样被冯京墨见到,训了几句没规矩,如今出效果了,便问她,“怎么了?”
京钰憨笑着跑进来,在他床头立定,两手抓着床尾黑铁栏杆的角上的圆球,对他说,“没事了,已经都解决了。刚才戏院的人说他们已经都回来了。”
慕白术一听,终于放了些心,他和京钰一起回到外间,抬头一看立钟,已经过了中午了。他猜他们一定还没有用饭,便问京钰,“打电话去楼下叫他们送点吃的上来可好?周老板晚上还要登台,折腾了一个上午,不要再出去闹了。”
京钰一听,连连点头,“是这样的,闹这么一通,我要点些好菜,压压惊。”说着,她便跑去电话旁边,拎起话筒打到楼下餐厅去了。慕白术听她在那里报菜名,忍不住好笑,不知道京钰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玉颢就不这样。
京钰的菜名还没报完,外面就有响动了,慕白术一猜就是他们回来了,连忙往门口去迎。走到一半,门先打开了,果然一行人走了一来。慕白术看他们脸色,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心知是真的解决了,这才彻底放下心。
周老板的藤编帽子拿在手上,当作扇子一样扇。慕白术过去接过来挂好,待他们坐定,拿了早就凉好的茶过来,又拿一把扇子,坐在周老板身边慢慢替他扇起来。
那边京钰也挂了电话,学慕白术的样子,也拿了扇子过来。冯京墨坐在单人沙发上,她便歪坐在扶手上,替冯京墨扇起来。
冯京墨进门就看见她在打电话,便问她给谁打。京钰笑道,“楼下餐厅,让他们送些菜上来。正好,你听听我点的菜,看看还要不要加什么。”
京钰说着,真的把菜又报了一遍,冯京墨愈听,笑容愈盛,听她报完了才说,“□□的,我们家竟然出了一位女宰相。”
京钰听不明白,一头雾水地问他,“什么女宰相?”
冯京墨笑道,“宰相肚子能撑船,你点那么些菜,可不得能撑船的肚子才能吃得下吗?”
这话说得一屋子的人都笑了,京钰捏起小拳头便捶他,又扭过头,下巴微微抬起,娇俏地说道。
“我这是庆祝一下。”
冯京墨一听便知道她说的什么事,伸手拿过凉茶,也没喝,拿眼皮子翻了她一下,“你消息倒是灵通。”
京钰得意洋洋的,往右边一抬脑袋,“那当然,我冯家的五小姐,消息当然灵通。”说完,又去问冯京墨,“四哥,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
冯京墨这会子开始喝茶了,把一杯茶喝下去大半,才慢悠悠说,“冯家的五小姐消息灵通,哪里需要来找我打听。罢了罢了,我是不做这样班门弄斧的事的。”
说着,放下茶杯就要站起来,京钰哪里肯依,微红着脸,拉着冯京墨撒娇。冯京墨向来不吃她这一套,撇开她的手,嘴里说着,“折腾一上午,出了好几身汗,我去换身衣服。”竟然真的径自回房间了。
京钰也早习惯了他这样,撅着嘴朝着他的背影,拿鼻子哼了一下,转头又去找喜顺。还没开口问,有一个跟包儿的凑过来,“五小姐,我同你讲吧。”
那个跟包儿的把事情的原委讲了一遍,这些慕白术还不知道,听这么一说,才明白原来是这样一回事。接着,又听那个跟包儿的说。
“见天跟阎王爷打交道,谁知道得罪了小鬼。阎王好处,小鬼难缠。我们正愁不知道怎么办好,外面突然闹起来了。于老板连忙派人去看,回来一说,您猜怎么着?”
