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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种田

      提起插秧这件事, 杨庄头简直要掬一把老泪。
    小镜庄那一片的水田还好说,离村子远, 村民等闲不从那里经过, 自己人怎么种都没人能看得见。
    可主家新收回来那八亩地就不一样了,紧挨着村落,地的四邻都有村民在耕种。
    本来那块地的归属就是一桩大八卦, 今年从俞家老宅还给二房以后也迟迟不见有人来耕种, 眼看一天比一天暖和,四邻都以为他们是放弃不种了。
    结果没想到啊, 都迟到这个份上了才开始动土, 还不像大家那样规规矩矩的播种, 而是拿着那么老长的青苗往水田里插!
    小镜庄的那些庄奴到底会不会种田?!
    村民们连屁大点事都能传成一窝蜂, 更何况是种田这样的大事, 这种前所未闻的荒唐种法?
    大家都当成笑话一样四处乱传, 搞得平溪村的人围观了一遍不说,连邻村的好事精听说这等新鲜事,都要来瞧个热闹。
    可怜杨庄头他们种了几天, 就像耍猴戏一样被围观了几天。
    有人只是好奇打听一二, 有人破口大骂说他们糟蹋种子糟蹋地, 还有些心眼多的, 怀疑他们奴大欺主, 欺负俞善这个不会种地的小娘子!
    天可怜见, 杨庄头就是太听俞善的话, 才一把年纪落个被人指指点点的田地……
    就连村长俞怀安都被惊动了。
    他老人家沉着脸背着手到地边巡视了一圈之后,找到俞善详谈了一番,这才出面把看热闹的人都赶走了, 杨庄头他们得以安生的把地种完。
    好歹稻子总算是种完了, 小镜庄这边拢共就二十亩田地,侍弄完十五亩水田,旱地还有五亩。
    要按杨庄头说,这个时节水田种完稻子,旱地上应该种一季麦子,等收获之后,再改种一季秋玉米或是大豆。
    可俞善不同意!
    俞善问过了,去年庄子上的水田平均一亩能产四百多斤稻谷,不到三石半,这个产量已经是小镜庄的庄奴们精心伺候的结果了。
    因为庄奴们可以留下每年收成的两成做为口粮,产量越高,他们才越不容易挨饿,自然是不敢不精心。
    庐州府这个地界算是得天独厚了,雨水丰沛,土地肥沃,小镜庄的土地还是中等田地,产量也就这个样子;
    别说跟现代动不动亩产过千斤的杂交稻比,若是往西北走,那些土地贫瘠,旱涝不定的地方,一年亩产不到两石的比比皆是。
    要俞善说,不光是肥料、农药跟不上,过于单一的连种方式和种子也占了很大的原因。
    每到收获时节,农家总会选出自家收成里最饱满的部分留做下一季的种子,他们习惯了用自家的留种。
    可是种子一代代下来品种退化,自留种的质量会变得参差不齐,各种抗逆性也会越来越差,产量自然会一年比一年更低。
    精明的农家虽然不懂这个道理,却会总结经验,最多留种三年就从粮商处买一回种子来更换。
    这些俞善没办法跟杨庄头他们解释清楚,就像跟他们解释近亲结婚的害处一样,只会让杨庄头他们觉得天方夜谭。
    更何况不止是杨庄头他们不知变通,许多农户都是一连多年只种那些东西,没有新尝试也就没有风险,土地越种越贫。
    其实最好是能把田地空置一年,再多施肥料以积蓄地力,可这样做实在太过浪费,俞善打算还是间作套种更适合一些。
    她一早就计划好了,拿周懿言送来的种子,先间种一亩西瓜和棉花。
    现在还不知道平溪村这里的气候适不适合种这两样作物,至少在记忆里俞善长这么大,唯有在府城周家的时候,暑天吃过西瓜。
    当时整个织工院也就分到几个西瓜,十分精贵的样子,只有大工们的食盒里才会放上一个小小的果碟,一人分上两三片尝尝新鲜而已。
    当年小俞善还特意留了几粒种子,试图在周府的花园里种西瓜来着。
    后来被小霸王周懿行发现她频频往花园跑,于是跟踪她发现了刚长出秧苗,干脆使坏,连根带秧统统拔掉,气得小俞善还跟他干了一架。
    也不知道周懿言特意送她一包西瓜种子,是不是因为想起了他弟弟周懿行当年做的顽皮坏事,特意补偿俞善的。
    剩下的四亩地,俞善打算在小麦中间,间种玉米、大豆和红薯。
    “您再说一遍,你要种什么?”杨庄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三追问。
    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觉得主家是真不懂种地啊……
    俞善说的话,大家其实是听懂了一部分的,觉得产量低是因为地力不够。
    可放眼整个平溪村,除了那些有上等水田的人家,他们庄子的产量已经算很不错了。
    更何况从种一样东西,改成种四样,地力的消耗不是更大吗?
