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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四下虽黑漆漆的,嘉柔还是蓦地红了脸,她咬咬唇,坦诚道:“你今天说的那些,我也很认同,我跟你一样都想大将军能快去解围。所以,才想跟你商量这件事。”
    卫会这才正眼看她,却很是精明先问:“看来,你我是想到一块去了?不过,到时大将军怪罪我可承担不起。”
    “你放心,算我的。”嘉柔神色认真,想打消他的顾虑。
    卫会心里嗤笑,做了个“请”的动作:“姜姑娘,借一步说话吧。”
    篝火明亮,四下已经飘溢出烤肉的香味,嘉柔回到帐中时,桓行简微微表示不悦:“去哪儿了?”
    她笑着过来,给他捏一捏肩膀:“我听有蝈蝈叫,想捉两只呢,明月奴给我编的小笼子正好能拿来装蝈蝈!”
    “孩子气,”桓行简轻笑出来,她一双手,柔弱无骨的,跟瘙痒的呢,桓行简把她动作一阻,“好了,跟我一道用饭,走,去吃肉。”
    这一回,两人就着火光,依偎私语,桓行简略饮了半碗酒,嘉柔却频频敬他,十分反常,他把她脸一捏:“你搞什么鬼?”
    嘉柔吐气如兰,凑到他耳畔,羞赧道:“我喜欢看大将军有醉意,那样,人显得温柔。”
    放在平时,倒很有情调,可桓行简此刻心不在焉的,明显有心事,敷衍了她两句,倒也给面子,饮了她敬的。
    两人回到营帐,洗漱过后,桓行简又看了半晌军务,眼眶发胀,便拥着嘉柔倒在了床榻上。她气息柔和,体香幽幽入鼻,桓行简莫名觉得自己倦意很深,搂紧了嘉柔,有一搭没一搭跟她低语几句,就此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酣沉,等到天光微亮,桓行简遽然睁眼,手下意识一摸,枕边人不在。
    喊了两声“柔儿”,却见石苞一脸畏葸地进来,讪讪的。
    桓行简更衣下床,一面走到水盆前,掬了捧冷水消除睡意:“她人一早又去哪儿了?”
    石苞犹犹豫豫的,一咬牙,答道:“姜姑娘去见羌王了!”
    桓行简遽然一惊,抬起脸,水珠子还都挂在眉峰上:“你说什么?谁放她出的营地?!”
    第86章 竞折腰(33)
    马蹄声急乱,一骑忽从道间闪现,马背上,颠簸着个娇弱人影儿,她口中不断高呼“救命”,说的是羌语。这么一路横冲直撞策马到了羌人大寨辕门外,嘉柔身子一歪,从马上几是翻滚下来。
    膝盖膈得生痛,她眉尖蹙起,一抬头,对着手持器械围拥上来的羌兵急忙用羌语说道:“我要见羌王!”
    脚边,跟着她人一起下来的还有个包裹,被羌兵拾起,粗鲁翻了两翻,不过几件衣裳、零星首饰,没什么特别稀奇的。
    嘉柔看他们脸上分明起疑,把佩囊一解,掏出个兽骨戒指,扬了扬:“这是羌王女儿的戒指,请让我见羌王!”
    兵丁们看嘉柔虽生的是汉人面孔,可却会说羌语,一时拿不定主意飞快跑回大帐里禀报去了。
    不多时,嘉柔被搡的身子微晃进了帐中,等站稳,瞧清楚眼前的羌王除却装扮粗犷些,暗道这人也就是个中年的汉子罢了。她腰一软,跪倒在了羌王面前,把戒指呈给羌王。
    羌王一看,认出是爱女贴身的物件。昨天,阿梅嘎没有回来,加上收到桓行简的信,虽见了女儿头饰上的翎毛,当时大怒要去救,被人劝下:唯恐是桓行简的诈兵之计,不如再等等。
    既然见到戒指,肯定无误,嘉柔暗暗观察着羌王神色,两眼化作凄然一片,把自己身世如法炮制跟羌王又学了一遍:
    “求羌王救我,我心有所属愿跟左将军就此隐姓埋名不再过问世事。可将军他人困在营中,无从脱身,今日我冒死前来愿为羌王作向导,劫魏军大营。一来,羌王可救女儿,二来,我也能跟心爱的人就此远走高飞。”
    说罢,神色坚决地看着羌王,“我虽是汉女,可自幼在边关长大,更羡慕的是羌王族人的生活,只愿像天上的雄鹰那般自由自在!”
