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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节

      是詹掩夫。
    左久廉听得心中一凛。
    又有人笑道:“我从前倒是在司酒监中待过一阵子,那时不但日日去酿酒坊,这司酒监也没有少来……”
    ——竟是参知政事石启贤。
    左久廉半点没有防备,听得声音,连忙站了起来上前相迎。
    石启贤倒是心情极好的样子,同他说笑了几句,这才夸道:“一大早的,掩夫就急急忙忙跑去找我,又把隔槽坊同酿酒坊的酒税给我看,说全是久廉之功,叫我也来看一看。”
    左久廉看了詹掩夫一眼,心知对方如此做法,等同于黄黄鼠狼给鸡拜年,又怎么可能是真心夸耀,只是拿不准对方意图,便笑着推辞了几句,复才向石启贤细细解释起司酒监的工作来。
    石启贤本身是做事出身,旁的东西都懒得听,只捉着隔槽坊同酿酒坊投入的人丁、银钱与收息不放,纵然裴继安恰才送了折子过来,左久廉又不是过目不完个,自然不可能记得住,石启贤见他拿着手中折子翻来翻去,便道:“你一个总管此事的,竟是一点都不清楚,如何管得定司酒监?”
    左久廉也不敢强辩,诺诺连声几句,就算了了。
    石启贤问了一通话,这才转头问詹掩夫道:“上回说的那个裴继安,而今人在何处?”
    ***
    沈念禾睡醒之后,没有等到裴继安回府,却等来了郭东娘的丫头。
    自从上回遇得盛郦娘,她虽然知道郭安南的事情扯不到郭东娘身上,可还是难掩心中尴尬,又兼郭东娘得了父亲送来信,说是郭家三兄妹的外祖母在老家甚是思念外孙女,不得不去往兖州一趟,一来一回,足足花了两个多月。
    兖州同京城相隔甚远,郭东娘又不是个爱写信的,况且即便写了信函回京,也不知道当要怎么说,再有沈念禾事务繁杂,实在腾不出空闲去关心别的,因为这一番机缘凑巧,两人就渐渐疏远了一些。
    此次接到郭东娘的丫头过来传信,沈念禾倒是有些惊喜,拆开一看,上头只写了点兖州风物人文,又说兖州地理情况,另有买了几个粗陋的泥人,虽然不值几个钱,看起来却十分有趣,特地着人送来给沈念禾赏玩。
    那几个泥人当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比起京城泥人张所做,多了几分粗犷的美。
    沈念禾取了那泥人出来把玩一阵,这才提起笔来给郭东娘回信。
    ***
    此时此刻,兖州秦府里的郭东娘也在写信。
    她没有在自己房中,而是在东边一处小院子里坐着。
    与她一墙之隔,里头却听得弦乐之音,乐器声音婉转,又有女子和唱声。
    郭东娘只觉得那声音直往自己耳朵里钻。
    她自小都不爱听戏,便是听曲听戏时,也更爱那等豪迈之曲,对今日绕着自己打转,好似要自己身上糊一层蜂蜜,再在蜂蜜上糊一层羽毛般的乐声,当真喜欢不起来。只是再怎么不喜欢,也不能就此掉头就走,只好一面忍耐,一面又低头给京中同翔庆军中写起信来。
    信才写了没几个字,对面的歌声终于告一段落,有人笑道:“郦娘子这一回定是男胎……”
    盛郦娘不知说了些什么,那人又安慰她道:“郦娘子想太多了,若是郭家有心不认,怎么会特地把你送回兖州来?依奴家看,怕是时机不好,正等机会娶娘子进门罢……”
    第323章 相识
    虽然是自己特地选的院子,当日还故意住在隔间,过了这许久,也晓得这墙隔音不太好,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会听到不喜欢的话,可见那厢如此异想天开,郭东娘还是险些将手中的笔杆都捏断。
