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没想到, 居然如此朴实。
    第一道菜上桌, 蒜椒香芹鸭脯，鸭肉极软, 芹菜她也爱吃, 炒得很香。
    食物转移了客人的注意力，钟岚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们聊着。
    程宇航不擅交际, 但他的职责就是好好带动气氛，让出席的作者们互相熟悉一下, 有一次美好的体验，再困难，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然而, 现实比想象中更艰难。
    程宇航先向旁边的越刀嗜血搭话：“我看过你的《至极天魔》。”
    “……啊？”
    越刀嗜血一怔, 转头看向他，一脸不敢置信他会跟自己说话，迟疑片刻, 才嗯了一声：“哦。”
    “挺好看的。”
    “……谢谢。”
    这话接不下去了, 更尴尬的是，本来吃得很慢的越刀嗜血在道谢后，立刻闷头吃饭, 加快了夹菜的速度, 每一句肢体语言都在表达跟编辑聊天的抗拒。
    出师不利, 程宇航想挖个洞钻进去。
    少顷，他强打起精神，尝试转战性格比较活泼的封轻歌：“轻歌，菜还合你口味吗？”
    闻言，封轻歌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编辑，你是不是在没话找话啊？我差点以为自己处身于亲戚婚宴之中，跟我不熟的新郎走过来拍肩跟我说酒微菜薄招呼不到。”
    写手吐起槽来比喻精妙刻薄，原本因为被搭话而局促不安的越刀嗜血没忍住噗一声的笑出来，虽然立刻捂唇别开脸，假装无事发生过，但太晚了，这笑声太具感染力，原本想打圆场的愤怒猫只能将说话的力气用来憋笑。
    刚咽下菜的钟岚一抬眼，就看见自家编辑被霸凌得快哭了。
    “喂喂喂，你们别欺负我编辑啊！”她忍俊不禁，拿筷子很没礼貌地敲了一下封轻歌的碗，警告他别笑了：“航哥你别理他们，该吃吃该聊聊……大家都认识，怎么舒服怎么来。不过你也太点背了，你左边的这位有点社交恐惧，轻歌，唉算了，人跟狗是没有共同语言的。”
    “狂哥疯狂暗示我是狗？”
    “没有，怎么会。”
    城轲补充：“这是明示。”
    被联合双打的封轻歌很委屈，委屈得把碗里的鸭脯吃掉，将香芹挑出来扔到越刀嗜血碗里。
    经钟岚打岔后，程宇航也放松了许多，不再执着于活跃气氛，偶尔也能搭进来话。
    第四道菜上桌，清蒸东星斑。
    做得不太好，鱼乍看上去像死不瞑目，筷子将其鱼肉戳开，入口干瘪，又老又硬，无论浇多少汁上去，都改变不了它久经干涸的内心。
    城轲吃的时候，很替它感到惋惜。
    “感觉你们见到我之后，比在网上聊天的时候更照顾我了。”
    鱼太难吃，钟岚对它提不起兴趣，便将第一道场的话题延续下去。
    “不好吗？”
    “说不好也太矫情了，就是……有点怪吧。”
    人都是互相影响的。
    和封轻歌一起的时候，钟岚跟着骚话连篇，也经常有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多以慈父目光看他。而坐在城轲旁边，她孩子气的一面就噌一下的冒出来，连这种应该自己处理好，压根不算事的小烦恼都说出来了。不行啊，太弱鸡了，她一边等着他的答复，一边自我反省。
    城轲停下筷子拨弄的动作，偏过眸子来看她。
    太好懂了。
    “你刚才问我为什么特地过来，其实不止我，想来这一桌的作者海了去了，都对你感兴趣，”他稍作停顿：“就算你不是女人，新晋大神的身份本来就很招人，而且你不像我跟老猫，你人年轻，气质温和，看着就很好说话……太危险了，我没办法放着不管。”
    “越刀不是我还小吗？”
    “他不是女孩子。”