    羌王见她颇有几分本族女人的豪气,再看她脸上擦伤,衣裳也破了,身形文文弱弱的竟一点不缺勇气,再加上口音亲切,心中警惕松弛许多:
    “我很同情你,也很想去救我的女儿。不过,去劫魏军的大营,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听他语气松动,嘉柔一鼓作气忙道:“羌王忧虑的正是,可汉人有句话,叫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再聪明的人也有疏忽的地方。羌王不知,我被虏来的这些日子,他们当我是个弱女子,平日诸事根本不避我。魏军营中虚实,我一清二楚,今有左将军做内应,羌王此行,必马到成功。”
    羌王一双绿眼睛在嘉柔脸上转了两圈,衡量得失,许久,爽快答应了下来:“我让我的一个手下带人跟你走一趟。”
    这个手下不是别人,正是羌王的侄子,胡车儿。命令一下,胡车儿却是不情不愿地去调度兵马,他是年轻的汉子,眼亮如星,浑身上下一股野心勃勃的劲儿。
    见到嘉柔,两眼毫不避讳地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了个遍,旁边人在他身边抱怨:“万一有诈,损失的就是我们的马匹和人!再说,阿梅嘎闯的祸凭什么我们去救?她早该吃些苦头啦!”
    谁也没把嘉柔当回事,只管说自己的,胡车儿桀骜不驯的眉毛横在一对碧眼儿上,张口就来:“那个女人,是该吃些苦头,她还想继承王位,真是异想天开当我们都是死人吗!”
    羌王的女儿脾气不好,人又任性,平时根本不把本部男子放在眼里。她心情不好时,曾拿马鞭子将胡车儿的骏马抽得鲜血淋漓,一言不合拿鞭子抽人也是常事。
    这个当口,一群人纷纷发泄对她的不满,旁若无人的。嘉柔听在耳朵里,心下明白原来羌族人也不是铁板钉钉的一块儿,只是,恐怕平时不敢明面上抱怨。
    嘉柔佯装什么都没听到,无辜地看了看他们,跟着上马。
    看她身姿敏捷,又比本族女子多了说不出的妩媚婀娜,胡车儿驱马上前,忽捏了嘉柔的下巴,直白说道:
    “羌王说魏军里有你的心上人?”
    下颌被捏的作痛,嘉柔心里发急,不想节外生枝,眼睛一眨,有心示弱:“是,我二人只想事成后去凉州,买两头骆驼,做些小买卖糊口便是。”
    他“嘁”了一声,嘿嘿笑道:“事成后,你别走了,跟着我吧!”
    恼他孟浪,嘉柔恨不得立刻从他手中挣脱开,生生忍住,一双眼睛娇怯怯的:“你回凉州吗?”
    胡车儿哈哈大笑:“美人,我不回凉州,你只管陪我睡觉,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听得她作呕,周围的男人们却爆出了一阵阵暧昧下流的笑声,开始起哄,嘉柔只觉头皮一阵发麻。
    忽然,胡车儿一把将自己从马上扯了下来,嘉柔惊呼,像只忽被射中的雁,拼命挣扎起来。
    “你先陪我睡觉,天色还不够黑,美人,看看我跟汉家的男人谁能叫你更快活!”胡车儿话说着就往她脖间乱啃乱咬,绕到帐后,就势抱着她倒下,青天白日里就想要媾和。
    嘉柔既经人事,当然清楚他话里意思,脸上顿时没了半分血色,异族的男子,似乎格外强壮,紧箍着自己的那道热力伴随着他口中呼出的酸气,熏的嘉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即便如此,情急之下,她强忍不适突然一搂胡车儿的颈子,胸口一起一伏:“等等!我既然是女人,自然仰慕大英雄,你这回要是能劫营成功,我才服你!”说着,尽量放松自己,挤出抹笑意,“到那时,我心甘情愿跟你,怎么伺候你都行。可你如果强我,我不服你!”
