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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2节

      没了缺水的制掣,即意味着宋军补上了西线防守链条上的一处重大豁口,在这兵家必争之地,真正多了一所进可攻、退可守的军略要寨。
    而‘慧眼识人’、‘大胆用将’的陆安抚使,真正见到意气风发归来的种世衡时,只来得及简单夸赞了对方几句,唇角的笑意就因那数额庞大的掘水开销而凝固了。
    他起初以为是这春日艳阳过于晃眼,才使得自己眼一花,就给看错了数目。
    当他步履轻松地踱到一背光处,又反反复复地眨了好几回眼后,确定未搞错数额时……
    陆辞捏着天价账单的手,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着。
    他缓缓地磨了磨牙,无声地转过头去,不知费了多大的意志力,才维持住了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也未去泼这富贵出身、花钱不知轻重的臭小子一盆冷水。
    稍微平息了激荡心绪后,陆辞莞尔一笑,和颜悦色地招呼道:“仲平,可否进一步说话?”
    陆辞身为安抚使,可是越了种世衡不知多少级的顶头上司。
    即便他看着再温柔近人、这话说得再客气、这会儿的种世衡尾巴又翘得有多高,都立马醒神,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种世衡浑然不知自己满脸都是‘想讨表扬’的小表情,故作正经道:“陆公可还有吩咐?”
    陆辞睨他一眼,发现眼前这个没过过苦日子的富家子弟,当真是丝毫不觉,只跑这么一趟就折腾出那么一笔巨额开销来有什么问题。
    他忍不住深吸口气,暗暗咬牙道:“你再过来一些。”
    种世衡眼睛一亮,满心以为有什么秘密指使,赶紧依言贴近。
    待他离得足够近了,陆辞眯了眯眼,客客气气道:“转过身去。”
    种世衡虽有些迷茫,还是依言照做了。
    他刚转过身,就错过了陆辞的瞬间变脸,还被对方趁正处于无人留意的死角,冲他臀部狠狠一踹,低声骂道:“你这大手大脚的臭小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为激励与宋军毫无干系的附近羌民做活、再是为提高疲兵士气,种世衡选择砸钱下去,不失为当时最行之有效的好方法。
    毕竟谈再多的理想抱负、国恨家仇,在许多饭都吃不饱的百姓眼里,都不如真金白银来得实在。
    陆辞哪里是不赞同种世衡的砸钱激励法:他不满的最大、也是唯一的原因,是那价码实在开得太高、才导致总额太贵了!
    “你可知在这延州居住,一户平常人家每日的开销才多少?若能节省些,至少不过八十钱!”
    陆辞见种世衡挨了一踹,还茫茫然的不知问题所在,登时被气乐了:“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几钱,瞧你这模样,怕是没亲自上街买过几回东西吧?”
    种世衡虽驻守边城,到底还是制科出身的‘儒将’,无需似将帅那般住在军营里头、与军士们同吃同住。
    除却白日去军营里巡视外,种世衡夜里还是要回在城中临时租赁的院落歇息的,身边也随时有四五名家里派来的仆从照顾,加上俸禄不错……自然轮不到他去为衣食住行操心。
    偶尔心血来潮、抽空上街去买些玩意儿,恐怕也是被人当肥羊宰了还不自知。
    而陆辞少时,则是结结实实地苦过的。
    他哪怕如今富贵了,也不会忘了当初的狼狈:为了书院发下的学粮,连大雪天都得踩着厚雪、冒着冷风亲自背回去,为的就是省下赁驴的花销。
    只要许诺七十钱一箕的激励数额,就已是让羌民与军士们心动的优厚。
    至于一百钱一箕——完全就是冤大头才会开的口。
    臀部还隐隐作痛的种世衡,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与其说他听明白了,倒不如说他这会儿其实还沉浸在谪仙般优雅淡然的人说翻脸就翻脸,竟猛然做出那般粗鲁举动的震惊之中。
    “我无意责怪于你,但丑话说在前头,这回我虽给你兜好了,却得下不为例。”
    陆辞肉痛地深吸口气,无可奈何道:“再有类似情况,切记打探清楚物价水平了,再去开口承诺。不然的话,若你回回都折腾出这么大一笔开销来,那不出半年,怕是整路的军资都得填你的窟窿去了,哪里还管得动旁的开销?再闹一回,我可不敢再让你便宜行事了——你这行起事来,可半点不便宜。”
    可怜堂堂天子,连蛤蜊都舍不得食用,就为了多省些宫中开销。
    不仅如此,赵祯还一直从内库中取钱,全补贴到军用上了。
    虽说目前的大宋国库还经得住东西二线的军费开销,但战事不知还将持续多久,当然是能省则省的好。
    种世衡满口答应,又没忍住开玩笑的冲动,厚颜无耻道:“下官原还想着,为下官做担保的陆公家中并无妻眷,人丁简洁得很,日后还可帮下官一把,先以俸禄偿了这笔开销……”
    陆辞嘴角微抽,呵呵道:“仲平相貌平平,想得倒是挺美。”
    ——谁同你一样,还是条不用养家糊口的单身狗?
