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叔叔
俞善突然想起还住在别院的古一针:“对了, 古大夫跟你一起去京城吗?”
现在她才从奚晟口中知道,原来古大夫的本名叫古逸真, 古一针是他行医之后, 病人为表达感激之情送的雅号,没想到古大夫听了之后非常喜欢,干脆也自称古一针了。
奚晟神色变得有些古怪:小丫头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起义父, 真是大煞风景……
他敛了敛有些飘乎的心神:“我想劝义父跟我一起去, 可他说,不耐烦见到我爹那个……人。”
嗯, 后面被他咽回去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其实俞善觉得, 古大夫不去也好:“你走以后, 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还是让他别回北山了, 出入不方便。别院空着也是空着, 平时大家有个头疼脑热的,有古大夫就近住着,觉得方便多了呢。”
奚晟知道话虽如此, 俞善肯定也是看古大夫有些年纪了, 不放心他一个回北山去住, 这是好意, 他领:“好, 我回去再劝劝义父。不过走之前, 除了去山里采茶枝, 还有件事情我要陪你一起去,等事情结束了再走。”
俞善有些莫名:“什么事?”
“陪你一起把牛收回来。”奚晟还是今天经历了黄牙婆这件事才想到的:“我恐怕你那一百多头牛要收回来,不会太顺利。”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一头犍牛少说也值八两银, 就像今天我们能扣着黄牙婆, 我怕你去别人村子里收牛,也会有人为了昧下这头牛,纠集村民,把你扣下了。”
“哦,这件事啊,你想的没错,其实我也觉得不会那么顺利。”俞善一怔,狡黠的笑了笑:
“所以当初签契书的时候,除了平溪村之外,我都是让人带着户籍文书和田契去的衙门,契书上写了如果无故逾期不还,或是牛在他们手里有什么损伤甚至死亡,要按八两一只的价钱赔偿,没钱的就拿名下田产来抵。”
“作为抵押,他们的田契都在衙门的牙行里押着呢,牛还回来才能换回田契。为这事儿,我还多付了官家牙行一笔中人的费用。”
她怕奚晟有什么别的想法,还是温言解释道:“说起来,要不是这几年杨大人的官声不错,大家对衙门颇为信任,还挺难成事的,我要了他们的田契做抵押,也只是一点点防人之心而已。”
“咦?”奚晟惊奇的上下打量她许久,终于摇头笑道:“终于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了,我也总算能稍稍走得放心些。”
“呸呸呸,真是童言无忌,什么叫走得放心!”俞善忍不住嗔他一眼:“不过该做的苦力还是要做,我打算到时候从衙门借几个差役,你要是担心就一起去,而且这次真的是做白工。”
“好的,东家!”奚晟一本正经的拱手:“有事但凭吩咐,小的在所不辞。”
……
俞善给的工钱足够,又顿顿管饱,还有下一桩给崔家盖房子的生意在等着,泥瓦匠干劲儿十足,领着二十个人诚心卖力赶工,不过十天就把牛棚盖得七七八八,反倒是田老爹那边负责的草毡子,因为数量太多,还没编齐。
杨花柳絮随风舞,雨生百谷夏将至。
谷雨一过,夏天就来了,连轻薄的春裳穿在身上都觉出闷热来,雨水也明显变得更多,不再像春天时那样细雨如丝,而是一颗颗结结实实的砸落下来。
当初赁牛的文书上约定,春季谷雨过后就归还耕牛,这些天,陆陆续续有农家如约将牛牵到衙门,换回自家田契。
郭县尉让差役捎口信儿给俞善,大意就是让她赶紧把她的牛牵走,不然就要收俞善草料钱了!
行吧!俞善干脆让泥瓦匠先紧着牛棚的一头盖好,打算边盖边安置领回来的耕牛。
于是,俞小五手下的娃娃们,又多了一样打牛草的新活计。
这段时日,村里人去山上挖竹荪赚不到多少钱,去得人就越来越少。
前一阵子挖的人太多,竹荪毕竟是天生天养,被挖得七七八八,等下一茬长起来总要点时间。
那些孩子每个人心里都记了几个盛产竹荪的菌窝,每天早起上山跑一趟,晌午之前把竹荪交到小镜庄米娘子手里;下晌再上山割草,给牛场送青料,忙忙碌碌的,外快却是不少赚。
按俞小五的话说,最近村子里连打孩子的都少了,一个个在家里看到能赚钱的孩子都是笑脸相迎。
俞善则跟奚晟一起,每天都去县城一次,带回当天归还的耕牛,直到最后,数一数,还差五、六家,怎么也不见主动来还。
俞善心想,果然被奚晟料中了啊……行了,还得去衙门借人,这事儿啊,还是要求到郭县尉头上。
想起郭宜兰上次来做客时喜欢吃藕粉,俞善别的没拿,只带了两坛子藕粉上门。
那些藕粉之前拿油纸封得严实,又放在阴凉干燥的地方存着,轻易不去动它,俞善打开一罐藕粉查看过,保存得很好,口感还是一样,没有发潮结块,也没有发霉变质,这才放心拿去送人。
既带了礼物,直接去衙门就不是太方便。俞善请奚晟直接把车赶到郭县尉家里,想着放下礼物,通禀一声就能走了。
没想到,门房进去通报,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的跑回来,说是郭县尉的夫人韩娘子,居然破天荒的请俞善进去坐坐。
俞善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门房:“是夫人请我进去吗?”确定不是郭宜兰?
