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年七月, 宜昌。
    暴雨、洪水, 连绵无尽的雨, 是这个月电视、报纸, 广播里的主题。
    上个月, 嫩江已经有一次洪峰过境了, 而因为97年的厄尔尼诺, 事实上从年初，中央就一直在研讨关于抗洪，防洪的任务, 布置抗洪工作。
    成都军区某部作战部队的步兵班长冷锋同志，就是抗洪部队中的一员。
    迷彩服，头盔, 经历过飞机, 卡车运输，颠簸到目的地的战士们, 一下车立刻列队立正。
    他们刚刚到达救灾现场。
    “听说了没, 九江那地儿划开了个五百米的大口子, 一个武警部队刚下飞机, 直接就给卷没了。”小王说。
    “跑步前进, 据说洪水就在前面, 赶紧吧，我还想看看，洪水究竟长个什么样儿呢。”冷锋说。
    他是北方长大的, 虽然在成都当兵, 但是，没有南方孩子那样的具体的印象，听说大洪水，冷锋还挺激动的呢。
    好吧，跑着跑着，他的心就开始怦怦而跳了。
    “操他妈的。”当洪水就在眼前的时候，冷锋直接就惊呆了。
    沿途经过的地儿，全是给淹没的房子，而房顶上，全是挥着手的老百姓，好吧，救人，往江里扔沙包，这是他们现在最主要的任务了。
    小王扛了一袋沙包，跑步往江里扔着，突然回头，就发现冷锋一手拎着一个，居然跑的比自己还快。
    “哎哎，冷锋，怎么回事，匀着来，你这样容易闪了腰，扛沙包这事儿，光有热情可不行，还得有技巧。”连长一看冷锋，喝着骂说。
    冷锋回头就笑了：“连长，那是你腰不行，咱年青，二十岁的小伙子，腰正是劲的时候，不信你看着，一次俩，我能扛一整天，腰保证一点事儿也没有。”
    一个连百来个小伙子们，来的时候全热血沸腾的，但是扛着扛着，就全成机械化的操作了。
    江边到处是矿泉水，拎起来就能喝，没饭吃，不过，他们能克服。
    可是，看着汹涌奔流的江水，战士们着急啊，只能不停的往江里扔沙包。
    一队人马，在飞机上还生龙活虎的呢，这一下飞机，头一天上战场，连续不断的工作了26个小时，才有部队前来接替。
    “冷锋，走了，你还在干嘛？”连长看冷锋还没有停的劲儿，吼说。
    冷锋还拎着两袋沙子呢：“连长，我就问你，我的腰硬不硬。”
    “硬，你他妈真够硬的，赶紧，前面救灾处的人说，体育馆有面包方便面，都跟我走，快去吃东西，吃完休息一下，继续抗洪。”连长喊说。
    工作了将近一天一夜，跟着大部队往回走的时候，大家就发现，正在源源不断的士兵，跑步前进着，往洪水决堤的地方前进呢。
    “哎哎，冷班长，你再给你女朋友写信了没，咱来抗洪这事儿，是不是也可以大书特书一下啊，到时候，说不定你女朋友一激动，就愿意见你了呢。”同班的小苏，今年才十八，比冷锋还小两岁，笑着说。
    冷锋高声说：“能没写吗，出发前我就给她学校寄信了，我估计她这会儿正捧着信，激动的热泪盈眶呢，哎呀，她肯定爱死我了。”
    “是，她爱死你了，可咱们上回去上海，在学校门外连着等了三回，人家就是没出来见你，好吧，我们现在怀疑的，是你女朋友压根就是你编造出来的，那个女孩聂卫星，人家压根就不喜欢你吧。”连长跑步在旁，高声说。
    冷锋一听就生气了：“连长，我可是跟你关系好，才带你去见她的，再说了，我小陈阿姨都说了，她是去支教了，咱去的时候，她去支教了你明白吗？”
    反正大家身上的军装都是湿的，冷锋一把撕开胸膛：“就咱这体格，她怎么可能不喜欢，我告诉你们，就算聂卫星再谈了别的小伙子，你们说，哪个小伙子能打得过我，哈？”
