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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因为第二天沈识檐不需要去医院,孟新堂便载着他回了自己家。沈识檐是真的累坏了,刚上车不到三分钟,便又睡了过去。到了地方,孟新堂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叫醒了沈识檐。
    “到了吗?”沈识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清眼前的楼之后,忽然想起以前孟新堂说过,要带他认个门。他还坐在座位上,仰着脖子猜着哪一户是孟新堂家,身侧的车门已经被打开。
    “是里面那一栋,”孟新堂扶着车门,问他,“走得动吗?”
    沈识檐点了点头,下车。他今天没有穿大衣出来,孟新堂把自己的给了他,所以便成了孟新堂这会儿就只穿了件衬衣。沈识檐将大衣披到他身上,说:“你里面比我穿得少。”
    孟新堂却又拂下来,披回他的肩上。
    “我不冷,你穿着。”
    两个人冷不防对视上,谁也不动弹地立在那。沈识檐微微扯了下嘴角,拎着那件大衣问道:“我们要在这里冻着,争论谁该穿大衣吗?”
    “还有一个办法。”孟新堂想了想,说道。
    他将大衣拿过来,拽起沈识檐的胳膊,将大衣一侧的袖子套了上去。沈识檐身上没使半分力,****着,眼睛却一直盯在他的脸上,等他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慢条斯理地帮沈识檐穿好大衣,连扣子也细细扣好之后,孟新堂才半蹲下来,对身后的人说:“上来,回家。”
    沈识檐愣住,倒没想到孟新堂会演这出。
    见身后的人没动静,孟新堂便背着身子用手拽了拽沈识檐的袖子:“上来,背着你就不冷了。”
    沈识檐趴到孟新堂的肩上,在看到两个人叠在一起的影子之后,才觉得这情景有些过分煽情了。孟新堂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两个人的影子一晃一晃,却始终共同向前,掠过湿漉漉的地面,也掠过了水中倒映的星月光辉,籍籍黑夜。深夜的小区安静得妨似静止,一刹那,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了他们两人在相伴携行。
    “怎么忽然……这么有少女心?”
    沈识檐的轻笑就在孟新堂的耳边回响,这笑声比平时低了几分,也变得更轻缓。孟新堂听见他问:“重不重?”
    “不重,”孟新堂很快说,“瘦了,要多吃点。”
    沈识檐没说话,静静地趴在孟新堂的肩膀上,脸贴着他的肩膀,闭上了眼睛。
    快到楼下的时候,孟新堂忽然说:“我搬一些东西到你家好不好,拿几件衣服,以后有时间就在你那里睡。”
    沈识檐睁开眼睛,停了一会儿,说“好”。
    那天两个人依旧睡的一张床,孟新堂的手臂搭在沈识檐的腰上,缓慢轻柔地给他讲着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讲着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小时候还好,见他们的时间还多一些,在我十五岁以后,唯一一次和我父亲一同进行的活动是爬山。”
    “爬山?”
    “嗯,是在我十八岁的冬天,他告诉要在冬天爬山,才能体会到山顶的样子。我们在天不亮的时候开始爬,那时候觉得很冷,四周都是冰凉的,到了山顶的时候出了太阳,前方是红的、暖的,很漂亮,也的确很有成就感。”
    沈识檐想了想,笑了。孟新堂便问他笑什么。
    “你父亲虽然陪你的时间不多,但好像该教你的,都教会了你。”
    孟新堂点了点头。的确,这么多年,他的父亲虽没有教过他什么具体的知识,更没有什么温情的陪伴,但却教了他坚韧,教了他不为风霜所催。
    沈识檐一直和他说着父母,听完他的又说自己的。到了他终于开始一下一下合着眼睛的时候,孟新堂吻了吻他的眼,说:“再过两周,我们去爬山,不用太长的假期,周末就可以。”
    沈识檐在黑暗中说出了一声“好”,便沉沉地睡了过去。孟新堂安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抬起手,轻轻蹭了蹭他的脸。
    “晚安。”
    第二天,孟新堂还要上班,便早早起了床。他放轻了手脚到厨房准备早餐,却没想到正煎着鸡蛋的时候,大门被打开了。孟新堂诧异了片刻,赶紧拧灭了火去制止客厅里孟新初的叫喊声。
    “哥!我们昨天发的水果,我给你拿过来了两箱啊!做好早餐没?我要……”
    “嘘。”孟新堂竖着手指警告。
    “吃饭……”
    孟新初不明所以地降了音量,之后纳闷地问他这是在干什么。
    孟新堂朝着卧室扬了扬下巴:“有人在睡觉。”
    “我靠!”孟新初话刚出口,就在孟新堂的凝眉中捂住了嘴巴。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
    说完,孟新初猫着腰就往卧室蹭,结果被孟新堂一个闪身挡住,顺带警告她不要乱来。
    “没乱来啊,”孟新初小声辩解,“我看看我嫂子长什么样,早晚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藏的,再说了,都是女的怕什么。”
    孟新初推了推孟新堂的腰,让他让开。
    “不是嫂子,”孟新堂拿着铲子再次强调,“他是男的。”
    孟新初的嘴巴半天没合上,最后又憋出一句:“我靠。”
    孟新堂看了看表,觉得不能再和孟新初掰扯下去了,索性把她拉到了厨房,看着她不让她动。孟新初却是还没回过味儿来,她倒不是对这种事抵触,只是自己的哥哥明明那么多年都是取向女,她怎么都不明白孟新堂这是什么时候改变的自我。
    “不是,哥,你怎么就突然……”孟新初的表情有些微妙,她看着孟新堂将锅里的煎蛋倒进了盘子里,眉毛拧得更厉害,“怎么就突然弯了呢?”