门房依稀记得这小娘子年前来过一次,那时自家娘子只让收下名帖,连门都没让进。
刚才自己进去通禀,向来沉稳的主家娘子竟然喜形于色,连声吩咐请进来,看来这小娘子短短几个月时间混得不错啊。
于是门房面上恭敬的说:“是我家娘子有请,小娘子跟小的来吧。”
俞善去内宅见女眷,奚晟倒不好跟着:“我就在门口等你出来。”
俞善点点头,跟着门房进了郭宅。
这宅子前后三进,格局精巧,本身占地不算大,可相比之下在县衙附近算是一处不小的宅院了。
俞善一路走来,见处处收拾得精致,花木茂盛,又不显逼仄,由此可见,女主人是个擅长持家的人。
进了内宅,韩娘子和郭宜兰居然都在,见俞善进来,郭宜兰一改往日的羞涩,迎上来握着她的手,感激道:“善姐儿,多亏了你之前送我的藕粉,不然我弟弟就遭了大罪了。”
原来之前春夏交接,天气多变,郭宜兰的弟弟郭宜年染了风寒,上吐下泻的,每天灌一肚子的苦药,吃了药就吃不下饭;可空着肚子吃药,肠胃一受刺激,又把药汁全都呕了出来,药性不能发挥,连下泻都止不住。
如此恶性循环,小小的一个人儿,没几天就折腾得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连米粥都克化不动了。
后来郭宜兰心疼弟弟,病急乱投医,做了碗稀稀的藕粉,放了不少蜜糖,调得香甜可口,郭宜年终于有了胃口,吃了两天藕粉,总算能喝下去药了。
韩娘子担心这藕粉吃了影响药性,请大夫来验,发现藕粉居然还有些调理肠胃,止泻的作用,真是歪打正着。
眼见郭宜年病情好转,韩娘子本来就打算,再找俞善花钱买些藕粉,没想到就是这么巧,俞善自己上门拜访,又送上两罐当做礼物。
韩娘子这些时日一直听郭县尉提起俞善此人,如今一见,觉得这小娘子果然不错,越看越顺眼,哪像自家相公说得那么讨人嫌。
她笑得和蔼亲切:“可见俞家小娘子跟咱们家有缘,宜兰,有空下帖子,多请俞小娘子来家里作客。”
俞善欠身行礼,谢过韩娘子好意:“娘子若不嫌弃,叫我一声善姐儿就好,我和宜兰妹妹上次在我家庄子上见过一面,也是一见如故,若是以后在县城呆得烦闷,娘子尽管带着宜兰到平溪村走一走,住上几日散散心也可以。”
俞善看到郭宜兰手里拿着的,恰好就是上次送她的杂色锦帕,也觉得很巧:“对了,宜兰妹妹,我在村里设了一间织坊,就用上次你见过的那种小织机,打算专门织杂色锦,你若是感兴趣,也可以去参观下织坊。”
郭宜兰本就擅织,韩娘子的陪嫁里也有绣坊,专卖些大小绣件,绣帕之类的,上次见自家女儿回来时带着这方杂色锦帕,韩娘子当时就觉得特别。
这会儿听俞善说开了专门的织坊织这种杂色锦,韩娘子不由觉得,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既可以给自家铺子带点儿新花样,也算是帮这俞小娘子一把。
她沉吟了一下,提议道:“说来也是巧了,我有一间陪嫁的铺子,专卖绣品,在县城也小有名气,你的杂色锦帕若是还没有下家,可以先拿到我的铺子里寄卖。”
俞善注意到,韩娘子说的是寄卖,等于不管自己定价几何,韩娘子的绣铺只收一些佣金,赚大头的还是自己,这确确实实是在向自己示好了。
她没有佯装推辞,大方接受了这份好意:“多谢娘子,今天我真的是来做客的,还有事要拜托郭县尉,改日我拿些锦帕样品来,给您过目之后,咱们再商议具体事宜,不知您意下如何?”
韩娘子就是喜欢她这份爽朗大方,听了她来找郭县尉的来意,忍不住笑道:“衙门的事我虽然不插手,可你这要求也不算什么,借几个人罢了,你直接去衙门找你郭叔叔,他一准儿答应。”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的县衙里,新鲜出炉的“郭叔叔”莫名的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