    京城里头龙蛇混杂,又不同于宣州,更不是兖州这等郭家、秦家的根基所在,又兼郭保吉正在翔庆带兵,不知多少人不错眼地盯着他家,郭安南虽然将盛郦娘藏了起来,可是并没有半分用处,没多久,不仅于国子学,外头不少地方就开始有了传言。
    郭安南原本气定神闲,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被妹妹同沈念禾撞见,心中实在有些不自在,便特地躲开了两天。谁料得那一日听得有人来报信,说是盛郦娘腹中孩子动了胎气,叫大夫去看,样子不是很顺当,急急就要去小院里看人,只是还门出家门,就被秦家的舅舅堵在了门口。
    郭氏三兄妹的母姓秦,秦家虽然比不得郭家好,却也是有门第的人,多少也得些积淀,秦氏嫁给郭保吉虽然没能白头,秦家却不愿意同郭家把这一门亲断了,原本还动过再嫁一个女儿给郭保吉做续弦的念头,只是后来没能做成。
    攀不上大的,自然只能捉住小的,一来是出于血脉情分,二来也是想着亲外甥能有一番出息,自然比换了老婆的妹夫来得靠谱,是以自郭安南三兄妹渐渐长大,秦家对他们就越发重视。
    秦家大舅舅才转官回京,知道三个外甥就在京中,正要使人下帖子去请,前头帖子才拟好,后头就见得故旧来拜访,两厢契阔一回,对方吞吞吐吐,最后还是好心提点了郭安南的事情。
    毕竟是自己亲生外甥,秦舅舅出身也不差,很知道深浅,当即谢过友人,一刻不耽搁,也不顾得旁的,立时上门来找人,堵住郭安南,把厉害关系都说了。
    郭安南先还觉得事情不大,半点不肯承认,等到秦舅舅把证据都摆在面前,才老实说了,又道:“我打听过了,她家原是在泸州做官的,只因父亲去得早,又有族人强占家产,没奈何只好入京投亲,其实是个好人家的女儿,出身书香门第,自小也是饱读史书……”
    秦舅舅自然懒得理会这许多,只问道:“天下间好人家的女儿多了去,你都要娶回家吗?”
    郭安南一时就不说话了。
    秦舅舅颇有些没奈何,又道:“若是欢场里的,你眼下已经到了年岁,我也不多管,你情我愿,乐过了也就罢了,而今你既是找了良家,人命也闹出来了,外头传得人尽皆知,我那老熟人听得不对才晓得来回我,到得如此地步,你待要如何?”
    郭安南哪里想得到那许多,半日,只说出一句,道:“总归是我的种……”
    怀都怀了,难道还能不生下来?
    他才认得那盛郦娘时,乃是因为在学士院中差事办得不甚顺利,虽然也有不少幕僚帮忙打点,可他对于文事虽然不算顶顶弱,却也不至于顶尖,难免被衬托得弱了几分。
    仕途不顺,弟弟妹妹对自己的态度也变化得很快,另又有父亲虽然远在他乡,依旧使人在边上盯着自己,郭安南一个已经及冠的男子,官身也有了,还被当做不懂事、爱闯祸的小孩子似的,如何能不郁结于心。
    他郁闷之情无处发泄,便多了一个出去闲逛的习惯。
    说是闲逛,其实就是在那等巷子里的酒肆当中喝闷酒,因怕叫熟人认得,还特地绕得远些。
    郭安南原来只是随意而行,等到那一日,在某个酒铺里头遇得有人弹唱卖花,语调柔婉,转头一看,正正自侧面见得盛郦娘,当即都呆了。
    他虽然不肯承认,心中倒也有些觉悟,懂得自己对那沈念禾还是颇为念念不忘,只是碍于种种原因,不得不撂开去一边,眼下见得路边一个卖唱的有如此一张脸,更要紧是周身气质,居然也有一两分肖似沈念禾,当即就活动起心思来——养不了那金丝雀儿,见得有鹦哥喜鹊,难道还不兴自己多看两眼?
