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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可如今人都在眼前了,她也没法再推诿。她摘下纱帽,小脸已然染上了一团浅粉色。身子虽是紧张的,可却也落落大方福了福身子:“见过孔太傅。”
    孔太傅凝着阮菱,眼前的少女一身藕紫色缎面裙袄,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素白一截手腕得体的端着帷帽,虽看着年岁不大,可却带着初初长成的柔态。
    他颇为疑惑道:“这位是……”
    太子提醒:“这是沈太傅家的外孙女,阮菱。”
    “喔,原来是沈老大人家的孩子。哎呦,长这么大了。”孔太傅恍然大悟,笑吟吟的看着阮菱,那目光里的含义远不仅仅是见到同僚家孩子的眼神。
    阮菱顿时羞的垂下了头。
    孔太傅现在心中怎么想的,她全然而知。
    太子见她小脸羞成云霞,在她腰间轻拍了拍,笑道:“名册在桌上,还不去?”
    他口中的名册,阮菱自然知晓。她眼眸笑了笑,询问看向孔太傅,见他丝毫不介意,心中松了一口气,便去一旁案上去拿那巡考册子。
    不远处,太子与孔太傅在闲谈,阮菱飞快的在那名册上找谢延的名字。
    第一场,第二场……她几乎一目十行的速度看下去,终于在第二日上午场看见了谢延的名字。
    巳时场,大理寺卿,谢延。
    “找到了。”阮菱低低呢喃道,她看了眼册子上的日期,二月初三,就是刚刚那一场。
    她抱着那册子不撒手,上边还有谢延刚劲清瘦的签字。
    裴澜在远处,自然也注意到她的表情,心底笑了笑。
    她就这么怕谢延做傻事?上辈子谢延调换名册,替工部侍郎陈棣背了锅那是他蠢,自以为陈棣能给阮妗幸福。
    重活一辈子,精明如谢延,他怎会如此。
    阮菱拿着册子走到孔太傅身侧,小脸迟疑道:“太傅大人,这监考官员的名册我能否带走?”
    孔太傅被她的天真子举哄笑了,他道:“菱丫头,你把老臣的册子拿走了,那接下来监考官员要如何签字呢?”
    “哦,对。”阮菱揉了下眼眶,不好意思抿起了唇。
    太子也被她逗笑了,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发顶,有了身子后,小姑娘的思想也迟缓了。
    饶是如此,自己求回来的祖宗还得自己宠着。
    太子以拳抵唇,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孤此次巡查,也发现了问题,这名册上若不扣印,始终缺少真实性。若有官员借职务之便调换场次,圣人也不得而知。”
    孔太傅神情一凝。
    太子淡淡道:“当然,孤不是说老师您会如此。”
    “殿下说的是。”孔太傅点头,纵然他是太子少师,可终究是臣子,太子说话,他听着即是。
    “纮玉。”太子声音高了些。
    纮玉身着劲装,持剑走了进来。
    “去取太子印。”裴澜瞥了眼阮菱护在怀里的册子,压下唇齿间的笑意,冷冷道:“春闱是国之大事,为防疏漏,这三日,每一场监考官员签字的地方都扣上印。”
    “是,殿下。”
    从贡院出来后,阮菱突然觉得周围都暖融融的,刺目的白雪也不那么冷了。
    她自然的挽着裴澜的手臂,脸颊在他袖袍上蹭了蹭,轻音道:“有你在,真好。”
    “就这么容易满足?”太子有些无奈,敲了敲她的额。
    阮菱低低笑了继续挽着他走:“是啊。我活在世上,一共惦记那么几个人,从前只有母亲和妹妹,如今,又多了一个你。我只希望我身边的亲人都活的好好的,安然无恙,这就够了。”
    裴澜握着她的小手,但看前路,微笑不语。
    可小姑娘的这些话却在他心上刻下了烙印。
    他记下了,永远也不会忘。
    ——
    春闱三日,天气出奇的好。就连钦天监也在圣人面前进言,二月星象大放,位主东宫,这几日是难得的吉日。
    圣人十分高兴,更是声称此次要在福宁殿前召见此次科考三甲。
    半月过去,到了放榜的日子。
    沈家遣了下人去打听,回来有声有色的学。
    这状元是徐丞相家的二公子徐衍,二甲是英国公家的小公爷沈宴,探花郎是一个小地方出来的,名叫柳毅。
    清音道:“前两位都是东京城里名门望族的世子爷,这位柳公子也算是一匹黑马了。”
    阮菱听到柳毅二字,握着椅子的手紧了几分。
    她蹙起眉,就是他了,与工部侍郎陈棣私相贿赂,在春闱考场行舞弊之事的人。
    “妗儿呢?”阮菱问。
    清音想了想:“五姑娘同月姑娘在房里绣护膝呢,说虽是天气暖了,可倒春寒还是厉害。”
    “咱们去找她。”
    事不宜迟,阮菱匆匆披了件衣裳便出门了,她先去了沈从染的房间,又携着她一起去找阮妗。
    阮妗正在绣鸳鸯,见母亲和长姐一同进来了,满眼笑意:“长姐,你看我绣的,功夫是不是有所长进!”
