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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妹妹还没有醒过来,甚至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妹妹的脸,更加消瘦了,仅仅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肤依附在骨架上,仿佛一个骷髅人,让人看得心酸。
    病房的护士对苏雅特别的友好。显然,父亲早就打点过了。听护士们说,父亲看了妹妹好几次。奇怪的是,他每次的态度都不同。有时,父亲很悲痛,失声痛哭。有时,父亲却很平静,仿佛在看望一个陌生人般。有时,父亲竟然大笑,笑得疯狂,令人不寒而栗。
    苏雅不管这些,只是反复叮嘱护士,父亲来看望妹妹时,她一定要在场护理。护士眨着眼睛,似懂非懂。
    苏雅想想,加了一句,因为妹妹的事情,父亲精神受到的打击太重,说不定会有失常的举止,尤其是在看望妹妹的时候。
    护士连连点头,信誓旦旦地说会照顾好苏舒。
    看望了妹妹后,苏雅去找李忧尘,想询问妹妹的病情。李忧尘不在办公室里,他昨晚动了手术,今天休假。
    苏雅向其他的医师要到李忧尘的家庭地址,直接去他家里找他。
    李忧尘家就在医学院的教师宿舍区里,一幢最靠后的平房。原来,李忧尘的父亲是医学院的老教师,一个权威的脑科专家。李忧尘是子承父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父亲死后,李忧尘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竟然放弃医院分给他的专家楼,搬回到那幢老房子里住。
    那幢老房子独门独院,和医学院里新建的小区式楼房远远隔开。泛着灰色的红砖,长满铁锈的栏杆,苍翠欲滴的爬山虎,颇有些孤芳自赏的味道。
    门是开着的,院子里种满了花草和盆景,弥漫着淡淡的清香。苏雅走进去,在院子里叫了一声:“李医师在家吗?”
    屋子里传来李忧尘的声音:“在家,是哪位?进来吧。”
    “是我,苏雅。”
    “苏雅?那你等等,先不要进来!”李忧尘的声音有些古怪。
    不但是声音,他的态度也有些古怪。听到是苏雅,他反而不愿意让苏雅进他家。难道,他有什么隐情不愿意苏雅知道?
    苏雅起了疑心,这个李忧尘,确实让她难以信任。他明明知道苏舒的受伤和死亡铃声有关,却一直故意隐瞒。身为脑科专家和精神病专家双重身份的李忧尘,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为什么要编造谎话来欺骗她和刑警?
    苏雅顿了顿,说:“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急吗?不急的话,下午再来吧,我现在手头上有事。”李忧尘隐晦地下逐客令。
    越是这样,苏雅心中的疑心越重。她干脆不再言语,径直走过去,用力推了推屋子的门。
    门是关着的。只是,这种旧式的门,要打开也很容易。用脚大力踹,或者用一张类似身份证的卡片刷一下,都能打开。
    苏雅咬了咬嘴唇,忍住想用脚踹门的冲动,用力拍门。
    门开了,李忧尘对苏雅苦笑,中指放在唇间,作了一个嘘声的动作。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在家休假,他竟然还穿着一身白大褂,明亮亮地晃眼。
    苏雅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回头望了望,身后没有一个人影。不知为什么,她有些害怕。也许,她应该让大海陪着她来的。
    “怎么了,还不进来?”李忧尘的声音还是那么和气,听不出什么异常。
    苏雅缓缓走进屋子。
    屋子里光线并不好,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地面上很湿,滑腻腻的,估计是返潮的缘故。家具都是老式的,八仙桌、老滕椅、大衣厨、电视柜、樟木箱,乍看过去,仿佛回到了八十年代。
    幸好,日光灯是开着的。在屋子的中间,还亮着两盏应急灯,相互对照着。
    然后,苏雅就看到那条彪悍的警犬。
    警犬的四肢被绑住了,头部被铁架子固定住了,头颅被挖开了一个大洞,头皮被掀起来,露出血管密布的脑组织。
    李忧尘手上拿着一个细长的仪器,尖端在警犬的脑组织里来回探索。更可怕的是,那条警犬,睁着眼,竟然是清醒状态的!
