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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长

      本想着一个未及笄的小娘子罢了, 就算有几分小聪明又能强到哪儿去,只要趁着人多势众, 逼她一逼, 不怕她不说出其中的关窍。
    又或者,只要这小娘子心慌意乱之下答应了用高价收货,大家就有的是法子让她知道什么叫一口唾沫一个钉, 必会让她按说好来办。
    没成想, 这小丫头一个照面没打,麻利的跑去找村长撑腰了。
    一鼓作气, 再而衰。众人这一路上越走越没底气, 人也越来越少——好几个精明的见势不对都悄悄溜走了。
    剩下的人不甘心就这么白白散去, 一起商量好了, 既是当着村长的面, 还是他们俞姓人, 也不能太过得罪,有什么话可以先好好说,村长也得讲人情不是?谁知这俞善姐儿反过来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
    看看那俞家的小丫头, 还大模大样品上茶了!见人进来连动都不动, 平日里除了里长, 村民们谁坐过村长家堂屋的正座?有几分脸面的也是欠着半个屁股坐在下首, 喝碗水罢了。
    偏偏村长还一付听之任之的样子, 明摆着是要护着他们俞家老姓的人啊。
    村中杂姓而居, 俞是大姓, 村长也姓俞,大家突然想起来,俞善跟村长好像还未出五服呢。
    见俞善铁石心肠, 没有一点儿妥协的意思, 钱嫂子眼睛一转,装起了可怜,小娘子嘛,气性大,硬的不行就试试软的吧。
    她用帕子一捂脸,呜呜的哭上了:“善姐儿啊,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也就是几文钱的事儿,你家大业大不愁吃喝,就当是可怜我们这些土里刨食的乡亲吧。”
    俞善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钱嫂子,你家在村东,我家在村西,少说也隔了一里地呢,谈不上什么近邻吧。”
    钱嫂子嗖的一下拉下干干的帕子,羞恼得眉毛倒竖:“善姐儿,真的不念乡亲情份了?”
    “要是没有我点出来白骨伞是竹荪可以卖钱,你们还有机会站在这儿跟我吵闹?你们刚才堵在我家门口的样子,可不像是要跟我讲乡亲情份啊?”
    这种升米恩,斗米仇的事情太过糟心,俞善有些索然无味起来,她自认为该说得都说了,面无表情的对俞小五说:
    “小五哥,收竹荪的事情我交给你了,章程我也给出来了,谁要是还觉得吃亏,就把他家的名字记下来了,算做黑名单,以后不收他家的就是了,免得有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有人一听就急了,啥黑名单,听着就不像是好事儿,走了走了,再呆下去也占不到便宜。这小丫头软硬不吃,再呆下去连那一斤十文钱的价都没了。
    更何况她有村长撑腰,惹恼了村长才是大事,交赋税派壮丁的时候随便压压手,自家就吃不消。
    有人带头离去,没一会儿,这些人就走得七七八八,钱嫂子走之前还怨恨的看过俞善一眼,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殊不知道被俞善清清楚楚的看在眼里。
    俞善知道被勾起的贪心是不会这么简单就被打消,今天只是暂时平息了而已。
    她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别看好像她说了许多话,给那些人难堪,其实,真正让他们心生退却不敢得罪的,却是坐在那儿只字未发的村长俞怀安。
    更让她难受的是,今天她的确是借了村长的势才有说话的机会,如果刚才在自家门口她下了车,势单力薄的,那些人连这个说话机会都不会给她。
    俞善还是提起精神,朝俞怀安行了一礼:“多谢大堂伯,今日与我撑腰。”
    俞怀安摆了摆手,他今天从头到尾连一句话也没机会说,村里闹出这样的事情,他这个村长脸上也无光。
    “对了,善姐儿。”俞怀安突然想起:“我和村中族老们商量过了,他们同意你在村中开设织坊,也都愿意送一两个家人去试工。”
    俞善沉默了一下:“对不住了大堂伯,经过今日一事,我恐怕更愿意把织坊开在镇上或者县城。”
    “什么?”俞怀安有些着急了。
    之前他在村中议事的时候,把织坊的事情一说,向村中族老阐明了这其中的利害,又隐晦的提点了俞善在杨县令和郭县尉面前有多受重用,族老们几乎是无人不赞同。
    眼下这桩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情,竟然因为几个蠢人闹事要黄了?
    俞怀安站起身来,急得团团转:“善姐儿,若是因为今日的事那大可不必,你放心,那几个人贪心闹事是他们不对,大堂伯知道你是个善心的好孩子,我一定会给你个交待的。”
    俞善流露出黯淡的神色,摇摇头道:“大堂伯,我知道我人微言轻,没了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只要他们觉得我好欺负,这种事情就免不了。”
    俞怀安听出她话中有话,干脆不绕弯子了:“那村里要怎么做,你才会改变主意?”