    “哎呀,长姐,你拉我做什么,我还没绣完呢。”
    阮菱捏了捏她的脸,形容认真:“去给你退婚。”
    阮妗吐了吐舌头,陈棣那个人她不喜欢,脑海里自动把他忘了,她差点都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一门婚事呢。
    下人套了马,沈氏娘仨上了马车。年节过去了,街道上的人不那么多,马车穿过熙攘的临安街,停在了陈府门前。
    母女三人被下人引到花厅前,偌大的屋里一杯热茶都没有,足以瞧见主人的态度。
    沈从染脸色越来越冷,越来越觉得这门婚事定的糊涂,当真糊涂!
    她自小娇生惯养的妗儿,如何能嫁到这样的人家来!
    一盏茶的功夫,陈氏才和陈棣慢吞吞走过来。
    一大早,柳毅就派人秘密将那五万两雪花银送进了陈府,刨去给陈家舅舅还债,还足足剩下了一万两。这一万两是什么概念,是他从工部侍郎位置上圆满荣休都挣不到的银子,这银子足够他和母亲花上三辈子了!
    陈棣现在心情很好,想想以后要置办宅子,家业,眉毛就不住的往上扬,连带着看沈家母女三个的眼神也变得轻蔑了几分。
    他如今这么有钱,阮妗这个女人算得了什么。在陈棣眼里,这三个没了阮侯府的声势,那就是个打秋风的。没有夫家,就只能依靠娘家,没名没分的东西,给他暖床都不配。
    陈氏坐在了主位上,上下打量了沈从染一翻,又自然的摸了摸自己腕上的翡翠鎏金手镯,才漫不经心道:“不知沈夫人来我陈府,有何贵干?”
    “退婚。”阮菱上前一步,堵着她道。
    “哎呦喂!”陈氏心里的火“蹭蹭蹭”的就上来了。她登时摔了一旁桌几上的茶杯,站了起来,手指着阮菱骂道:“你个没名没分的小狐狸精,到我陈家这摆什么威风!毛都没长齐就敢来退婚,我陈家何时认了你们这个儿媳妇,我呸!”
    阮菱冷笑道:“不认最好。跟你们这种人家打交道我们沈家也觉得脏!”
    “放肆!”
    陈棣皱眉,这女人敢侮辱自己的母亲,当真是给脸不要脸。他沉声道:“这里是四品大员的官邸,我劝你们最好给我母亲乖乖道歉,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
    沈从染上前一步,婉约的眉眼也露着嫌恶:“你们是官邸,我们也是官眷,陈家基业与沈家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陈棣,你哪来的自信?”