    警犬的眼睛,正好奇地望着苏雅,两只眼珠子转来转去。
    “小黑,专心点!”李忧尘没有看苏雅,继续手上的工作,“痛不通?不痛的话就叫一声!”
    小黑十分乖巧,喘着粗气低吠了一声。
    李忧尘似乎很满意:“就是这里了……别怕,小黑,马上就好。”
    小黑哼了两声,不以为然,似乎在说:“我才怕呢!”
    李忧尘摸了摸小黑的脑门,以示奖励。然后,他抬起头,对着苏雅微微一笑:“你先坐一下,很快就结束。”
    李忧尘的眼神里流露出的兴奋和欢喜,灼伤了苏雅。那么狂热的兴奋和欢喜,原本只属于真正痴迷的艺术家和偏执狂,却在手术中的李忧尘眼神里看到。难道,对于李忧尘来说,做开颅手术,竟然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苏雅嘴唇有些干涩:“你不用管我,我先去外面逛一会儿。”
    “那样最好!”
    苏雅逃也似地跑出屋子,跑出院子,跑到阳光灿烂的广场上,然后,蹲下来,“哇”的一声,呕吐起来。
    她听说过开颅手术,但还从来没亲眼看到过。此时,她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李忧尘竟然在家里给一条警犬做开颅手术,而且那条警犬竟然还是清醒状态下的。
    如果,那不是一条警犬,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那有多恐怖!甚至,那个人,可能就是自己!
    苏雅仿佛看到李忧尘把她固定在银色的支架上,一边和她谈笑风生,一边用冰冷的金属探进她的脑组织中,任意切除她的神经系统。或者将一些不知名的血块,置放到她的大脑中。
    她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联想。也许,是李忧尘那种狂热的欢喜眼神,让她心生恐惧。她丝毫不怀疑,李忧尘这个谜一样诡异的男人,有朝一日会做出超出她想象力的疯狂事情。
    36
    一个小时后,苏雅再次走进李忧尘家。
    李忧尘已经脱下了他的白大褂,换上了休闲装,一个人坐在八仙桌旁吃饭。
    令人惊奇的是,那条叫小黑的警犬也温顺地蹲在他身旁,正津津有味地啃着一块肉骨头,看上去一点事都没有,健康的很。
    如果不是它的脑袋被剃掉的一块头皮,白花花的显眼,苏雅还真难以相信。要知道,仅仅一个小时前,它的头颅还被李忧尘打开,现在却活蹦乱跳。
    “吃了吗?”李忧尘的声音含糊不清。
    他的嘴里,塞着一块肥得流油的红烧肉,酱色的肉汁顺着嘴角流下来。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有些不好意思。
    “呵呵,饿急了,吃相肯定不好看。”
    “我吃过了。”苏雅远远地坐到另一张小茶几旁边。
    “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问你,你知道死亡铃声吗?”
    “死亡铃声?”李忧尘放慢了咀嚼的速度,若有所思,然后呵呵一笑,“你说的是午夜凶铃吧,一部经典的日本恐怖电影,当然听说过。”
    苏雅心中冷笑,李忧尘分明在敷衍她。
    “李医师,我说的死亡铃声不是恐怖电影,而是现实中发生的事件。南江大学四女生去大塘古村旅游,当晚三死一疯,这件事,你真的一点都没听说过?”
    李忧尘拍了拍脑门,似乎恍然大悟:“哦,对,听说过。怎么了,好端端地你怎么提到这件事?”
    “我怀疑,我妹妹的受伤,和死亡铃声有关。”
    “是吗?”明显是不相信的声调。
    苏雅耐着性子,把她从戴晓梦那里所听到和所看到的叙述了一遍。
    李忧尘听得很认真,甚至掏出本笔记,不时地记录着什么。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这么说,戴晓梦把自己的耳膜捅穿了,仍然听到了死亡铃声?”
    “照当时的情形推测,应该是的。李医师,你能解释一下吗?”
    李忧尘苦笑:“我又没有亲眼看到,怎么解释得?耳膜破了,怎么可能还有听觉?非要解释的话,只有一个原因,由于过度的恐惧,戴晓梦产生了幻听。”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那个恐怖的死亡铃声,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确定,你听到了死亡铃声?”