    连长倒过来跑着呢：“嗯，等抗洪任务完成，咱们还有一次休假，到时候我，我们一起陪你去复旦，你女朋友该毕业了吧，她要敢谈恋爱，我们帮你把她抢回来。”
    冷锋一下子就窜班上背上去了：“连长，我最爱你啦，真的。”
    “王八蛋的冷锋，老子的腰啊。”连长的腰要断了。
    宜昌市体育馆，灾民临时安置点。
    “我们是来旅游的，我们现在就要走，你们既然是志愿者，就该给我们配车，明白吗，我们是上海公民，我们到了你们宜昌，你们就该保护我们的人生安全。”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瘦瘦的中年人说。
    他旁边是个大概四十多岁的妇女，指着一个姑娘的鼻子骂呢：“方便面，面包，天天就给我们吃这种东西，你们的灾民安置工作到底是怎么办的，真是。”
    “说不定就是他们把好东西全偷吃了，天天给我们吃面包。”男人说：“安琳，走，咱们走，我就不信我们现在出去，找不到个吃饭的地儿。”
    一个女志愿者正在发面包和方便面，这俩个一看就是知识分子的人，不像灾民一样，拿到东西会感谢，居然就开始骂人了。
    女志愿者还是大学生，看着砸进自己手里的面包和方便面，给这俩人骂的，难过的都哭了。
    “走，咱们走，我就不信找不到个吃饭的地儿。”女人拉了一把男人，说。
    “现在到处都有洪峰，而这个体育馆是最安全的地方，你们现在出去，给洪水卷走了怎么办？”一姑娘就把这俩人给堵上了。
    女人生气了：“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个国家怎么啦，我们出来旅个游，还搞出这种破事儿来，洪水，有了洪水就让武警官兵来救我们，来背我们，反正我们现在就要回家，就这样，我们要回家。”
    说着，这俩人手拉着手，提着行李，就准往外冲了。
    这时候，一个一直在发面包的姑娘突然就冲过来了，拦住这男人，说：“肖伯伯，你给我站住，谁允许你们走的？”
    “聂卫星是吧，你说你是陈丽娜的女儿聂卫星，那好，我现在跟你说，我肖琛可是你妈的老朋友，我们现在要离开，就凭你们，能阻止得了我们。”
    卫星抱臂在肖琛面前，冷冷的说：“我必须阻止你们，因为你们出去作死，不要命没关系，可是，武警战士们的生命是宝贵的，我绝不允许你们浪费武警战士们的时间和生命。”
    “不愧是陈丽娜的姑娘，嘴巴可真麻利，这样吧，我跟你说，我肖琛虽然离退休了，但是，也曾经是个国家干部，我想做什么，不用你来指挥我吧。”
    “我没想要指挥你干什么，但我说不能走就是不能走。”聂卫星说：“你们俩给我坐下，小心我的拳脚不长眼睛。”
    说着，她就举起了拳头。
    “你！”肖琛气哼哼的，但还是拉着安琳，回去坐下了。
    安琳看着一直在分发物品，帮老人们量温度，或者是送开水的聂卫星，说：“听说我姐家也有一个，跟这差不多大，不过听说没什么出息，当兵去了。”
    “别提你姐了成吗，老说她干嘛，她又没招你惹你。”肖琛挺不满的。
    安琳一摸他的手在抖，突然也就生气了：“怎么啦，忘不掉她的人是你好吧，前些年你好几回跑到边疆去，甭以为我不知道你去做什么了，哼，悄悄去看她一回，再悄悄摸摸的跑回来。“
    “当初是我对不起她。”
    “那你对得起我吗，一直说是我姐不肯生孩子，可你自己呢，你自己就连个孩子都没能力生。”安琳狠狠剜了肖琛一眼，特不屑的说。
    好吧，她现在的眼神，语气，就连脸上的皱纹，都跟她妈王芸一模一样。