    俞善能解释清楚,因为作物根系的深浅不同,它们是从不同地层吸收养分的—这个能看到,有比较,又好理解;
    可她解释不清楚,作物间不同微量元素的吸收和释放,是互助互利有助于产量提升的。
    于是俞善想了想,干脆斩钉截铁的说:“我从书上看来的,这样把各种作物搭配种在一起,产量会变得很高!”
    “书上还有教种地的?”古人向来敬畏字纸,一听是书上说的,本来反应极大的杨庄头,马上半信半疑起来。
    俞善一下子就找到思路了,她坚定的点点头:“没错,书上不止有教人种地,还教人养牛、养马,养鸡鸭鹅;甚至酿酒、酿醋书上都有教授呢。”
    这么一说,俞善自己也觉得,下次到书铺时,该买上一套齐民要术,农政全书之类的当做为参考,毕竟古人的智慧不可小觑,或许自己还能从中取得更多的经验。
    既然俞善信誓旦旦这是从书上学来的法子,杨庄头总算把心放下来一半,可他还想最后挣扎一下:“那……要不一亩种西瓜和棉花,三亩种麦子,留一亩给主家你套、套种?”
    听他的口气,像极了无奈的家长哄不懂事的孩子玩。
    “你要实在不放心,那不如这样。”俞善知道杨庄头也是一片好心,干脆笑眯眯的跟他讨价还价:
    “这剩下的四亩地咱们都种上麦子,其中两亩地间种玉米、红薯;另外两亩地间种玉米、大豆,到时候看看哪一种产量更高。而且也不是非要一起种,先把麦子和玉米种上,其他的等天气热一些再说,这样人力也能排的开。”
    这等于是松口让步,从四样作物一起种,降低到三样了……不知道为什么,她一退让,杨庄头更不放心了。
    种地可是大事,地误人一年啊,祖祖辈辈总结下来的经验,让主家这么儿戏的改来改去,真的可行吗?
    想起插秧时被众人围观的恐怖,杨庄头就是一哆嗦。
    不过他敏锐的发现,俞善是坚持要在四亩地里都种上玉米,忍不住劝道:“主家,玉米这东西也不算好吃,又不能顶饿,用来顶税的话,一石玉米才顶四斗稻米,折合的太狠不合算,您种这么多玉米干什么?”
    俞善沉默了一会儿,意有所指的答道:“玉米喜水,今年会是雨水极其丰沛的一年啊。”
    杨庄头不做声了,他突然想到主家跟县衙的大人们相熟,最近又经常跑河堤,再想一想衙门突然一反常态的征发河工徭役,杨庄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都白了。
    半晌他才重重的叹口气,扭脸吩咐众人:“杨谷,你去和邓荣一起把玉米种子搬过来;杨豆,你看着主家别让她亲自下地!”
    好吧,俞善也不是一定要亲自动手种田。
    旱地拢共就这五亩,冬天的时候不光用塘泥堆过一次肥,前些日子又用牛深耕过一遍,土壤松软的很。
    俞善按照一垄玉米、一垄麦子、一垄红薯或大豆的规律起了垄,杨谷和邓荣作为主要劳力,都是种田的老把式,当之不让的照着俞善的划分播种起来。
    打发邓桃回去帮邓春和邓老爹看着作坊,杨庄头领着女儿杨豆,打算亲自去种那一亩西瓜和棉花。
    这两样东西谁都没有种过,但是棉花肯定喜阳,俞善干脆划了一米的行距,留得宽宽得,充分保证光照,然后打算在两行棉花中间种一行西瓜。
    西瓜种子着实不多,瓜子皮又那么厚,俞善怕直接种到地里不发芽。
    于是她又泡又发的,仔细的用湿布包了种子,放在温暖的灶旁养着,每天在家里用温水喷一次,等了五六天终于见它发芽,这才放心的让杨庄头帮忙,移种到地里去。
    俞善只是动动嘴,小镜庄的人硬着头皮按她的吩咐种了下去了。
    这期间,不知道为什么,村长俞怀安和族长俞茂山都破天荒的来小镜庄转过好几趟,专门盯着他们干活。
    吓得小镜庄的人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毕竟他们也心里没底,这样种到底能不能行。
    到底还是俞怀安沉不住气,把俞善找来焦急的问:“善姐儿,你这真的不是胡闹吗?这种乱种一气,搞不好到最后什么收成都没有。”
    俞善明白空口无凭,想要说服别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于是很有耐心的又解释了一遍:
    “我教杨庄头他们插秧的时候,不也有人说我是胡闹吗?您现在再看看我田里的秧苗,是不是比别人的长势都好?”
    “之前我跟您和大爷爷讲过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间种套种一定可以提高产量的。之前没有先例,所以我愿意先做个示范给大家看。等收成的时候,我会请村长伯伯和大爷爷,以及村中族老们过来见证,这间种、套种之法绝对是可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