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虞甯并不觉意外。
    “既然无论我怎么表示，都不会有影响，那么何必问我？”他说。
    “我说过，你毕竟是嫣嫣最亲近的人。”萧寰道，“她跟我说过，在她奶奶去世之后，对她照顾最多的就是你，她最依赖的也是你。”
    提到从前，虞甯的目光稍稍和缓，却自嘲一笑。
    “从前她喜欢的是我。”他淡淡道。
    萧寰不为所动：“那是从前。”
    虞甯不接话，继续道：“文皇帝和施女士的事，嫣嫣跟我说了，也让我看了那篇《永明樵问》。”
    “哦？”萧寰道，“虞兄有何感想。”
    “我觉得，文皇帝做的是对的。”虞甯道，“我们每个人，总会对一些求而不得之事勾起渴望，以为那是本心，但其实不够是避世的借口罢了。文皇帝也是这样，但他想得很清楚，知道自己对改变生活的承受力有多少，没有莽撞冲动。”
    萧寰不以为忤：“如此说来，在虞兄眼里，我和嫣嫣仍然在莽撞冲动。”
    “没错。”虞甯坦然道，“如果嫣嫣从小生活在这边，或者你本就是那边的芸芸众生之一，相处在同一世界，你们两个人还会像现在一样难分难舍么？让你们二人泥足深陷的，或许也不过是世外的别样红尘，而非彼此。”
    萧寰淡淡一笑。
    “虞兄这些道理，颇有些清谈之意。”他说，“看似洋洋洒洒发人深省，其实不过全是假设。”
    他看着虞甯，神色认真：“虞兄说的这些，我和嫣嫣都曾讨论过。我们喜欢彼此的究竟是什么，到底是逃避自己的世界，还是实实在在的本人。”
    虞甯道：“想来你们讨论的结果，就是后者。恕我直言，感情之事，若能在讨论中掰扯明白，那也就不叫感情了。”
    “正是。”萧寰道，“所以，我们交由时间来决定。既然谁也无法预知结局，何不顺其自然？我与嫣嫣彼此真心相待，若真的遇到过不去的时候，我们至少不会像文皇帝与施氏那般抱憾而终。就算在虞兄那边的人恋爱成婚，不也是如此么？”
    虞甯看着萧寰，意味深长：“我还以为你们古代人讲究从一而终。”
    “我自是打算从一而终。”萧寰道，“只要嫣嫣愿意，我就不会放弃。这一点，府上尽可放心。”
    肉麻。
    虞甯很想像虞嫣那样动不动翻白眼。
    “所以，如果嫣嫣将来决定离开你，你也会爽快放人么？”他说。
    萧寰目光一闪，道：“那要看这决定是如何做出来的，如果的确无法挽回，我自会尊重嫣嫣的意思。”
    虞甯嗤之以鼻：“这话说得倒是滴水不漏。”
    “彼此彼此。”
    二人相视，各自不让。
    教场上，一时寂静无比。
    “你要记住你的话。”好一会，虞甯缓缓道，“真到了那时候，你不会有机会犹豫。”
    萧寰察觉到这话里有话，道：“怎讲？”
    虞甯目光深深：“她是我们家的人，她如果在这边受了委屈，我们不会袖手旁观。”
    萧寰也注视着他，少顷，唇角弯了弯：“我必不会教府上为此事操心。”
    虞甯不多言，转身而去。
    *
    虞嫣待在萧寰的营帐里，隔几分钟就忍不住往外面探头探脑，看看萧寰回来没有。
    自从昨晚见面以来，萧寰就忙碌得很。
    先是皇帝，然后是虞祥父子，到了第二天，又要张罗皇帝回京的事。
    直接的结果，就是虞嫣几乎一直见不到萧寰的影子，就算见到了，最多匆匆说上两句话就要分开。
    好不容易到了这大营里，萧寰才将众人安顿下来，又马不停蹄地去巡营。
    虞嫣只得待在这营帐里等他回来。刚才，她请外头的侍卫去帮忙打听，看看萧寰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料，那侍卫回禀说，萧寰和虞甯在一起说着话。
    虞嫣一头雾水，他们俩有什么好说的？
    在大帐里左等右等，虞嫣有些不耐烦，正打算出去，不料，帐门掀开，萧寰回来了。
    “等许久了么？”见到她，萧寰随即问道。
    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模样，虞嫣心头不由软下，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也没多久。”她说罢，转开话题，“你找我哥干嘛，说了什么？”
    “没什么。”萧寰轻描淡写，“他是客人，我总要好好招待招待。”
    虞嫣还想问，下一瞬，忽而被萧寰揽入怀抱之中。
    他的胸膛宽阔而温暖，外衣上，还残留着他骑马赶路时留下的尘土味道。双臂一如既往的有力，环在她身上，紧紧的。
    这是两人自昨晚见面以来，头一次能够这样亲密独处。
    虞嫣不由地笑了笑，把头埋入他的怀中。
    “你都忙完了么？”过了会，她问道，“不再出去了？”
    “不出去了。”萧寰道，“只留在此处陪你，省得你到处寻我。”
    虞嫣“嘁”一声，小声道：“谁到处寻你……”