    “确定,不但我听到了,我身边的一个朋友也听到了。”
    “是什么感觉?”
    “忧郁,压抑,令人情绪低落,却没有可怕到让人受不了自杀的程度。”
    李忧尘忽然话题一转:“苏雅,你看小说时,有没有被感动得流泪过?”
    苏雅微微一怔:“以前有过。”
    “这就对了。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人的情感也是一样。有的人喜欢音乐,会在悲伤的音乐中黯然泪下。有的人喜欢文学,会在文学作品中自伤自怜。有的人喜欢影视,会随着影视中人物的际遇而悲痛不已。所以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软弱的敏感区域。现在的都市生活节奏越来越快,压力越来越大,每个人都存在或多或少的心理隐疾,如果得不到正确的疏导和治疗,很容易会产生心理疾病,最常见的就是抑郁症。如果再被悲伤的音乐、文学、影视等氛围所渲染,情绪就会变得低落,很可能会产生厌世的心理而自杀。”
    “你说的我懂,张国荣就是因为抑郁症跳楼自杀的。但是,这和我妹妹的受伤有什么关系?”
    “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妹妹的确患有多种精神分裂病,而且心理长期处于抑郁状态,跳楼自杀的可能性极大。”
    “那死亡铃声呢?是我妹妹的幻听?戴晓梦她们四个女生,全都产生死亡铃声的幻听?而且一个个都因为幻听到死亡铃声而意外死亡,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苏雅的情绪激动地反问。
    李忧尘摆了摆手,微笑着说:“苏雅,你别急,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你有没有想过,所谓的大塘古村死亡铃声事件,都只是戴晓梦她自己说的,没有旁证,查无实据,事实上并不可信。”
    “怎么不可信?我相信她没有骗我!”
    “从我的专业角度来看,戴晓梦所说的只是她一个人的幻觉。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的话,怎么能相信呢?苏雅,你最近是不是太焦虑了,要不要我帮你做下检查?”
    李忧尘的笑容依然那么和蔼,只是在这和蔼的底层,似乎隐藏着什么,让苏雅敬而远之。
    “不用!我才没病,有病的是你!”
    李忧尘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这种性格的人很难相信别人。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你妹妹的精神分裂症具有遗传性,因此,我认为你很有必要去做一次精神病方面的全面检查。”
    一想到李忧尘给警犬做开颅手术时的那种狂喜眼神,苏雅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去做一次精神病方面的全面检查?扯淡!那种地方,没病的人也要被逼出病来。
    苏雅没有在死亡铃声这件事上做过多的纠缠,既然李忧尘不肯说,她再追问下去也是枉然。
    “我妹妹呢?她的病情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持续性植物状态,也就是你们常说的植物人。”
    “那她还能不能醒来?”
    “那要看她的造化了。植物人,有的几天就会醒过来,有的几年甚至几十年也醒不过来。”看到苏雅一脸的失望之情,李忧尘又说,“你也不必太担心,从电脑扫描图来看,你妹妹大脑受损伤的地方正在恢复中,也许,过几天,她就会醒来。”
    “是吗?”苏雅心中又升起一丝希望,“但愿如此。”
    既然李忧尘对死亡铃声讳莫如深,再追问下去也是多余,苏雅客气地告别。离去时,小黑还站起来,亲昵地送她出去。
    独自走在午后的阳光中,苏雅的心情好了许多。她真的希望,妹妹的病情能像李忧尘说的那样,几天后好转,自然苏醒。
    走到女生宿舍,管理员万阿姨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铁门处看书。
    苏雅走上前,拍了拍万阿姨的肩膀:“万阿姨,在看什么书?”
    万阿姨看书看得太专注,被苏雅吓得一哆嗦:“你怎么神出鬼没的!差点吓死我了!”
    苏雅吐了吐舌头,想去拿万阿姨手上的书。万阿姨却收了起来:“去、去、去,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别拿我老人家寻开心!”
    苏雅隐隐看到书的封面上有“犯罪”两个字,估计是本推理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