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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节

      转眼便到除夕,沉闷的重重宫阙之中,触目所及之处皆是红色,趁着朱红的宫墙和殿门,这样满眼的红,逼进眸中时,只让人觉得晃眼。
    闻瞻坐在席上,手边是太后,紧接着便是各位王爷和公主,因宫中近来局势大变,正是人人自危的时候,即使在新年这样的日子里,众人面上的笑容仍带着几分勉强。
    闻瞻不在意这些人脸上带的是不是假笑,左右平日里的笑容也不见得多么真心,他就拄着胳膊,冷眼看着众人惺惺作态,因为他帝王的身份,不得不卑躬屈膝,即使再不满,也只能跪下磕头,点头哈腰的高呼皇上万安。
    李施趁着众人看舞乐的时候,偷偷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皇上,办妥了,奴才已经通知过朝中各位大臣,说您今夜会择几位大人的府邸,亲自去送钟馗画,让他们都提前做好准备接驾。”
    “朕说了要去镇国公府,你通知旁人做什么?”闻瞻面上显露出不耐,觉得他一贯爱将简单的事情弄得麻烦。
    “哎呀,我的皇上。”李施暗道皇上做惯了主子,只知道发号施令的滋味,却不知破坏既有的规矩有多么艰难。
    但这些话他又不能直说,只能接着相劝:“皇上,要是您二话不说,直接去镇国公府,那又得惹群臣不高兴,而且镇国公恐怕又要担心江姑娘会有什么事,咱们这样将消息散出去,将这事儿当成恩典,不管您去哪位大人的府上,他们都无话可说,只当您是看中择中的大人们。”
    说着,他又怕皇上向来随性,压根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又道:“皇上,左右您要是喜欢在镇国公府呆着的话,就在那处多呆些时候,到了别的大人的府上,您就走个过场儿即可,只要您露面,对他们便是最大的恩典。”
    闻瞻本就被眼前眼花缭乱的舞乐弄得发昏,这会儿听说去个镇国公府,还要弄出这么多麻烦来,更是觉得头疼,但是人有相思意,着实身不由己,就算麻烦,他也得像李施说得那样,挨个儿走个过场。
    他颇为无奈的点了点头,又望了一眼身旁装腔作势的众人,立即便要离开,但人还没起来,便被一旁的太后叫住。
    第81章 相见   她的身影让他再挪不动脚
    “皇上撂下整殿的人, 这是要去哪?”太后放下手中的银箸,用帕子拭了拭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去朝臣府中送钟馗画。”闻瞻拢了拢身上的衣衫, 施施然的回答。
    “这样的事情, 何时需要皇上亲自去做了?况且皇上还在病着, 出去一趟怕是会损害龙体。”太后拨弄着手上的佛珠,动作一下比一下更快,尽显出焦躁来。
    闻瞻的目光对着她手上的动作而动, 不慌不忙的应答:“从今日开始, 便由朕亲自去做了。”
    因为他的坦然,太后的神情微变, 手臂无意识的抵在桌上, 原本淡然一切的面上,露出几分愠怒来, 她虽不关心朝中事,却又对朝中事知之甚多, 也知道闻瞻此行是为得什么。
    她自顾自的摇了摇头,带着恨他不成器的意味, 转头别有深意的望一眼殿内众人,只道:“皇上,别因为一个姑娘,罔顾亲情责任。”
    “太后觉得这里面哪一位, 可以同朕谈及亲情?”闻瞻突然笑起来, 那笑中沁着丝丝凉意,淡漠疏离的很。
    “谈及不上亲情无所谓,但身为帝王,国家、百姓, 样样都重要,唯有你那点儿真情毫无价值。”
    太后用余光端详着他,不带任何情绪,停顿片刻之后又道:“你不想让你心中的江姑娘,得到你母亲那样的下场吧?”
    闻瞻的母亲是他的禁忌,将他母亲与江知宜放到一起谈论,更让他不满,他收起面上的笑容,目光锋利尖锐,直直的盯着太后,只道:“朕不是先帝,她也不会是朕的母亲。”
    话罢,他不等太后回应,掀袍起身便往外后。
    众人本就在小心翼翼的张望着他的方向,见他起身,面面相觑之后,也纷纷起了身,连舞乐都已经停止,无数双眼睛落在他身上,好像是在无声的询问发生了何事。
    闻瞻微眯了眯眼,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们,他欲撕破一张张惺惺作态的面容,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毫无必要,这些人,本来不就是这样吗?