    本以为汉人女子都弱不禁风,羞羞答答的,可见她柔中带刚,似乎有那么点意思。胡车儿眯眼瞧她,嘉柔趁机将他手臂拿开,一整衣衫,胸口已经跳得失控,她觉得自己的笑,都怕已抽搐了:
    “羌王都不敢去救他的女儿,可见,心里其实是怕魏军的。你敢吗?”
    胡车儿一跃而起,两眼灼灼地瞪她:“你等着!”下巴一昂,火辣辣的目光不忘从她身上滚过,“回头我一定让你下不了床!”
    一阵寒意,噌的从脊背上窜了过去,嘉柔下意识拢了拢衣裳,嘴唇发白道:“快走吧,魏军的大营离这可不近。”
    等她再爬上马背时,一抬头,瞧见了一勾纤纤弯月已挂上西天,两粒白星,散落月旁,嘉柔回想惊险的那一幕,眼眶一热,险些掉出泪来。
    后背早已汗透,是冷汗。嘉柔心中憋的那口气等人马动了,才真正长舒出来。
    此刻,唯一期盼的就是卫会那边如约准备好了。
    浩浩荡荡的人马过了二更天赶到魏军大营,远远的,就见角楼上人持的火把,将辕门附近映得透亮。
    嘉柔的心立刻狂跳起来,视线所及,只能看到把守的侍卫们走来走去在巡逻。
    “你做内应的人呢?”胡车儿问她,嘉柔持缰绳的手在微微抖个不住,强自按捺,两只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前方,瞳仁深处,炽烈的火苗在不停地跳跃着。
    夜风刮的旗子乱响,七月流火,这个时令的雍凉每到夜深已经有了几分凉意。嘉柔衣衫单薄,身子也想抖,稳了稳,镇定道:“别急。”
    她在佩囊里掏了一掏,拿出哨子,脑子里快速掠过明月奴教她捕野兔时的教诲:要耐心,要沉得住气……嘉柔反复告诫自己,哨子往口中一放,吹了起来。
    一声清脆,划破天空,角楼上果真有人回应,像是探看一番,才冲嘉柔挥了挥旗子,随后辕门开了。
    她凝神瞧着,隐约看出角楼里的身影正是卫会,心头陡然一松。
    “好了!”嘉柔极力克制住声线里的一丝颤抖,她几乎要哭。
    话音一落,胡车儿一马当先举矛向大营方向冲去了。嘉柔一扯马缰,绕开营前空地,躲开了军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胡车儿人马前进的身影。
    眼看冲到辕门前,胡车儿和两个副手忽马蹄子踩空,跌入魏军事先埋伏的大坑中,这一下,连人带马全都栽了进去。此时,魏军从两翼杀了上来,立时把羌兵的队形冲得七零八落。
    嘉柔见双方厮杀起来,正要提醒,腰间猛然被人一勾,低呼着离马,腾空而起落到了桓行简怀中,两人视线一碰,她不由欣喜道:
    “大将军!”
    桓行简的脸色却很差,这就要带她回营。嘉柔慌攥了他的手臂,高声道:“快,大将军让他们别杀胡车儿!他有用!”桓行简不知她搞什么名堂,却也听了,驱马过去,吩咐陈泰:
    “把坑里的人弄上来!”