    漂漂亮亮地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很好玩，但随之而来的变化也让钟岚感到郁闷：“也就跟你能说一说了，为这种事情别扭很幼稚吧？我希望像以前那样相处，不用特别照顾我。”
    被优待很好，可是因为性别而优待，就像兄弟情变味了。
    “这是不可能的，”
    知道她在跟什么较劲，城轲往她碗里放了一块鱼脸肉——这条可怜东星斑身上惟一嫩滑的地方，温和地将她的话抵回去：“我猜你在担心什么，不会的，但就和这句‘不会的’一样，朋友之间也不是一成不变的，知道你是女人而对更加体贴你，只是相处方式改变了，感情没有变，我们还是好朋友，开酒对瓶吹，网吧通宵打游戏，用自己的方式对朋友好……形式怎么样，并不重要吧？”
    钟岚垂眸不语，少女安静的模样，像一张诗意的画。
    他声音放得更轻：“越刀容易害羞，不能跟外人一起闹他，老猫不爱别人调侃他闺女，你是女孩子，在某些时候需要多照顾一下，性质是一样的。因为是朋友，所以才会体贴对方的不同之处……别拨了，鱼肉都要碎了。”
    闻言，钟岚将那块被蹂躏许久的鱼肉夹到嘴里。
    鱼的脸颊肉很嫩，很滑，小小的一片，终于尝到了这条鱼的鲜味，伴着那一点鲜，从舌尖窜到脑中，豁然开朗。
    她在纠结什么啊？
    在众人面前曝光性别，且一直是年会焦点，可想而之承受了不少心理压力，表面看上去冷艳从容，实则枝桠都要被压弯了，焦虑起那些亲近的关系，怕他们也跟着变了。
    搞清楚这份纠结的源头之后，钟岚更是被自己不可思议的幼稚逗得发笑，骇笑。
    怎么回事，简直像青春期的初中生。
    钟岚脸颊发烫，跟十五分钟前的程宇航一样，想找个洞钻进去，裹紧自己的小被子。
    “别放心上，我不介意，”
    像是完全猜中她在害羞什么，城轲温声安抚：“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跟我撒娇，我还是挺高兴的。”只不过，最后的这句安抚，带了点老流氓的味道。
    向他狂倒情绪垃圾，可不就是撒娇么？
    钟岚深呼吸一下，将翻滚的情绪平伏下来，哼笑一声：“叔叔么么哒。”
    能开玩笑，可见是恢复过来了。
    城轲很没所谓地接腔：“么么哒。”
    第126章 .126
    抽奖环节, 不论大奖小奖, 通通与钟岚无缘。
    她早就习惯了，终点倒是很良心, 每人都有一纸袋的纪念品，有零食礼盒, 还有印着终点标志的文具套装, 方便携带又好看，她挺喜欢的。晚宴结束，聊熟了的想相约续摊, 也有趁机会找心仪作者搭话的, 她这一桌的大神们早有默契, 晚宴一完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同离开，乘第一批电梯，各回房间。
    城轲大神高贵冷艳地往那一站, 愣是没人敢上来跟他搭讪。
    其实这类网站年会上, 不乏各种版权的门路, 要是钟岚早两年来, 即使不算长袖善舞, 也会努力发展人脉, 多一条路子——当你的条件和其他人差不多的时候，要是认识的人多一点, 人家有好活想找作者时, 从认识的作者中找起, 想起你来，这些机会都是不公开的，无形中就被瓜分完了。
    以上，指的是底层乃至中高层写手。
    以钟岚现时的名气地位身价，已经不需要这么做了。
    所有行业，实力不够就人脉来凑，实力到达一个阶层，不需要费心费力发展，人脉自然就会联系上来，互惠互利，门槛不再高不可攀，高端玩家向你敞开欢迎的大门，反倒可以矜持一点。
    电梯内。
    封轻歌：“去吃烧烤吗？”
    越刀嗜血不可思议：“我们才刚吃完饭！”
    “这种酒席怎么会吃得饱，而且烧烤跟正餐是两个胃啊。”
