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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七章 长谈(上)

      宅子一年多没有人长住,门外的屋檐下,几只燕子在新筑的巢里叽叽喳喳地闹着。
    那声音传来,却显得屋子里更是安静。
    皇帝靠在软褥上,经过昨夜的抢救和用药,他的脸色虽看上去仍然不佳,但已经恢复了精神。
    张茂伏拜在榻前,神色愧疚,将昨晚的事一一道来。
    “臣无能,辜负陛下所托,未得为陛下分忧,恳请降罪!”他重重叩首。
    皇帝看着他,没说话。
    少顷,他看向案上。漆盒里,那两只玉司南的残件仍然放在里面。因为昨晚摔得太猛,一只磕掉了一个角,另一只则已经摔得四分五裂。
    “如此说来,《永明樵问》所言,并非属实?”皇帝道。
    萧寰道:“文皇帝只是将此法记叙下来,不曾验证过,想来也并不知是否属实。”
    皇帝听着,若有所思,脸上的神色已然没有了昨夜的坚定。
    再看向不远处,虞祥坐在下首。他不习惯跪坐,萧寰令人用褥子把坐榻垫高,像沙发一样。
    虞甯、虞嫣和滕蕙则站在他的身后。
    自从皇帝醒来,众人就一直待在这屋里,刚才张茂说的话,他们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纵然是昨夜已经知道了详情,虞甯的脸色也很是不好看。尤其是当张茂说到他遵照皇帝的意思,要将通道毁掉的时候,虞甯的脸色更是阴沉。
    滕蕙虽然在皇帝面前仍不敢不敬,但上次毕竟被偷梁换柱摆了一道,心里也很是不爽。忽然,她瞥见站在萧寰身侧的王熙正将目光投过来,随即翻个白眼,转而看向别处。
    虞嫣和皇帝已经早已把话说开,此时也不想多言,只闲闲地旁观。
    只见皇帝对张茂道:“卿不必自责,昨夜辛苦,且歇息去吧。”
    张茂一愣,忙道:“臣不觉辛苦,陛下……”
    话没说完,皇帝抬手止住,声音和缓:“朕无妨,去吧。”
    张茂见皇帝这般坚持,踌躇片刻,只得再度一礼,告退而去。
    皇帝又对萧寰道:“朕与虞先生有话要说,卿等亦可退下。”
    萧寰不由地看向虞祥。
    虞祥没有反对的意思,转头对虞甯等人道:“你们先出去吧,我在这里坐一坐。”
    虞甯本有些犹豫,但见虞祥这么说,答应下来。
    没多久,众人离开,屋子里只剩下了皇帝和虞祥两人。
    皇帝看向虞祥,道:“在那边,朕一向称呼先生虞兄,若先生不弃,在这边,朕仍如此称呼,如何?”
    虞祥不置可否,淡淡道:“这里是萧先生的天下,萧先生想做什么,我都无权干涉。”
    皇帝不以为忤,道:“朕知道,虞兄心中有气。虞兄家中上下对朕照顾有加,乃有大恩,朕铭记于心。朕欺瞒府上,带走虞女史,此事,朕亦不否认。朕知晓虞兄此来之意,有什么话,可但说无妨。”
    这话颇是坦然,虞祥看着他,神色一样沉着。
    “既然萧先生已经知道我的来意,那么我也就不客气了。”虞祥正色道,“我是来兴师问罪的,不过不是作为什么恩人,而是和萧先生一样,作为长辈,谈一谈嫣嫣和小萧。”
    皇帝道:“虞兄请讲。”
    “刚才那位张内侍说,萧先生有意把两个世界的通道毁掉?”
    “正是。”皇帝道。
    “萧先生有意将嫣嫣留在这里?”
    “朕确实动过此念。”皇帝道,“虞兄曾说,为人父母,为了儿女什么都会做,朕亦是如此。不过到了后来,朕不曾强求,去留之事,由虞女史自决。”
    说罢,他继续道;“至于断绝通道的理由,想来虞兄已经听说。朕记得,对于他们二人之事,虞兄亦有诸多顾虑,为将来计,虞兄应当站在朕这边才对。”
    虞祥不紧不慢:“这理由,别人说的难免偏颇,我仍然想听萧先生亲自解释。萧先生这边的天下大计,与我们家无关,我只想知道从为人父母的角度,萧先生是如何考虑的。”
    皇帝颔首:“如此,这话便可简单多了。自子昭与女史相遇,一路来的所有事,虞兄都看在了眼里。从前,虞兄曾说过,无论如何,府上都不愿虞女史到这边来,过那音讯全无。的日子。虞兄还曾以当年女史执意做艺人之事举例,说年轻人总有冲动之时,做长辈的,有让他们避免走弯路的义务,为了他们,什么都会去做。当时朕听得此言,深以为然。于朕而言,子昭亦是同理。”
    虞祥道:“所以,萧先生的办法,就是把通道毁掉么?”
    “想来虞兄也已经明白,若要全然避免两边生活扰乱,唯有断绝两界通道,否则,一切都不过是空谈。此举,无论是对府上还是对朕,皆再好不过。”
    “这所谓的好,并不是真的好,只不过是对我们而言省心罢了。”虞祥语气犀利,“如果这事成真,那么无论他们如何选择,都会留下遗憾和痛苦,萧先生就这样忍心么?”
    皇帝淡淡一笑,似喟叹般,轻轻摇头。
    “这便是朕与府上最为迥异之处,也是朕不看好他们二人的原因。”他说,“在虞兄那边,所谓专制,也不过是希望儿孙继承衣钵。如虞女史一般,自恃自由,一不乐意便要任性出走,虞兄便也由她去了。可在这边,乃全然不一样。生在皇家,既居于人上,便要担负起相应之责。如子昭一般,虽生性不羁,可这天下的重任一旦交到了他的手上,他便要抛却一切,勠力承担,其余诸事皆推后而论,其中亦包括诸多喜怒哀乐。虞兄所谓的忍心与否,在这宫闱之中,乃极为奢侈之事。子昭的皇后,乃无异于他征战天下的同袍,若不可事事以大局为先做出割舍,又如何母仪天下?虞兄执掌大族巨产,朕这些话,虞兄应当明白。”
    虞祥看着皇帝,双眸深邃。
    “如此说来,就算小萧为这事对萧先生有了芥蒂,也没关系么?”他说。
    皇帝的目光微微停了停,随即道:“朕这身体如何,心中早已清楚,已经时日无多。朕能做的,便是将天下平稳交到子昭手上,重振朝廷,威加四海。至于芥蒂与否,朕说过,私心乃极为奢侈之事,不在思虑之中。”
    “不在思虑之中?”虞祥似乎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忽而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