    他站立在那儿,一双平静的眸子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将威胁的话直白的吐露:“朕脾性大,你们应当是知道的,谁若是起了什么心思,想要动朕在意的人,那朕必然让他,死都不能死痛快。”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却像是平地惊雷一般,在这原本喧闹非常的宴席上炸开,使得众人纷纷噤声不敢言。
    闻瞻并未观望他们精彩而多变的面孔,已经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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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不知何时开始落雪,从轻柔的小雪花逐渐变厚,密密麻麻的散落下来,如棉似絮,堆银砌玉一般将整个镇国公府拢住,露出一个银装素裹的宅院来。
    江家的人早已经落了座,却迟迟不曾动筷,热热闹闹的话着家常,将这一年的经历都尽数抖搂在桌上,有人为此轻笑,有人也因此沉默。
    “不知皇上临时又起了什么兴,怎么突然要择几位大人的府邸,亲自来送钟馗画?”不知谁率先开口,将话匣子打开。
    紧接着便有人回应:“那谁知道,皇上的心思岂是你我可以揣度的,只是他一时兴起不要紧,恐怕这京中的各位大人都得等着他,像咱们一样不敢落筷了。”
    “那倒未必,宫中的李公公不是传话来,皇上不一定择哪几家,只让咱们一切如常嘛。”有人出声反驳。
    “话是这样说,但是你敢动筷,等着让皇上来看你满桌狼藉,尽是残羹剩饭吗?”先头说话的人摇头笑笑,立即反问他。
    “行了,左右今晚要守一夜的岁,何时动筷又有什么紧要?”江载清面露不悦,抬手冲众人摆了摆,示意他们莫要再多言。
    他话刚落下,便听府门外传来尖细的呼喊,高声道皇上驾到。
    屋内众人毫不迟疑的迅速起身,便往门外走,待看见抬步进来的闻瞻,又连忙跪拜行礼,高呼问皇上安。
    闻瞻在那里站定,身旁的李施为他撑着油纸伞,簌簌而下的雪花顺着伞面滑下来,迷迷蒙蒙的遮了人的眼,使人看不清伞下人的真面容。
    他的目光在众人之间流动,寻找着江知宜的身影,待看见她小小的一团,就跪在江载清的身后,因为有人挡着,而且她低着头,并不能确认那人就是她。
    但闻瞻就是觉得那必然是江知宜,他面上露出些不易察觉的笑容来,冲众人抬了抬手,温和道:“各位平身吧,朕今日来,不过是想瞧瞧各位大人新年过得如何,顺带着送些东西来。”
    说着,他招手让李施送上钟馗画,佯装茫然的询问:“朕此次来,不会打扰到各位大人吧?”
    “皇上这是哪里的话,皇上能来,是给整个镇国公府的恩典,岂有打扰一说。”江载清依旧恭敬非常,上前接过那画,又抬手请闻瞻进去,“外头风雪大,皇上快快进屋吧。”
    闻瞻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江知宜身上,待她抬起头来时,他方转开了眼,避免与她对视,因为他怕一不小心,就会倾泻满腔的思念之意。
    因为他的躲避,没有看见江知宜颇为认真的端详了他的脸,待看见他面色苍白,尽显病中虚弱时,秋月般的蛾眉微微皱了起来。
    众人簇拥着他进了屋子,又将他请到上座,等众人都坐定了,有人才缓缓开了口,殷勤道:“其实这样的小事,哪里用得着皇上亲自跑一趟,况且皇上还病着,外头冰天雪地的,若是损害了龙体,臣等可是罪孽深重了。”
    听那人提起他的病情,闻瞻立即抬手,以手背掩嘴,轻轻咳嗽两声之后,又道:“就是因为病着,多日不曾出门,倒不知已经要过新年,却还是这样折胶堕指的寒冷。原本朕应该早早就到,却因为下雪路滑,又受那轿撵颠簸,觉得身子不大舒爽,这才平平耽误了些时候。”
    “那皇上此时身子可好了些?要不要寻府中的郎中来给皇上瞧瞧?”提到龙体不适,众人皆是如履薄冰,江载清作势就要叫人来为他查看,省的他在府中有什么好歹,到时候护君不力的罪名怕是要落到自己身上。
    “无妨无妨,病还没好利索罢了,不得事的。”闻瞻表现出少见的平和态度,他应付过众人,又低头去看面前备好的吃食,他原本就打算在镇国公府多呆会儿,这会儿看见吃食,立即转头看了李施一眼,不动声色的说道:“朕瞧着镇国公府的吃食不错,与宫中的大有差别。”
    “是,的确是……”李施领会他的意思,就要出声回应,但这屋内坐着的人多,不免有意图讨好之辈,听完他这话之后,忙随声附和:“这宫内外的吃食确实相差甚远,皇上若是看得上,不如动筷尝尝?”
