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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他从腰间的皮囊里掏出一把匕首,柄上镶着枚红宝石,华贵无比。
    “真漂亮。”措仑很是羡慕。
    “看着。”德加说话的功夫,猛地把刀向手掌扎了过去!
    措仑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才发现德加手上一颗血珠儿也没冒出来。锋利的刀尖竟然在入手的一瞬间,自己缩了回去。
    “这是龟兹手艺人做的,专门耍把戏用的小玩意。里面有机扩,伤不了人。”德加在措仑耳边絮絮低语,“一会儿阿姆来了,你扎我一刀,吓唬吓唬她。”
    恶作剧大获成功。
    阿姆果然被吓到了,连手里的水罐都扔了出去。
    “我要告诉王后,好好收拾你们!”她气的大叫。
    两个小子早就勾肩搭背,一溜烟跑得不知踪影了。
    “哥哥,我想要这刀。”措仑气喘吁吁停下后,很是眼馋。
    德加笑道:“想得美,等我死了吧。”
    *
    而现在瓒多真的死了。
    不光他死了,信徒无数的西贝货“圣者”也死了,死前没来得及交代出真身在何处。
    西赛怀有正统王嗣,不知逃去了哪里。
    更糟糕的是,百官与尚族派系林立。除了西多吉之外,多的是虎视眈眈的眼睛。措仑常年游离山野,朝中根基并不深厚。
    南平立着,目光扫过圣殿的一地狼藉、已经死去的名头上的丈夫,和蹲在哥哥身边的少年。
    殿外似乎有鸟在鸣叫,热闹欢腾。
    在茫然无措间,她迎来了在雪域度过的第一个春天。
    第26章 不成功,便成仁
    良久, 殿内寂静无声。
    南平虽不爱瓒多,但一个认识了些时日的人骤然死了,总归让人难以接受。更何况措仑与瓒多一母同胞,应该伤心更甚。
    她甚至隐隐希望措仑能够哭出来, 发泄心中的积郁。但措仑只是沉默的守在瓒多身旁, 一动不动。
    “节哀顺变。”南平涩声道。
    “没事。”半晌少年松开了哥哥的手, 起了身, “德加不在了, 爬天梯去了圣莲地,留下的不过是肉和骨头而已。”
    南平蓦地一愣,转脸看向他。
    ——这太不像刚刚失去亲人的样子了。
    少年的脸是平静的, 看不出起伏。
    也许是雪域人的生死观, 让他超脱于世;也许是他不想让身旁的姑娘为他担忧, 所以故作平静;也许是世间再没有他的骨亲, 好像尘缘都被利剑一把斩断,整个人陷入了异样的安宁之中。
    又也许, 是前途漫漫重担蓦然压在少年肩上,让他蒙上了刚强的面具,把无忧无虑的孩童缩进了心里, 再不露天日。
    南平在他的脸上得不到答案, 于是把目光投到瓒多身上。
    人死如灯灭,德加的灵魂也许已经转世投胎了。但男人这具高大的尸身躺在近处,安静如斯, 依旧散发着威严。
    纵然按措仑的说法, 他不在了,停在此处的不过是肉,那也是帝王的肉。
    接下来该如何?
    圣殿的帷帐厚密, 阻隔大半方才的吵闹。但是等到午时,进餐的人势必要来请安,那么堂内鲜血满地的状况就无论如何也藏不住了。
    圣者和瓒多的死讯一旦传开,场面便会急转直下,单凭殿中活着的两个人,是无论如何控制不住局势的。
    “措仑。”南平双手交错,指尖俱是滑腻的血,开口唤道,“不能再等了。”
    少年心里也清楚。
    他似是拿定了主意,一步步挪到圣者身边。一只手吃不上力,只能用左手抻住死去青年的衣领。
    “我来帮你。”南平压抑住胸中翻滚的焦虑,几步靠了过去。
    那尸首身上的血干透了,被殿内的余温烘烤出刺鼻的腥气。
    少年固执的摇摇头:“脏,你别碰。”
    但就在他抗拒时,南平已经弯下腰,用纤细的手抬起了圣者的脚。
    措仑顿住,又听见她问:“是投到祭祀用的火坑么?”
    见少年不语,南平使出了吃奶的劲,把尸首在青石地面上拖动起来,拉出细长血痕。
    措仑跟上,用力调整方向,心里却也因为她的果敢而五味杂陈:初见时,南平不过是个山猪都能吓哭的小姑娘。如今却眼睛不眨,成了毁尸的共犯。
    人行于世,不过水中一叶扁舟。水涨船涨,水退,船停。
    他还在沉思的功夫,尸首已经拖到了坑边。随着扑通一声巨响,西多吉的私生子跌进火中,与深恶痛绝的父亲西多吉亲亲密密的烧在了一起。
    生前怨恨纠葛,死后丝缕相连,这道理能跟谁说的明白。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1]
    皮肉碳化的味道再次腾起来,留给他们思考的时间不多了。
    “这里目前最安全,你就在原地等我,不要乱动。”措仑突然开口,打断了少女的纠结,“我去去就回。”
    南平一愣:“你要去哪里?刚刚才有下人和信众看见你死了。你现在出去,岂不是要闹翻了天?”