    “我上一次听见类似的逻辑，还是我媳妇跟我说‘甜品跟正餐用的不是同一个胃’……”愤怒猫一边吐槽一边摆摆手：“我要回房间歇着了，今天坐了一整天，而且晚宴也吃得很饱，你们要去的话就去吧，不用管我。”
    封轻歌转头，将希望放到钟岚身上：“狂哥……”
    “我不吃夜宵，而且也饱了。”
    “轲哥。”
    “跟你们在网咖通宵了一个晚上，今天我要开始养生了，抱歉。”
    惨遭众人拒绝的封轻歌，只能无奈打消了去撸串当夜宵的念头。
    回到房间的时候，卓远川正好在浴室洗澡，钟岚打了声招呼就坐到沙发上，捧着笔电上网。
    作为‘终点白金大神性别真相’的当事人，她倒是最晚一批开始关注这具事的圈内人。整日都在年会，她的家教克制了她在这种场合掏出手机来疯刷的欲望，全程保持着冷艳高贵的小脸，和身边朋友说话时，才会偶尔笑上一笑。
    殊不知，高冷女神状若专注地看着台上颁奖的时候，内心活动基本上是——‘啊，好想玩手机’、‘怎么还没完事？’以及‘啊，好像重回小学开学典礼听校长训话……’瞥见旁边完全忽略编辑迷豆遥遥瞪视，疯狂玩手机的封轻歌，更痛苦了。
    分别打开龙的城堡、贴吧、终点自带的论坛和自家文下的讨论区，钟岚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做足了心理预备。
    如同城轲所说的，她就是女生，这个客观事实所带来的影响，她也必须去学着接受。
    名人在全体群众面前，并没有讨论公平与否的权力。
    众多社交网络中，以龙堡的热度为最，吵得不可开交，各种观点激烈碰撞，谁也说服不了谁，更有游离在争吵之外的八卦调侃，用她的笔名作关键词搜索，能搜出成百上千的结果来，而且有不少都是今日内新鲜出炉的，已有不少人表示求求你们一件事一贴毕，不要再开新贴洗脑了，还首页一个清静吧！
    钟岚一手支着下巴，垂眸扫过一个又一个关于她的标题，指尖轻轻敲击滑鼠。
    [网文江湖]你们还会看钟狂的书吗？纠结，不想看女人写的书
    [网文江湖]服了你们了，吃蛋还管蛋是谁下的？
    [网文江湖]置顶的年会讨论贴还不够你们玩？行行好别污染我们眼球了
    不堪入目的话，总是比较轻易得到眼睛的注意，真奇妙。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唇角微扬，三分真心，七分苦涩。
    手机里，她三次元用的扣扣号也受到了讯息轰炸，分别来自中学跟大学同学，八百年没联络的人都找上门来了，好奇极了。
    她扫了一眼，没仔细看，假装不在，回了颜清文一句：‘一切安好，不必担心。’
    “你在看什么？”
    不知何时，卓远川已站在沙发旁边，刚洗完热水澡出来，短发湿漉漉地滴着水，被淡蓝色的毛巾包裹着，露出光洁的脑门，没了刘海的遮挡，眼睛显得犹其大而明亮，亮澄澄地看住钟岚，她将笔电转过去，大方地让好友看清，她哈哈哈地笑了起来：“我们姐妹俩今天好出名，贴吧里也全是讨论我的，很有意思。”
    能够想象，自然不会是什么好话。
    即使有，也顶多好坏参半，充满了令人不愉快的内容。
    钟岚仰起头看她，恰好她下巴的水珠滴下来，打到她的眼睫上，她啊地捂住眼睛，好似落了一滴共同的眼泪。
    卓远川手忙脚乱地用毛巾替她擦脸——其实才多大点事，毛巾上全是头发擦下来的水，带着柠檬味洗发水的味道，暖烘烘的：“你别擦啦，我没事……脸都要被你擦破了！”钟岚忍无可忍地制止了她的举动，挠她痒痒惩罚她，二人扭成一团，笔电被搁到一边去，连带着一论坛的糟心事，统共打入冷宫。
    那又有什么要紧呢？
    玩累了换她去洗澡睡觉，翌日醒来，更新《空间称霸天下》，订阅如常，讨论区闹得起飞，打赏数目不跌反涨。
    在底下的作品讨论区，钟岚简单交代了一下自己性别的问题，内容是终点的公告柔和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