    肖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他真是想不通了，自己怎么当初就会放弃善良，大度，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安娜，会喜欢上这么世侩一个女人。
    但是，确实，是他自己没能力怀孕，现在跟安琳俩老了，膝下连个孩子都没有。
    “想吧，你就再想，再后悔又有什么用呢，我听说她找了个半老的老头子，哟，嫁个糟老头子，再生个孩子嘛，安娜的人生，也就那样了。”安琳笑着说。
    “报告，某作战部三十七连前来扎营，请问，还有地方吗？”突然，体育馆里传来一声嘹亮的声音。
    “卫星，还有地方吗，那儿来了一队当兵的，说是已经忙了一天一夜没合眼了，现在想找个地儿睡觉。”志愿者小刘跑了过来，问说。
    聂卫星这会儿正忙着修一台坏掉的发电机呢，手里提着掰手，两手油污了起来：“哇，兵哥哥啊，赶紧，带他们到体育馆前面的大厅，那个地儿风大，也是洪水涌来的时候，最危险的地方，让他们安置那儿去。”
    “你这叫什么话啊，他们可是刚从前线下来的。”
    “但是现在大厅里可全是灾民，大多数人都是给淹过的，老人孩子那么多，当兵的身体好，就该守在第一线，快去吧。”
    她低头，继续修那台发电机呢。
    现在没有热水，而很多老人和孩子需要冲奶粉，就必须得用热水，否则，他们才从洪水里出来，只怕很快就要拉肚子，一拉肚子，那么痢疾就会来的，痢疾啊，一个传染一个，大人能扛得过去，孩子们可怎么办。
    卫星弄了两手的油，修不好发电机，正在着急着呢。
    突然，看见一对军人迈着正步，就从外面走进来了。
    “天啦，看看这些当兵的，他们的肩膀上的衣服怎么全是破的？”有个老奶奶说。
    旁边的中学生说：“肯定是扛沙包磨破的啊，奶奶，我长大了也要去当兵。”
    卫星一看，咦，突然脑子一动，挥着手说：“同志们，同志们看这儿，看这儿，请问，你们有学过电机专业的人吗？”
    ……
    “同志们，你们好，我的修电机坏了，请问，你们有人在参军前，学过电机，发动机类似的专业吗？”她站了起来，挥舞着双手。
    现在进来的，是一个连，一百多个大小伙子呢。
    果然其中就有会修电机的，这不，连长率先举手了：“小同志，我就会修电机，来来，让我看看，你的电机怎么啦。”
    冷锋昨天扛的沙包，可是别人的两倍，不过，他现在可精神着呢，这不，正在跟小王吹牛：“小时候，我女朋友对我可好了，我跟你说，我八岁的时候，她都给我喂饭吃，每天早晨给我穿小裤衩，好吧，那时候我喜欢光屁股睡觉……”
    “讲啊，冷锋，你怎么不讲啦。”
    乱糟糟的体育馆大厅里，一个大概二十出头的姑娘，扎着马尾辫，穿着运动鞋，白t恤，额头上满是汗，鼻尖上还沾着点儿油渍。
    冷锋站那儿看了半天，突然一把就拽住了小王：“小王，完蛋了。”
    “怎么啦你，冷锋，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发神经。”
    “我女朋友，我女朋友在那儿呢。”冷锋说着。
    顿时，一个班的小伙子全都震惊了：“哪儿，在哪儿呢？”
    小伙子们全部立定，顺着冷锋的手齐齐望过去，就见连长的身边，站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
    她明媚的笑脸，真的就像红太阳，两只眼睛像月亮一样动人，她美的，就像王骆宾歌里的，牧羊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