    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人身上,暗怪他多嘴多舌,给自己寻麻烦,江载清更是立即瞪了他一眼,摆手偷偷命小厮叫郎中来,先不提皇上会不会有事儿,总得提前将一切都打算好,不管到何时,都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宫中规矩,任何人不得劝膳,现在虽不在宫中,但闻瞻仍然默不作声,还端着身为帝王的姿态,李施却颇为上道,边故意劝他略尝尝,边蹲下身子,就要率先为他验菜。
    “不必验了,朕还能信不过镇国公吗?”闻瞻往江载清的方向望过一眼,抬手止住李施。
    “皇上还是验验的好,微臣怕府中的饭菜不和皇上的胃口。”江载清面上堆满了笑容,却丝毫不见笑意。
    这话说得别有深意,合不合胃口的,岂是旁人可以验出来的?分明就是江载清心有恐惧,生怕这原本安全的饭菜,落在皇上嘴中,也成了不安全之物,谋害帝王的罪责,他可承担不起。
    闻瞻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他的顾及,但这样的状况上,再命人特意验菜,着实是太过见外,闻瞻不再与他攀扯,二话不说,亲自举筷随意夹了块东西,便往嘴中送。
    塞进嘴中的那一刻,他已经暗暗后悔,怪自己一时冲动,连什么口味的东西都不曾看清,便敢往嘴中送,但已经送进嘴中的东西,再也不能吐出来,他只能连嚼都不曾嚼过,生生咽了下去。
    李施看着桌上那盘夹杂着茱萸的肉片儿,忙拿起一旁的茶盏,倒了杯温水递给他,以让他漱漱口的幌子,掩住他明明吃不得辣,却偏偏佳那盘重口之菜的失误。
    闻瞻仰头喝下那杯水,方缓和了一些,他用余光打量坐的不远的江知宜,隐隐约约看见她神色严肃,他只当是她不喜自己来镇国公府,心中蓦地一沉,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只道:“不错,的确与宫中吃食相差甚远。”
    妄图阿谀奉承的人见他毫无顾忌,又听他出言夸赞,霎时喜上心头,不忘指指一边的菜,接着相劝:“皇上,你手边那道酿冬菇炖也不错,您尝尝?”
    “好。”闻瞻点点头,忍着喉中和胃中仍未过去的火辣,夹了块冬菇再次塞进嘴里,所幸这是个温口的菜,让他高悬的心缓缓落了下来。
    待他吃完,有人还要再劝,李施却已经上前阻拦,只道:“皇上晚间已经在宫中用过食,这会儿不能吃太多。”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无人敢劝,但因为有闻瞻在,众人不敢动筷,只是一直看着他,生怕因自己一时大意,冲撞了九五之尊。
    看着众人如此拘束,闻瞻自知他不该再留下去,他整理锦衣,缓缓起了身,就要出言告辞。
    因为即将离开,他这才敢直白的望向江知宜,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江知宜也在望着他。
    两人四目相接之时,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她眼中所含的东西,是他以往不曾见过,一时还咂不出来的。
    他这才看清,江知宜今日着了一件朱槿红的长裙,耀目的红色,更显得她肤色莹白,腰间绣着花样儿的衣襟收紧,显出纤纤细腰来,她的手垂在一旁,还攥着条丝帕,手指不安分的活动些,似乎有些局促不安。
    闻瞻只觉她周身的红色比宫中的大红还要晃眼,直直的晃到他的心中,让他再也挪不动脚。
    他想:他身为皇上,享得是天下独一份的尊贵,要在一个臣子的府邸多呆些时候,应当算不得什么吧?这些人要恭谨相待,那是他们应当有的态度,他不应该觉得不安。
    第82章 尾声   她专门只为他来
    闻瞻想要多看两眼余光里的红色, 毫不在意自己已经在众人面前起了身,作势便要再次坐下。
    可是江载清压根没给闻瞻机会,他弓腰行礼的动作虽然依旧恭敬, 但面上确是显而易见的“逐客”之意, 笑道:“皇上这便要离开了?那臣等送皇上出去。”
    这句话当真是堵住了闻瞻的选择, 他没法子再留下来,只是偏过头又扫了江知宜一眼,方道:“如此……甚好。”