    孟新堂挑眉:“弯?”
    “就是性别男,取向男!”孟新初没心思给他做全面科普,扔出这么一句,便自己皱着眉头在那消化孟新堂跟男人睡觉的事。
    “其实性取向这个东西,本来就不是固定的。的确,因为生理、心理的原因,人爱上异性的概率要大得多,不过这并不能说明同性之间的爱就是异类,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个小概率事件,但即便小概率,也有发生的可能。真的遇到吸引自己的那个,男的女的都好,也都不重要。”
    孟新初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番话是从自己哥哥的嘴里说出来,她觉得自己可能确实是看人不大准,都没看出来自己哥哥的思想原来这么开放。
    她刚想接着说什么,就听到卧室的门开了。孟新初一个激灵,拔腿就要往外跑。孟新堂赶紧一把拽住她,小声提醒道:“我提前告诉你,不要太欢乐、太跳脱,这几天发生了一些事,他心情不好。”
    “什么事?”
    “不好的事。”孟新堂简明扼要地提点她。
    看着孟新堂的表情,孟新初也大概了解到了事态,立马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保证道:“你放心,我有分寸。”
    孟新堂看着她扒开自己跑出去,抽了一张纸巾,开始仔细地擦拭盘子边缘。果不其然,约过了十秒钟之后,外面传来一声“我靠”。
    三个人坐在餐桌上吃饭,孟新堂和沈识檐坐了一面,孟新初自己坐了一面。一片诡异的安静中,孟新初眼睁睁地看着孟新堂给沈识檐盛了一碗粥,还提醒他小心烫,又递了个小豆包过去,还挑的最好看的、没沾上水蒸气的那个。
    “我靠。”孟新初没忍住,她都不知道今天早上自己爆了多少句粗口了。
    孟新堂听到,抬头又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你不吃饭吗?不是八点半要打卡?”
    “还打什么卡……”孟新初嘟囔。
    “快吃饭。”
    相比之下,沈识檐倒是很淡定,除了刚刚见到孟新初时错愕了那么几秒钟,接下来都自然得很。他吃完一个豆包,手指捏在一起搓了搓。
    孟新堂很快递给他一张抽纸。
    沈识檐接过来,擦了手,慢悠悠地搅着粥说:“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我靠!怎么可能!我要知道早去你微信狂吼了好么?”孟新初刚激动出来,又马上想到刚才孟新堂的话,她咬了咬嘴巴,把接下来想说的话咽回去,塌了腰,老老实实地开始吃饭。
    沈识檐却笑了笑,问:“能接受吗?”
    孟新初瞥了对面的俩人一眼,自己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放下了碗筷。
    “我怎么可能接受不了。我就是想啊,你们俩早说你们看得对眼啊,早点让我知道,我上学的时候就把你领回家了好吗?”她白了孟新堂一眼,“省得你们俩蹉跎这么多年,还差点搞出一个终身不娶的来。”
    沈识檐含着筷子笑了,虽然很轻,但孟新堂知道他这是真的笑。
    立冬那天,沈识檐听到医院里的护士念叨,才想起来要吃饺子。中午在病房耽搁了一会儿,到了食堂的时候已经没了水饺,他随便打了两个菜,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吃着。身边忽然坐下来了个人,是老院长,虽是副手,但挺德高望重的。老院长把饺子盘往这边一推,说:“吃两个,多少是个意思。”
    沈识檐笑了笑:“咱北方有什么节都吃饺子,您看今儿立冬吃饺子,过一阵子冬至,还是饺子。”
    虽是这么说着,沈识檐还是伸着筷子夹了一个。西葫芦鸡蛋馅的,他最爱吃的饺子馅。
    老院长就坐在他对面,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不少。快吃完的时候,老院长忽然问:“我听说之前出了个事,青霉素过敏的那位病人。他的家属……怎么样了?”
    沈识檐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不发一言地看着对面的人。他看到老主任有些不自在地夹了一个饺子,滚了满身的醋,却还在接着在醋里来回晃着。老主任轻咳了一声,似是在提醒什么,可沈识檐始终紧紧抿着唇。
    “那个孩子,其实是我家的一个亲戚。”老院长抬着眼皮看了他一眼,面上有些尴尬和难为情,“我知道这事儿以后,不知道骂了他多少回了,他也跟我哭过好多次。小沈,我知道今天我不该来说这些话,但是他爸妈求着我非让我来找找你,问能不能跟他家的家属说说,私下里和解这事,赔多少钱他们都愿意。”
    沈识檐的盘里还剩了一口米饭,他一下一下地戳着米饭粒,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那天孟新堂背着他,他枕在他的肩膀上,一侧脸颊触到的是他肩头的温热,另一侧脸颊触到的,却是冰冷的夜风。那种温度和情感的反差太大,让他印象深刻,也格外动容。
    沉默了很久之后,沈识檐才抬起了头。
    “院长,我记得有人说过,医生的错误会随着死亡被埋进地下,只要别人不知道是你错了,你就还是个救了许多人的好医生。”他偏头,扯了扯嘴角,“这话真的特别可笑,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