    马蹄子声就在头顶盘绕,厮杀声震天,胡车儿知道自己中计气得在坑里狠狠一捶,恨死了嘉柔。
    擒王先擒贼,可王到底是条老狐狸,没亲自来。桓行简带着嘉柔直接回了大帐,下马后,她手腕被他攥得铁紧,几乎是生拉硬拽把她拖了进来。
    后背吃痛,原来是桓行简搡了她一把,嘉柔本就跑得浑身无力,不着意,人直接趴向了榻上的被褥里。
    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整个人,虚弱至极,嘉柔大喘着气儿转过身,坐在了榻沿。桓行简则垮着脸,冷眼看她,嘉柔忍不住问道:
    “大将军,你不去观战?”
    说着,强打起精神,走到他面前,认真道:“羌人领兵的叫胡车儿,喊羌王叔叔,可我看他好像对阿梅嘎很有芥蒂,也不太臣服羌王,此行多有怨怼。大将军,此时用此人反杀离间也许是个好法子……”
    嗓子喝了一路的风,实在干涩,嘉柔顿了顿,随手端起案上的茶碗,斟茶时,手依旧是抖的。桓行简见状,眉头紧锁,一把抱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放到腿上,一手端茶,喂给她喝。
    干渴既解,嘉柔不由得深深吐出口气,桓行简眼尖,目光攫到她脖间暧昧的红痕顿时风暴满眼,她疲累至极,朝他肩头软软一靠,手攀在他胸口:
    “我饿了。”
    话说着抬眸,看桓行简一张脸紧绷,灯光下,五官像出鞘的利刃,投下层层阴影。嘉柔却冲他微微一笑,手抚了下他的眉头,娇娇地说:“大将军别生我的气啦,你看,我不是好端端回来了吗?“
    桓行简把她手一定,神色冷肃:“你胆子太大了,敢伪造我的手令出营,姜令婉,不要觉得你立功我就不会问责。”
    语气严厉,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嘉柔睫毛微微一动,声如细蚊:“大将军真生我的气了?不原谅我了吗?”
    话音刚落,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桓行简把她扔到了榻上,居高临下道:“我回来再好好收拾你。”
    一转身,他大步流星地出去了,嘉柔动也不动,只觉浑身力气被抽干了。脸蹭蹭枕头,阖上了眼睛。他生气就生气罢……浑浑噩噩想着,困意来得极快。
    很快,有人送饭菜进来,外头厮杀声似乎小了,嘉柔慢腾腾起身,深嗅一气,把个平日并不爱吃的饼子卷了熬得稀烂的碎羊肉统统吃光了。粥是热的,一碗下肚,说不出的舒坦。
    不知几时,帐外似乎没了什么动静,嘉柔吃得微微出汗,漱了口,身上力气回来几分,下榻穿好鞋,走了出来。
    战场正被清扫,这支羌兵,死的死,降的降,当下桓行简便命陈泰张既带着胡车儿去夜袭羌王总寨去了。
    大营中留的人马不多,嘉柔四下张望,眼前忽冲出道人影儿来,一股强烈的男子的气息随之而来。
    嘉柔一怔,看清楚是李闯,他显然刚杀过敌,脸上还带着余味儿,两只眼,不知是杀红的还是激动的,**辣看着嘉柔,满是关切:
    “你,你怎么回事儿呀?”
    话说着,少年人忍不住动起了手,握住她双肩,声音里带了哭腔,“我看看,你没受伤吧?没人欺负你吧?”
    不等嘉柔回应,像是见了失而复得的珍宝,李闯将她往怀中紧紧一搂,亲昵地在她鬓发上乱蹭:
    “你吓死我了,知道吗?柔儿,柔儿你知不知道?”
    情窦初开的少年人,简直热烈如火,他滚烫的呼吸直往脖颈里喷。嘉柔动他搂得一动不能动,情急之下,只能弯起膝盖,顶向他。
    第一回跟心爱的姑娘这样近距离相触,快要担心死她,可她现在就在怀里柔软如云,李闯嗅到她身上幽香,迷醉不已,她这点猫一样的力气,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搂得更紧了。
    “李闯!”身后一声断喝传来,石苞飞快而至,上来就给了一脚狠狠踹开了他。
    不远处,桓行简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夜色里,他脸上也不知是个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