    陈棣嗤笑了一声:“你还敢提沈家,不知是做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事儿才被前夫家休出了门,带着两个女儿回娘家打秋风。沈夫人,遍东京城我都找不出你这么不要脸的人了。”
    “噗嗤……”陈氏也跟着讽笑,看着自己四品大员的儿子,颇为自豪的叉着腰。
    沈从染气得手直发抖,说不出话。无数愤怒的词在她唇边绕了个遍,可自小养在高门的矜持只堪堪让她骂出无耻二字!
    阮妗挽过沈从染的手臂,冷漠道:“母亲不必与他们口舌,婚也退了,咱们离开这个误会之地,这地板女儿真是多站一会儿都觉得脏。”
    不得不说,论起挤兑人的功夫,阮菱和阮妗都没随到沈从染,说起话来嘴皮子一个比一个气人。
    “站住。”陈棣阴恻恻的目光拦住了阮妗,他快步上前,关上了门,高大的身躯横在门口,屋里的光线顿时暗了几分,他阴狠道:“冲撞我母亲还想走?今儿你们不道歉,门都没有!”
    沈从染看着陈棣,没想到他能这么无耻。都在东京城里住着,眼下就开始耍泼皮翻脸了。
    她指着门外,高声道:“我沈家家仆就在外面,今日你若敢动我两个女儿一根汗毛,我必去开封府告你一状!”
    “告告告!你告去!没能耐的女人就会告状!”陈氏凶悍上前推了一把沈从染:“乖乖给本夫人道歉,什么说都没有,这婚也算退了。或者嘛……”
    陈氏目光游离在阮菱和阮妗身上,变得讳莫:“要么这婚不退也行,让你两个女儿到陈家给我儿子做个妾室,良妾出身,我们陈家绝不亏待,只需要她们给我儿子传宗接代即可,不然长的这么美,真是浪费了。”
    陈家原是寒门,她也是从地里一把屎一把尿把儿子拉扯大的,原是比不上沈从染这种自小住在京城的贵女的,可谁让她儿子有本事啊,就是有这个能耐,在官场上如鱼得水,不仅年纪轻轻便坐到六部侍郎,还帮她把家里的债务还了。
    这样能干的儿子,便是公主也配得,如何要跟一个小狐狸精过一辈子。若是当个美妾,负责生儿子还行,她儿子生的俊俏,以后的种一定错不了。
    阮菱没了耐心,蹙眉之际,她突然想起裴澜曾跟她说过的影卫。
    “平时他们会守在你附近,不会出现。”
    “但是只要你一喊,他们便会立即现身。”
    阮菱攥着帕子的指尖泛着白,凝了凝目光,突然娇喝道:“影卫!”
    陈氏和陈棣还没反映过神,随后便听见“哐哐”两声响,像是平地惊雷一般,巨大的声音迅速席卷整个屋子。
    陈棣朝一旁闪去,方才关严实的门被人踹了开。
    厚重的灰尘透过刺目的雪光,门外黑压压站着两队身着黑服的差役,为首的男人身形高大挺拔,头束白玉冠,一身深紫色的官袍,清冷俊朗的容颜写满了冰冷。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几个黑影掠进了屋,护在沈氏母女三人前,其中一黑影低声道:“夫人。”
    陈氏错愕道:“夫人?”
    这阮菱不是还没嫁娶么?怎么就成了夫人?!
    阮妗的目光落在院外那人,一颗心顿时跟着揪了起来,大人怎么来了?
    谢延快步走进了屋,紫色腰封上的玉坠轻轻摇摆,通身贵气,那双高冷的眉眼带着审视落在陈氏母子身上,与生俱来的清贵和官威让陈棣打心里害怕,尤其是他还刚刚做了一件惊天大事儿。
    大理寺的人,为何要在此时来他陈府。
    压下心中诸多疑虑,陈棣还是躬着身子行了个礼,他是四品,眼前的人是三品,虽只差一品阶,却是他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陈棣道:“这个时辰,谢大人怎会来我家中?”
    谢延抿成直线的薄唇,弯成了一抹嘲讽的弧度,清冷的声不带一丝温度:“抓你。”
    此话一出,屋里众人哗然,心思各异。
    陈棣就差“扑通”一声跪在谢延身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