    话虽这么说，她的嘴角却翘着，一副言不由衷的模样。
    萧寰看着她，忍不住低头，覆在那唇上。
    温热地气息纠缠在一处，胜似千言万语。虞嫣忍不住踮起脚，搂住他的脖颈。
    经历了一番风波，二人似乎都愈加珍惜这样的时光，予索予取，不愿分开。
    “嫣嫣……”终于停下的时候，萧寰意犹未尽地吻着她的脖颈，低低道，“我有些东西要给你……看一看如何？”
    虞嫣问：“什么东西？”
    萧寰没回答，只笑了笑，抚抚她的头发。
    少顷，他将她放开，转头对外面道：“呈进来。”
    只见几名内侍和宫人鱼贯而入，手里捧着各色漆盒。
    虞嫣看去，只见琳琅满目，有衣服，也有各种各样的首饰。
    “这是什么？”她讶然问道。
    “王妃的朝服。”萧寰道，“少府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一年。”
    虞嫣的目光定了定，脸上忽而一热。
    “这是我的？”她问。
    萧寰让众人将东西放在，退出去。
    “与我订婚的是你，这些东西不是你的还能是何人的？”他说，“你的车驾也备好了，明日，你就将朝服穿上，随我一道入城。”
    虞嫣啼笑皆非。
    “你的意思，是要我穿着这些，跟你一起招摇过市？”
    “招摇过市有甚不好，”萧寰道，“不是说要积累人望么，你可知在我幼时，先帝是如何让天下人都识得我的？便是常常带我招摇过市。”
    说罢，他看着她，神色倏而变得认真。
    “嫣嫣，”他说，“昨夜我曾想，万一父皇执意行事，那么我会尽我所能，想办法先送你回去。日后，这想法也不会变。故而即便你在这边已然人人皆知，也无人可限制你的自由。不过这么做之前，我仍想问你，你愿意与我一道出现在众人之前么？”
    这话说得很是郑重，虞嫣望着他，心头似乎被什么戳了戳。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萧寰是要将他们的关系正式昭告天下。
    而不是存在于那些暧昧不明的流言之中。
    “可我们又没结婚。”虞嫣想了想，瞥着他，“你难道不怕别人说这样不合规矩？”
    “我们已经订婚，与结婚何异？”萧寰理直气壮，“我做的不合规矩之事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件。”
    “当然不一样。”虞嫣道，“订婚是订婚，结婚是结婚，就算是在我那边，也要领证摆酒。”
    “那我们就算先摆酒，后领证。”萧寰随即道。
    虞嫣啼笑皆非，却更加认真。
    “这事你父亲知道么？我叔叔婶婶知道么？我们订婚的事都还没跟他们说。”她说，“你不怕你父亲一个不高兴，又不同意了？”
    “不怕。”萧寰随即道，“我刚才到我父皇帐中去了一趟，向他禀报了此事，你叔父也在。”
    虞嫣愣了愣。
    “他们怎么说？”她问。
    “他们下棋厮杀正紧，无许多工夫理会我。”萧寰道，“不过父皇说，这等闲事我等自决便是，不必打扰。”
    虞嫣：“……”
    闲事。
    心中腹诽。昨天明明还闹得翻江倒海，只过了一天，就成闲事了……
    “这么说，他不坚持原来的想法了？”虞嫣更加不解，“为什么？”
    “或许要问你叔父。”萧寰抚了抚她的头发，“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说服我父皇的人，只有他。”
    虞嫣哂然，不由想起昨天晚上虞甯说的话。
    ——“你知道我爸最擅长的是什么？是谈判。”
    果然……
    虞嫣只觉心服口服。
    萧寰见她迟迟不说话，不耐烦起来。
    “你还未回答我，究竟愿不愿？”他追问道。
    “不愿。”虞嫣断然道。
    萧寰愣住。
    只听虞嫣道：“王妃的行头是婚后才能穿的，我们又没有结婚，穿它名不正言不顺，我才不要。”
    萧寰忽而明白了她的意思，注视着她，双眸泛起光华。
    “故而我们真结婚了，你才会穿？”他说，“可明日就要入城，操办已经来不及。”
    “来不及就来不及。”虞嫣不以为然，“不是王妃就不能跟在你身后入城了么？我就算是只披一条麻袋也能让那些人记住我，用得着什么王妃朝服。”
    那模样，傲娇且自信。
    萧寰笑了笑，再度将她抱住。
    虞嫣却撑住他的肩膀，瞪着他：“你该不是想生米煮成熟饭，就可以省掉婚礼了？不可能。”
    “是不可能。”萧寰低低道，“不过生米煮成熟饭，此计甚好。”
    虞嫣怔了怔，没反应过来，却已经被他一把打横抱起。
    “我还没说完！”虞嫣又好气又好笑。
    “你可继续说。”萧寰扬扬眉，“今夜时间还长。”
    说罢，大步朝营帐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