京钰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怎么了?救兵来了。”
“还真是救兵来了,”跟包儿的一拍大腿,“可这救兵,真是万万想不到的人。”
这个跟包儿的许是天天跟着周老板,耳濡目染的,说些事像唱戏一样。他左脸靠近耳根的地方有颗蚕豆大的痦子,说话的时候一动一动的。说话动静大的时候,痦子也动得厉害,说话动静小的时候,痦子便轻摇几下,倒像是配合着他的说词。
慕白术想起有一回,听周老板给人讲戏,说到上了台,举手投足,就是每一根头发丝,每一根眉毛都是有戏的。如今,竟在这个跟包儿的身上得了验证,心里觉得有趣,脸上就漏了出来。
周老板瞧见,问他窃笑什么,他悄悄贴着耳朵同周老板讲了。周老板一愣,回味了一下,也笑了,回头对他讲,“你这个话,虽然是在开他的玩笑,却是有道理的,也算是有悟性的了,认认真真拜师学戏的倒未必能悟透。”
那一头,跟包儿的还在讲,那颗痦子眉飞色舞的。
“那个什么二当家,说是有个诨号,叫什么白面虎。我以为是什么厉害角色,结果是个吃软饭的。学人家在外面玩戏…”戏字刚出了半个音,跟包儿的差点咬了自己舌头,连忙偷觑着眼去看周老板。周老板这时正和慕白术说悄悄话,没注意他,跟包儿的这才松了一口气,把剩下那半截话咽了下去。“学人家在外面轧姘头,你轧么偷偷摸摸轧,非要大张旗鼓,好来,把原配老婆招来了。”
“那救兵是他的正房太太?”京钰问。
“谁说不是呢,原来那个什么帮就是正房太太家里的,大当家的太太的大哥。太太带着人一来,一帮流氓怂成了个小鸡崽。那个白面虎看到太太,腿都软了,揪着耳朵就被拎走了。”跟包儿满脸讥笑,往地上大力呸了一口,“就是个软货,也敢来寻我们周老板的麻烦,呸。”
京钰早听得哈哈大笑,捂着肚子缩在刚才冯京墨坐的单人沙发里。慕白术听了,同漱秋说的都能对上,知道她没有唬自己,心里便存了感激。又看周老板额头有微微的汗渍,便劝道,“饭还没有来,先去泡个澡换身干净衣裳可好?”
周老板答应着去了,没多会儿,冯京墨换了衣服出来。他也冲了个凉,连头都洗了,有水珠沿着他的发梢滴落,肩头不一会儿就洇湿了一小块儿。
他看京钰还在笑,忍不住过去戳她后脑勺,“收收吧,人家小姐都是笑不露齿,我们家五小姐,后槽牙都瞧见了。”京钰作势站起来就要打他,冯京墨又抢了那个沙发坐下。
他看周老板不在,正色叫了京钰,说道,“虽然事情是解决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今晚还是去戏院看看,万一有个什么也好照应。原本晚上约了夏老先生晚饭的,少不得还是改一天吧。”
京钰听了点点头,“我打电话去说吧,随便寻个什么由头。若是你巴巴地打电话去,老先生反而要猜出了什么事,没得操心。”
京钰说着便去打电话,冯京墨突觉头上一重,被盖了一样什么东西。尚未反应过来,便感觉有两只手在他的后脑勺温柔揉搓起来。他也不用猜了,垂头一笑,乖乖任由慕白术替他将头发擦干。
晚上他们果然一起去了,但楼上包间早就卖出去了,只剩一个倒官,是于老板留着应急的。看他们都去了,于老板为难地直搓手,“这可怎么说的,只剩一个倒官了。总不能请您几位往那儿坐啊。”
冯京墨一点都不介意,本来他们也不是为了听戏,因此笑道,“就那儿好,那儿离舞台最近,我们也认真瞧瞧周老板的戏。”
他们在后台等到开演,才摸黑去了倒官。于老板早替他们收拾了包厢,正中间放了一排三张太师椅,搭着绣团花的锦缎软坐垫,两边的小茶几上放着茶水擦手巾。墙角的罗汉榻上,知道他们都不抽大烟,器具一概收走,改放了瓜子蜜饯糕点一些的小零嘴。
慕白术看得认真,那样的角度看戏是第一次,新鲜得很。同样的戏,今日倒看出几分不同的味道。他又几乎将周老板当作亲爹,如今看他在台上唱戏,心里的感受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他看得入神,便没有留意其他人的动静,直到垂在身侧的右手上,有什么摸索过来,找到了位置,便大胆地捏住了。他垂头去看,冯京墨的手和他握在一起,四指穿过他拇指的指缝,缠住他的手掌,指尖正好扣在在他的掌心里。
包厢里头暗,愈发衬得冯京墨的手白如温玉。他十指纤长,薄肉包骨,不腻不枯,在幽暗里头,好看得晃人眼。
慕白术有些心旌荡漾,不敢再看,又忍不住抬头去看冯京墨。冯京墨却好像没事人一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戏台,心无旁骛的模样。别人侧面最好看的都是鼻峰,冯京墨不一样,他的眉骨特别好看,凸在恰到好处的位置,和微馅的眼窝搭配在一起,像是一个深潭,能把人吸进去一般。
慕白术见他看得认真,便放心大胆地看起来,不料手心陡然被人不轻不重地挠了几下。再看冯京墨,虽然依旧是八风不动的样子,但嘴角已经隐隐勾起,要笑不笑的。
慕白术知道自己偷看被发现,脸禁不住红了。连忙收回视线,这回老老实实的投向舞台,不敢再动别的心思。可巧一折唱完,台下一片叫好,冯京墨也站起来,走到窗边去喝彩。
慕白术心思不在这上头,没记得撒手。冯京墨站起来时,两人的手还交握着,便被他一起带了起来,等他往前走了,才自然分开。
手垂落下来,慕白术才回过神,也想站起来。一抬头,却对上京钰亮晶晶的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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