    因遇得了这一回,郭安南就三天两头去此处捧场。
    那盛郦娘也聪明,见得郭安南回回都给自己银钱,又时常去喝闷酒,就趁着无人时坐在一桌上同他说话,先问是不是有什么难事,又劝少喝酒,再劝早回家。
    两人一来二去,倒是慢慢熟悉起来,郭安南这才晓得对方的家世,知道这是大家闺秀流落街头,沦落到以卖唱为生,实在十分可怜,便起心要去襄助。
    此时此刻,郭安南还是并未多想,直到有一日,他到得酒肆里头,却见那盛郦娘等流氓捉着要占便宜,出于义愤,出手将人赶跑。
    郭安南毕竟姓郭,自小习武,不用叫人,就把来闹事的打了个落花流水,不过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对方四五个人,他一个人,再怎么厉害,还是难免挂了彩。
    如此举动,自然得了佳人感激同青睐,盛郦娘感动之余,见得郭安南面上带红,身上挂彩,如何放得下心,原要请大夫,被郭安南一口拒绝,便执意邀他去自己家中上药。
    那日也不知怎的,盛家居然一个人都没有,盛郦娘只好亲自给他宽衣解带,两人一个有心,一个有意,一个说没有旁的东西,只有一个自己,不愿亏欠,欲要以身偿恩,一个虽然推辞,也不知道为什么,推着推着,就半推半就了。
    郭安南药没有上多少,好事倒是成了十成十,等到一觉醒来,因见那盛郦娘住的地方实在简陋,便把她接了出来,另行安置在一处院子内,又买了几个小丫头去伺候。
    盛郦娘温柔体贴,对着郭安南只有夸赞,没有半分挑毛病的时候,伺候他伺候得细致入微,两人很快就如胶如漆起来。
    郭安南一直都很清楚,以盛郦娘的出身,绝不可能嫁进郭家,所以都只当做成亲前感受一回,若是合适再接回家,若是不合适,就此罢休,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第324章 安排
    只是万没想到,盛郦娘居然这么快就有了身孕,这消息又如此快速地传了开去。
    秦舅舅听得外甥话音不对,皱眉问道:“既是要生,你难道要纳进门?”
    他言语中十分不满。
    做父亲的在外领兵,当儿子的在家纳妾,如此行事摆得出去,有眼睛的都会笑话。
    更何况郭安南还未成亲。
    若像是郭保吉这样的能耐,没成亲前家里有十个八个的妾室,生几个儿子,一样不会影响太大,毕竟外头看中的是其本人,可放在郭安南身上,不是秦舅舅看不起自己外甥,确实是差之甚远。
    纵然长辈没有把话说透,郭安南也不傻,十分明白其中缘故,当即摇头道:“也未必要现在就纳,等将来生得出来再说……”
    只要最后进了郭家的门,哪怕是妾生庶子,一般也姓郭,跑不了是他的血脉,若生的是个女儿,一副嫁妆出去,也就罢了。
    不过盛郦娘的出身的确是硬伤,拿来做个小妾是可以的,再往上,便是良妾都有些够不上。
    秦舅舅见得外甥拎不清,也不再指望他能自家觉悟过来,便道:“你爹而今正当壮年,娶的后娘也不是不能生的——便是她不能生,能生的丫头女子多的是,一旦被她知道了,难道你们三兄妹还能落下什么好?”
    又苦口婆心劝了一番。
    娘亲舅大,郭安南也知道好歹只是先前实在也有些要面子,被秦舅舅说教一回,也知道厉害,虽然还是不舍,到底老实把盛郦娘送走了。因怕外头不安全,又怕走漏风声,最后送去了秦家根基所在的兖州,又舅母安排人照料,等到胎儿生了下来再做计较。
    然而盛郦娘才送走没多久,翔庆军中就来了信,郭保吉不知从哪里听了风声,说是岳母思念外孙女,要把女儿送回兖州承欢膝下。
    郭东娘虽然莫名其妙,可继母手中拿着父亲自军中送来的家书,上头明明白白就是郭保吉的字迹,也有印,口吻亦同从前并无二致,只好依言而行,才回得兖州,就又遇得父亲单独着人送来的书信,叫她好生在兖州住着,不要轻易回京,又说知道了盛郦娘的事情,若是将来生了下来,无论男女,都先抱过来叫人照料着。