    “我要当甲长。”俞善刚刚脸上的黯然一扫而光,俞怀安看得眉头一跳,就知道她刚刚是装给自己看的。
    俞善神色平静的看向俞怀安,语气却十分坚定:
    “我是村中单门立户的女户,黄册在录我名下有二十亩田,三百多亩山地,想必不只在村中,在咱们这一里甲中也已经是前十了吧?原就该给我一个甲长的位子。”
    “这……”俞怀安语噎,说行也不对,说不行也不对。
    大晋朝的户籍控制颇为严格,并实行里甲制,一百一十户为一里。一里之中可推赋税较多的前十户,或是田产最多前十户为甲长,其余百户均分为十甲,分归十个甲长所管理。
    里长和甲长的职位,每年都会按各户的丁粮赋税和田产的增减重新编排。
    里长负责管束所属的人口,统计丁口田产的增减,监督丁户的生产事宜,跟村长一样,有调解民事纠纷的管辖权。
    甲长则负责自己这一甲十户的具体事宜。俞善若是成了甲长,名义上就有十户人家是归她所管辖的,这还在其次,关键是成了甲长,是一种身价的象征。
    俞善的要求合情合理,即便按山林地折半成一百五十亩算,加上小镜庄原有的二十亩田,她名下有一百七十亩田地,绝对能排上本里甲的前十。
    就算不按田地算,她名下的米粉生意今年也交了不少税,即便按赋税算,俞善也是前十。
    如果她是个男丁,合该给她一个甲长的位置,可她是个女娃啊?哪有女娃做甲长的?
    若是她名下的生意再扩张,再买更多的田地,等她有了这一百一十户里最多的田产出息,难道还要给她一个里长做吗?
    俞善知道以俞怀安优柔寡断的性子,今天是不会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案的,他为了不担责任,肯定会带着自己的要求,再跟村中族老和里长商议。
    对俞善来说,当了甲长就可以正式参与村中事务,村中族老们有事要商议的时候,她身为里长就能列席,就有投票决定的权利。
    她要的是甲长的身份和话语权,而且志在必得。
    俞善站起身来,像平时那样笑得无害:“大堂伯好好想想,我不着急。织坊我是肯定会开的,只是开在哪里有待商议罢了。织机我会先找人做着,大概有半个月功夫就能做得了。”
    说着不着急,可言下之意,给不给甲长的位置,只给他们半个月的功夫商议。
    “不过要是决定要村中开织坊,我还得提前收拾房子,不然就得提前个五天进城赁房子。”
    俞怀安瞪瞪眼睛,好嘛,这又少了五天时间。
    俞善恋恋不舍的又嗅了次杯中的茶香,觉得这茶炒得着实不错:“我的织坊虽然规模不大,每个月打算先付给织工五百文的月银,做得好再按件数计算奖金,多劳多得。以后生意好了,月银还会再往上加。”
    俞怀安心想,这小丫头是故意的吧?一个月就有五百文,比自家有个会织布的婆娘还强;还多劳多得,怕不是要一个人顶两个?
    可明知道俞善是故意的,就是想让自己和村中族老舍不得织坊,从而不得不答应她的要求,俞怀安还是心动了。
    他家的两个媳妇现在整天袖着手,一分进项也没有,若是都能进俞善的织坊,每个月家中就多进项一两银,天底下哪儿找这好的事情去呢?
    不管俞怀安如何纠结,俞善告辞出了门。
    俞小五紧跟着她出来,忐忑不安的对俞善道歉:“善姐儿,这事儿确实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他们真的不是故意说漏嘴的,曹广达一开始不肯说,被他爹打得脸都肿了;还是最小的那个金家小久,他才八岁,被他娘哄着说出来了,这两天大伙儿气得没人理他。”
    “我不怪他们。”俞善安抚俞小五道:“也别再生金小久的气了,本来我也没有打算把这事瞒着不说,只是想着先谈好出货的路子,弄清楚合适的收购价再跟村里人大批收货……他们说得没错,这竹荪天生天养,谁都可以摘。只不过……”
    “事已至此,还是不说了。”俞善顿了顿,摇头失笑:“说起来,小五哥,有件事还要拜托你。”
    俞小五见俞善还有事情拜托自己,就知道她是真的没生气,原本颓废的脸上顿时笑得像开了花:“你说你说,我一定给你办到。”
    “我看今天你家的茶叶着实不错,等你下次采茶的时候,能不能带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