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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怎么了?”向芋淡然地问。
    周烈指了指她的咖啡杯:“你的咖啡杯,是空的。”
    向芋的心事重重被拆穿,索性也不装了。
    她颓在椅子里,看见周烈又拿起烟,忍不住幽幽开口:“你那个,是沉香吗?”
    “不是沉香,是肺易清粉,用烟蘸一下再抽会有薄荷味道,这几天感冒嗓子不舒服,听说这个能缓解一些。”
    周烈说着拿了打火机,临点燃前,又问了一次,“介意我抽根烟么?”
    “介意。”
    “......刚才不还说不介意?”
    向芋看上去有些没精神,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胡乱扯理由:“抽烟对身体不好,容易得肺癌。”
    周烈这些年在商场里摸爬滚打,已经不是当年见到开着豪车的靳浮白之后,只憨憨地对向芋说“你男朋友长得挺帅”的傻瓜了。
    他那双眼睛平静如常,却也洞察一切,收起烟笑着说,那好吧,留一个空气清新的休息室给你,我先回办公室了。
    到底是老板,向芋没让他空手走,给他倒了一杯咖啡,算是没有让人吸烟的赔礼。
    这段对话不知道被哪个员工听到,公司里八卦四起。
    说周烈和向芋之间是情人关系,说周烈对向芋和别人不一样。
    还说了,搞不好她手上那个戒指,就是周烈给买的。
    不让抽烟的对话被演变成各种版本,撒娇版,宠溺版,还有什么霸道总裁风。
    向芋偶尔听到,也没放在心上。
    那段时间向芋睡眠很不好,吃了几瓶进口褪黑素,效果寥寥。
    后来去看中医,医生推荐她喝一些酸枣仁膏,坚持了一段时间,也不见什么效果。
    她经常做梦,梦不到靳浮白的身影。
    却总能梦见一条长街,她跑在其中,却永远看不到尽头。
    因为睡眠不好,这一年的秋天别人都嚷着贴秋膘时,向芋反而瘦了几斤。
    有一天散会,周烈用内部电话叫向芋:“你来一下我办公室。”
    周烈简单说了一下公司里的八卦,又说,还有人说你手上的戒指是我买的,这话让你男朋友知道恐怕不好,我准备开除几个,名单你看一下。
    向芋虽然咸鱼,但对公司情况也不是一无所知,她看了一眼,笑着说:“多大点事儿啊。”
    说完自己先愣了一下。
    多大点事儿啊。
    这话大概是和靳浮白学的,他这人不屑与人争辩,和李侈他们那群话痨比起来,也算是安静。
    仅有的几次冒出这句话,可能都是对着向芋说的。
    好像任何事在他眼里,都不是什么大事,永远从容。
    可这样从容的男人,在他们分别时,落了一滴眼泪在她手背上。
    她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看到他是怎样离开的。
    只是回忆起那一天,总觉得手背有种被滚水灼伤的痛感。
    分神片刻,向芋才继续说:“这几个干活都挺不错,工作态度也行,茶余饭后八卦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要是实在看着不顺眼,罚点钱算了。”
    每个公司都有一些小八卦,这种东西只要当事人不介意,其实不伤大雅。
    也不怪他们,他们接触到的环境,天花板就是公司老板就是周烈,想给向芋安点什么八卦,也只能从周烈下手。
    周烈想想,笑着说:“我是怕你男朋友介意。”
    向芋拿了迷你望远镜看向对面的办公楼,7层的办公桌上插着一枝天堂鸟。
    她看了一会儿,轻声说:“他要是有机会介意,倒好了。”
    声音太小,周烈没听清,又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他不在国内,听不到这些流言蜚语,你不用担心。”
    向芋收好望远镜,忽然说:“周烈,求你件事吧,能不能在你办公室给我加张桌子。”
    周烈应下,又说:“唉,你这个时候加桌子,不是给八卦加料么?”