    “总归是要冒险的。”
    后半句话没说,但南平明白——不是他去冒险,便是她去,而措仑是断不可能置她于险境的。
    她才要开口,却被殿外一声低呼打断。
    “王上。”有人说,听声音已在近前。
    南平只觉得胳膊上汗毛乍起,次愣愣出了一串鸡皮疙瘩。
    而措仑却意外放松了,低声回道:“你自己进来,别带旁人。”
    帷帐掀开,来者是葛月巴东。
    他浑身是血,应是才从城门征战处才脱身。得知措仑在马场被俘,冒险前来一探究竟。
    胆大如葛月巴东,在匆匆扫过满地狼藉时,竟也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这……”他张望着瓒多的尸体,一时无言以对,“这不全完了……”
    “没有完。”措仑开口,语气里有几分不容置喙,“我还有个法子,你们听着。”
    南平和葛月巴东俱抬起头,凝了神。
    少年缓缓说出心中所想,而南平才下去的骨中寒凉,重又翻了起来。这仓促而成的计划里,全是活生生的人命。
    她突然觉得,措仑有些不大一样了——好像当真要坐上王者的位置,便多了杀伐果断和不计手段一般。
    但这点不适感很快就消退了,因为少年陈述完之后,恳切的望向她,问道:“南平,你觉得呢?”
    大抵没有真正的帝王,会去征求一个女人的意见。
    南平心中稍定,尚未答话,葛月巴东这厢已经起身,准备行动了。
    *
    这是一个不成功便成仁的计划。
    叛军已剿,圣者用西多吉头颅祭典。天象大好,依卜象所言,圣者连同殿中信徒共四十三人,以身献祭,点燃了圣殿。
    烈火熊熊燃烧,三日方歇。
    瓒多听天命,任葛月巴东为右将军,帅轻军远征广夏,朝中琐事由王弟措仑代为操持,任摄政王。
    他走的草率,连与大臣盟事的面都未见。但帝王余威尚在,信件往来不绝,圣旨皆是瓒多亲笔所书。
    朝中虽声浪繁杂,尚未掀起明显的异动,转眼已是旬日。
    *
    南平坐进温热的水里,紧张了一天的皮肉终于舒坦的松散下来。
    她因为黑鸟那一出,生出很多忌讳,不敢再去露天池子。好在如今瓒多的后宫她最大,当真奢侈的叫人烧些水来,也没人敢置喙。
    如今也只有沐浴能让人平静了——刨开这一件事,处处危机四伏。
    她随手在盆子里拍了一下,水便一圈圈荡开去。有的大些,有的小些。还有的……好像圣殿之上的一张张人脸。
    距离那场有计划的屠杀已经过去十天,当日看到措仑被刺的侍从与下人,都已经葬身火海。
    但南平得了好不了的癔症。每每睡着,便会做梦。
    不单是魇兽出没——若当真是那怪兽便还好了。如今她梦的多是人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偶尔一个凑到近前,又是那“圣者”的脸。
    “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那青年从背上拔出刀来,连带出血淋淋的心和肝。
    南平常常一头大汗的惊醒,然后听到夜巡的脚步声雄赳赳走过,才稍微定神。
    措仑许是怕叛军再席,当上摄政王之初便加强了城内与宫中巡逻。经过几日排查,原先躁动的城邦似乎安静了些。
    想到措仑,少女的担心又多上一层,不知这个漏洞百出的计划能撑多久。
    “殿下瘦多了。”阿朵帮她把水淋淋的黑发拧干,挽成一个松散的结。
    南平伸手触及自己的肋下,确实是清减不少。吃也照常吃,只是好像先前得了一场风寒,底子补不过来一样。又或许……是思虑过重的缘故?
    人累了倦了病了的时候,总是想家的。
    南平也是。虽然东齐早已不是她的家,但依旧是血肉相连的故土。
    她这一想便入了迷,直到水有些微凉,方才被催促起身。
    回到寝殿,已是掌灯时分。融融灯火下,立着一个人影,正在案前随意翻看自己早上临的字帖。
    “你要教我多认些东齐字。”少年笑笑,眼睛是疲惫的,“以后我也可以给你写诗了。”
    自打那日殿上一别,这是南平头回见到措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