    说话间, 闻瞻已经由江载清引出屋门, 他欢喜雀跃的摆驾来,却颇为落寞的做轿走, 抬着他的轿撵离开镇国公府的府门, 而后消失在茫茫落雪之中。
    送走了头顶的这尊大佛,满府上下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众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哪里还有闻瞻在时的小心姿态。
    但事事不能皆遂人心, 桌上的酒还没全下肚,门外就传来小厮的禀告声, 边跑便喊:“老爷,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大过年的,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什么不好了?”江载清双目一瞪, 竖眉质问。
    “是……是皇上他出事儿了。”那小厮重重的喘了一口气,梗着脖子回道:“皇上的轿撵走到半路的时候,抬轿的宫人们脚下打滑,不小心摔了跤, 整个轿撵都落了下来,皇上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怎么的,整个人都从轿中栽了下来。”
    “什么?那皇上现在如何?”江载清被小厮的话吓得惊惧不已,噌的一下起了身。
    “小的没法靠近,只是远远的观望过一眼,具体伤的有多重也不知道,只瞧见皇上脸上全是血,坐在轿撵边儿上一动不动,那些太监们也都随着他不敢动,在长街那儿跪了一片,好像等着太医过来呢。”那小厮也是惊恐万状。
    他听命跟在皇上的侍从后护送,瞧见那番场景时,压根没敢多留,慌忙跑回来要禀告老爷,生怕皇上是自他们这儿出的门,有了什么事再怪罪到他们头上。
    “长街,哪条长街?”还没等江载清再问,江知宜已经率先开了口,她眼中满是慌乱,声音抬得极高,好像并未顾及此处还有满屋的人。
    那小厮被她突如其来的询问吓了一跳,吞吞吐吐的回答:“临……临安街。”
    江知宜迅速起了身,仍保持着几分冷静,嘱咐道:“父亲,您快收拾收拾,带好郎中再去见皇上,宫中离那儿远,不知等太医来得是什么时候,我先去瞧瞧什么情况。”
    她这决定不大妥当,因为说起来,这屋中的哪一位,都比她更合适先去瞧皇上,但江知宜压根没给众人反驳的机会,说完便提裙往外跑。
    事到如今,她再想不到别的,只知道皇上本就在病中,这会儿又遭了难,满脸的血,不知是磕到碰到了何处,才至如此严重。
    采黛紧接着追上去,一手提着灯笼,另一手为她撑着伞,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又劝道:“小姐您慢些,这黑灯瞎火的,又下着雪,您仔细脚下。”
    “采黛,咱们还是快着些吧。”江知宜接过她手中的灯笼,稍稍抬高了些,照亮前头的路。
    “小姐,您着急也没用啊,您又不会瞧病,况且……”采黛就着黑暗打量她的脸色,不情不愿的开口:“况且皇上残暴无道,说不定现下便是他的报应。”
    “采黛,别这样说。”江知宜轻声呵斥,握紧了她的腕子,脚下步子没停,声音之间愈发慌乱起来,甚至有些焦躁的说道:“我不想他出事,真的不想。”
    采黛手上动作一滞,隐隐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完全错过了她在宫中的那段日子,所以到了此时,不知如何开口。
    “小姐。”采黛轻轻唤了她一声,嘴唇张合之间,什么也不曾说出口,只是默默将伞举高,以防掩住灯笼的光亮。
    除夕的夜里,人人都在家中团聚,街上本该是空荡荡的,临安街却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祸事,突然热闹起来。
    因为这场热闹,江知宜刚靠近街巷,便寻到了那小厮所说的跪成一片的宫人。
    她快步跑过去,隔着无数跪在地上的人,隔着洋洋洒洒的玉鳞飞舞,朝着轿撵所在的方向,哑着声音唤了句“皇上”。
    众人闻声纷纷转过头来,轿撵旁的闻瞻也应声转身观望,他手中抓着方帕,正按在额头处,待看见眼前人,他还有些不可置信,黑眸中荡起层层波澜,愣怔着询问:“卿……卿卿,你怎么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