    尤其他家恋人可是十足的饕餮胃口,要养活那头小狸奴,半点不简单。
    此时的狄青因一直处于领兵游走的状态,还无从得知恋人已抵延州城一事。
    为了掩护来到宽州旧址筑城的那数千宋兵,他不得不带着八千兵士一改之前的主攻急袭的作风,在这相对开阔的地形上,同逐渐汇成一片的夏国追兵玩起了东躲西藏的把戏。
    待他远远绕开宽州旧城,游离了大半个月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兜兜转转又赶回来。
    狄青正准备派人前去侦查建城进度,却先一步从附近的羌族部落口中得知那被命名为‘清涧城’的新城,早在半个月前就已叫宋军筑好了。
    狄青不禁松了口气。
    虽在意料之中,但这处城寨所象征的一切长远利益,对他而言,都抵不过眼前的助益——终能解他疲兵难歇的燃眉之急了。
    哪怕是铁打的人,在连着在外征战、餐风饮露月余后,都已是强弩之末了。
    狄青为求稳妥,仍是派出了兵士前去侦查,在确定清涧城已成后,当机立断,带着军队连夜赶去。
    他还未曾赶到城楼跟前时,在城头放哨的兵士就一眼认出了为首那铜面宋将的身份,遥遥即命人做好准备,只等狄青正式亮明身份,即放人进城。
    待所有士卒都顺利进到其中后,狄青才有闲心打量这座新修成的城寨。
    城墙虽是新砌成的,但用的都是从附近的羌人部落处收来的好砖,种世衡日日亲自上场监督,军士们又肯卖力,因而完全称得上稳固,可比一般的寨子要好太多了。
    而供军士们休憩的营房,大多都粗糙得很,但对一直席天慕地的兵卒们而言,能有片瓦遮身,就称得上十足安慰了。
    狄青也不担心这点:横竖他来前就已准备在此好好修养一阵,等彻底打乱追兵阵脚,再考虑进一步突袭夏寨的计划。那正好让兵士们自行抽些时间,修整这些营房。
    他最着重看的,还是城中水源。
    城里最大的水源,是新挖出一口大池,城里的其他地方,还规整地分布了二十口井。
    因为这些都是源自极深的地底下的活水,在外的敌军再想做手脚,也只会束手无策。
    见狄青满意地点了点头,之前随种世衡出征、现被临时委派驻守在此的林副将更是满脸骄傲,忍不住向他完完整整地阐述起了筑城之事。
    狄青原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只略微分神去听,但在捕捉到一再熟悉不过的名姓后,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猛然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看向还滔滔不绝的林副将,情不自禁地打断了对方:“你说什么?”
    林副将一怔。
    对上那气势摄人的幽深瞳仁,他下意识地以为说错话了,正搜肠刮肚着回想时,根本等不及答案的狄青已牢牢攥住他的双肩,进一步追问道:“你方才可提过‘陆经抚’这三字?”
    林副将这才明白狄青要问什么,虽是一头雾水,还是笃定地点了点头。
    “那位京里来的陆经抚……”狄青紧张地顿了顿,才继续道:“可是姓陆名辞的那位?”