    她浑然不在意:“现在工作压力这么大,让员工八卦八卦也好,当做减压了,就算是我这个闲人为公司做出的一份贡献吧。”
    那时候是2015年的冬天,这一年又要走完了。
    向芋从来不敢多想靳浮白的事情,他走之后,哪怕把房子和车都留给了她,她也一次都没去过。
    连带着李侈的场子,她也没去过了。
    有时候她会觉得,他们并不是分开。
    他只是像以前每次去国外一样,还会突然回来,出现在她面前,对她说那些暧昧的调侃,像个色鬼。
    她尽量躲开所有关于靳浮白的回忆,直到向父向母突然回国。
    今年向父向母的项目很是冷清,终于有空好好在国内多呆些天,却并不舒心。
    爸妈回国之后,向芋搬回家里陪他们住了一阵子。
    那阵子她十分难过,因为爸妈总是在提起工作上的事情,也总是提起那个百强企业。
    提起来,总是不免唏嘘抱怨。
    他们说,明明2013年初时投出去的标都能中标的,怎么现在公司越做越好,反而这两年都不能中标了呢?
    向父捏了一盅小酒,有些感叹:“而且去年明明有苗头中标的,后来又被退回来,怎么送礼怎么打通关系都没用。”
    向母看上去也很惆怅,她说:“是我们哪里没做到位呢?肯定是上面哪个领导对我们不满意了,故意为难我们的。”
    向芋坐在餐桌,安静喝着陈姨煲的参鸡汤,默不作声。
    他们不知道,那份标书是靳浮白费了多少力气才想办法退掉的。
    他说过,总不能让我岳父岳母赔钱,你说是不是?
    那副腔调,好像仍萦绕耳畔。
    向芋艰难地咽下一勺鸡汤,状似随口:“爸爸,你们为了投标,送了很多礼出去么?”
    “你哪懂得啊,做生意也不是简单的,逢年过节的礼物都是一车一车往外送,请客吃饭的钱都能拿来给你买十几只手袋了。”
    向母说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芋芋,你手上的戒指,是谁送的?是不是有了相处得不错的男孩子了?”
    向芋垂头看着鸡汤,上面映出家里的一点灯光,也映出她那张表情落寞的脸。
    可是在抬眸时,她仍然挂好了笑容,摇摇头,只说:“还没到告诉你们的地步,先不要问啦,年轻人是需要隐私的呢。”
    那天晚上,她终于梦到靳浮白。
    只有一个背影。
    他背对着她,在洗漱台前刷牙,只穿了一件睡袍。
    宽肩窄腰,背影也好迷人。
    向芋在梦里絮絮叨叨:
    靳浮白你好惨呀,我爸妈每年送礼要送出去好几车,都不知道是你当年收了标书。
    要我说呀,那些礼物都该送给你。
    如果是我爸妈送你的东西,你可不能再堆在你那个大仓库里,丢着放着,不当好东西。
    靳浮白,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这一定是梦,因为现实中的他不会这样冷漠。
    换做现实,他大概会吐掉牙膏,不正经地调侃她,岳父岳母送我的,我怎么也得供起来当传家宝,你说是不是?
    醒来后,向芋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
    她想,原来念念不忘是这样的感觉。
    如果说这些所有流动在生活里不经意浮起的、关于靳浮白的琐碎,是向芋自觉无法招架,硬着头皮却也能勉强撑住的。
    那唐予池的离开,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一年的新年还没有到来,只差几天,唐予池突然给向芋打了视频语音,他说,向芋,我要出国了。
    他的头像还是那个白色瓷瓶,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总是调皮捣蛋长不大的唐予池,也会用这样沉重的语气说话了。
    他说大学同学在国外创业,他也想过去一起。
    这是对干爸干妈也说过的理由。
    但是私下里,他们聊过很久。
    所以向芋知道,他出国不止是这个原因。
    是因为安穗,她在这一年里频繁找到唐予池。
    最后一次见面,安穗哭得很凶,用哭哑的嗓子问唐予池:“我能不能回来?我能不能回到你身边来?”
    她很瘦,哭起来蹲在椅子上蜷成一团,眼睛像是漫了雨水的月亮,悲伤又明亮。
    唐予池想起很多年前的场景:
    那时安穗穿着校服,用宽大的袖子捂住脸,只露出两只通红的耳朵。
    他催促一声,安穗,你到底答应不答应?做我女朋友吧,我一定把你宠上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厚厚的校服袖子后面传来一点声音。
    她说,那你,一定要说话算数呀。
    可是那都是过去了,现在的安穗,哪怕她哭得再令人心疼。
    她也穿着一身名牌连衣裙,包包和鞋子都是名牌,耳环和项链都在阳光下闪着光。
    而这些名牌,都是别的男人送的。
    唐予池看她半晌,抬手拍了拍她的发顶:“穗穗,回去吧,以后别再来找我了,我已经不记得我爱你的那种心情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