    这一番分派简直莫名其妙,且不说郭保吉素来对郭安南十分严格,若是放在从前知道儿子如此行事,绝不会这般反应,况且他又疼爱郭东娘,怎么可能会让未出阁的女儿来照管其兄同外室生的小孩?廖容娘虽说只是个继母,但是明面上的事情该做都是会做到的,就是越过廖容娘,郭家也有族人可以安顿,再不济,秦家必定是能帮手的。
    郭东娘虽然性格率直,却不粗心,知道父亲素日不是会被外人惑心的,又见来送信的是个家中老人,便拿话去逼问,谁知对方不仅咬死了不肯透露半分消息,还强请她收拾东西赶紧去兖州,又说郭保吉另有安排云云。
    第325章 封门
    郭东娘到了兖州,自投外祖家,果然在当中见得盛郦娘,不过对方却被安置在离本家不远的一处别院里头——毕竟是个外来女子,秦家为了避嫌,又要帮着照管,不能放得太近,也不能放得太远。
    秦家对外孙女千疼万宠,本要留她在家,郭东娘住了一阵,忽听得有人来报,说盛郦娘动了胎气,吃了大夫开的药,好险没有把孩子保下来,只是情绪不稳,先闹着要回京,又闹着要给郭安南送信,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好似唯恐秦家生有坏心。
    毕竟是自己亲兄长惹出来的事,郭东娘也知道盛郦娘不好处置,想到父亲之前让亲信来同自己说的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郭保吉如此看中一个外室腹中胎儿,还是寻了个由头搬了过去。
    见得郭东娘同屋住着,盛郦娘倒是安份了不少,原还每日要听戏听曲,或要听书解乏,此时倒是老老实实只同听伺候的人奉承。
    郭东娘在兖州住了一阵,除却守着盛郦娘,就是出城奔马,又同几个表姐妹游戏,只是秦家年龄相近的女儿并不多,不是太老,就是太少,她一人着实有些无趣,倒是时不时叫人顺着给沈念禾捎信过去。
    她同盛郦娘共处一室久了,见得对方肚子越来越大,可自己送去翔庆的信,却半日没有得到父亲回复,明明四处都在传说翔庆军中魏军越战越猛,胜多负少,且胜得一场大过一场,可奇怪的是,京中居然也没有送信过来。
    廖容娘平日里是个极爱做表面功夫的,况且便是廖容娘一时想不到,难道自家一兄一弟也想不到?
    郭东娘越想越觉得不对,偏又不能自己跑去翔庆、跑回京城,只好不住派人两下送信,又从沈念禾处设法打探消息。
    ***
    沈念禾收到郭东娘的信,读得十分莫名其妙。
    郭东娘明明身在兖州,距离翔庆军比京城更近,又是住在秦家这个地头蛇府上,什么情况打探不到,另还有一兄一弟在京,为什么要来信问自己翔庆战事进展?
    沈念禾拿不准其中意思,也不好妄测,便把自己知道一一说了。
    她这一处才将写好的回信装进信封当中,就见郑氏自外边端了一盘新鲜果子进来。
    此时冬日冰寒,果子一吃进去全身都发冷,屋子里虽然烧了铜炉同地暖,到底不太行,那郑氏就在盘子下架了个小炉子,那盘子里薄薄浸了一层热水,温着果子放在沈念禾面前的桌案上,同她笑道:“外头送了些时鲜柿子、金桔、柑橘来,我吃着倒是不错,拿水给你温了,你等暖和了再吃。”
    她把那盘子并下头连着的炉子一同放下,见得沈念禾在上头写拜语并落款,一时奇道:“东娘怎么忽然跑去兖州,半点迹象也没有,而今都去了好几个月了,居然还不见回来……”
    沈念禾虽然觉得新鲜果子被温水泡着味道奇怪得很,却也不好拒绝郑氏的好意,只把那信封了口,随手打铃叫人送去郭家,这才同郑氏慢慢说起闲话来。
    郑氏先劝沈念禾吃果子,说了一回京中各项事,又说裴继安事,最后由郭东娘说到郭安南,复才叹道:“……本想下个月给你办及笄礼……”
    沈念禾正要说话,却听得外头有人匆匆进来,抬头一看,正是自己方才派去送信的那一个。
    那人面上满是惊疑不定,手中仍然擎着方才那一封要给郭东娘送往兖州的信,对沈念禾道:“姑娘,不知怎么,郭家的大门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