    林副将闻言,简直哭笑不得:“除了姓陆名辞的那位外,还能有哪位?而说到陆经抚的话,铃辖所知,定要比下官所知要详尽的多罢!”
    在确认了心中猜测后,狄青一时间百感交集。
    首先漫上心头的,是爱人近在延州城中、不日或可再会,一解思念之渴的狂喜。
    而有这么一位最指得信任、擅长用人信人的智士坐镇后方,他便可在前线专心作战,不必再似之前那般终日忧虑朝廷将在这一路上委派位不懂军事、空摆架子的官老爷、平白扰乱了曹将军精心布局。
    除此之外,他也抑制不住对恋人安危和职位莫名变更的担忧。
    不论在谁看来,在繁花锦绣、战火未及的边境任举足轻重的宰执官,都比来这烽烟四起的边戎任那要命的主帅,要好上太多了……
    凭公祖对陛下的舍身相救之恩,足以挡住悠悠众口,又怎会沦落到这等境地?
    狄青简直恨不得下一刻就飞奔回延州城去,亲眼确认公祖的安危后,再亲口问出实情。
    第三百八十七章
    陆经抚,陆经抚。
    狄青单是在心中默念着这三个字,眼前就浮现出让他日思夜想的面庞,带起一阵涟漪。
    可惜他再想背生双翼、飞奔回去见陆辞,短期内也断然不可能成行的。
    距他进驻清涧城还不到半日功夫,一直追在他后头的夏军也终于找到了路,陆续由大里河一带抵达此处,望着眼前这座不知何时忽然拔地而起的坚实城池……发起了愣。
    半个月前,此处除了宽州旧城的残亘断瓦外,分明并无其他。
    宋人竟就在他们眼皮底下,生生把偌大一座城池修了起来!
    作为这支部曲的主将,谭营最为震惊。
    能跟在狄青身后整整一路,始终未被甩拖的夏国军队,显然都以骑兵为主。
    其主帅谭营,擅长的即是闪击战,绝非攻坚对阵之法。
    按常理而言,此时最好的决定,应是即可撤回夏寨,尽快调整,但锲而不舍地咬了宋军一路的谭营,却无论如何也不愿就此放弃。
    他敢豁出去追狄青那么久,不外乎是笃定对方在这数月远征中,早已是人困马乏,士气低迷,处于强弩之末。
    看似四处挑衅的嚣张下,应是一击即破的。
    谭营坚信,只要让他找到机会,与之能正面决一胜负,那狄青哪怕是以一当百的猛将,也得命殒当场。
    ——谁能想到,狄青躲躲藏藏这大半个月,再曲折绕回此处时,竟就多了个藏身的军寨?
    谭营阴着脸,绕着这座城池转了几圈后,虽看不出大破绽来,还是顶着城头上落下的箭雨,硬是命人强攻了一个时辰。
    见拦住自己去路的城墙,非是他期望的徒有其表的敷衍工事后,谭营心知再坚持下去也是占不到任何便宜了,遂立即命人撤回。
    一战未曾奏效后,他也不走远,只退出一射之地,就于延水河边扎了营。
    之后每日,他便在营地上操练兵士,同时对城池中的宋兵虎视眈眈。
    他在等。
    等无法到河边取水的城中宋军粮尽水绝,让这城池不攻自破。
    打着这一算盘的谭营,却是不知种世衡凭着天生的倔劲和一张天价账单,已经强行攻克了城中无水的千年难题。
    更不知他的等待,注定要成为一场无用功了。
    狄青淡定看着,自然不会‘好心’地提醒对方。
    被夏军围住的清涧城,确实无法从外头获得军粮补给;但对同样在外行军月余,难以获得军粮补给,还连片遮身的瓦片都无从寻觅,只能露宿在外的夏军而言,更是场严峻的考验。
    心细的种世衡在刚修成清涧城时,就未雨绸缪地向周边宋寨先‘借’来了大批粮草,囤放其中,仅需供狄青那数千人的话,小半年都是绝对撑得下来的。
    谭营耐心地等待了小半个月,也不见固守清涧城中的宋军有半点动静,登时疑窦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