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子何寥廓，漫说九瀛垂。
    姜北辰忽然想起那个整日仰望星空、推演算数的阴阳家。
    他此时亦是如此，坐在一堆断壁残垣中仰望星空，欲哭无泪。
    因为他的家没了。
    之前一道照亮天地的白光，摧毁了他眼前所有的一切。
    至于自己为什么还完好无损。
    那是因为青森恰好挡在了他的身前，替他承受了最猛烈的攻势。
    满地荒芜，砂砾遍地。
    方圆一里内，除了青森家那座异常结实的宫殿，再也没有任何高过膝盖的建筑和树木。
    全都被彻底地推平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已经不见。
    原本的位置上，地上还残留着几滴血迹。显然是对方受了伤，主动退去了。
    不过青森身上的伤，似乎要更加地严重些。
    姜北辰视线穿过裙摆下那双白皙的小腿，看到少女身前的地上，已汇聚出一个鲜红的血泊。
    她似乎流了很多血。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青森受伤。而且还相当不轻。
    不过她的血为什么是和正常人一样，是红色的呢？不应该是别的颜色吗。
    少年脑袋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随即又晃了晃头立即挥去。
    现在怎么是去思考这种事的时候。
    身前的少女突然转过身，手捂着被切开一条大伤口的腹部，脸色苍白地轻声说道：
    “北辰，扶我回家。可以吗？”
    姜北辰没有迟疑，迅速上前扶住她的肩膀，往少女的家中赶去。
    紧搂着少女微微颤抖的瘦削肩膀，姜北辰第一次近距离地感受到了对方的脆弱。
    按青森的要求，姜北辰硬着头皮把她送回了那个特殊的房间。
    那个造成了他童年阴影的暗室。
    只不过，这次地上再没有那些闪着青光的“碎片”用来照明。
    全靠青森指尖上冒出的微弱荧光，他才没有将脑袋撞在黑暗中的墙角上。
    少女轻轻推开姜北辰，独自在暗室中央的地坛上盘坐下来。
    见他满脸的忧色，青森嘴角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主动安慰道：
    “放心，小事。死不了。”
    姜北辰的脸色似乎有些犹豫，忽然将手伸进裤包里，拧出来一个小家伙。
    战战兢兢地递到青森的面前。
    是一只鼻青脸肿的小妖精。
    之前想趁机逃跑，被姜北辰循着血迹抓住后，用鞋带捆成了粽子。
    “吃了她的话，你会好得快些吗？”少年有些忐忑地问道。
    提出这样的疑问，其实就等于跟青森的非人身份摊牌了。
    虽然姜北辰一直都刻意地在逃避这样的局面。
    努力说服自己，平日里把对方当成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但是他这一次，是真的很担心青森。
    那条从青森胸腹间劈开的硕大伤口，深深得能看见里面断掉的肋骨以及跳动的心脏。
    换做一般人，早就死掉了。
    也只有青森除了脸色惨白了些，好像并没有当回事一样。
    然而她刚才连行走都需要自己搀扶，明显这份表面的从容是装给自己看的。
    青森太好强了。
    不管什么时候，都喜欢一句话不说地挡在自己前面。
    交出小妖精给她，是姜北辰现在唯一能想到的，或许可以起到一定帮助的办法。
    小妖精唐菲似乎知道了自己此时的处境，小脸顿时惨白如纸，浑身战栗个不停。
    泪水哗啦啦地不要钱似的从脸颊上流下来。
    整个人惊吓得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青森微眯着眼睛，看向眼前拇指大的小妖精，一双瞳孔渐渐缩成了菱形。
    随即却摇了摇头，拒绝道：“太弱了。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唐菲此时整个人都蒙蒙的，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悲哀。
    原来被人鄙视，也是一件幸事么。
    “是吗。”姜北辰脸上掩不住地失望，随手就将小妖精像垃圾一样丢到暗室的角落里。
    这个麻烦又爱逃跑的小家伙，相信放在青森这里，肯定会老实许多。
    “你不问我些什么吗？北辰。”青森似乎并不急着疗伤，反而主动和少年聊起天来。
    姜北辰脸色变得有些复杂，喃喃道：“聊什么？聊你……为什么不是人类？”
    “还是聊……你为什么要一直在暗中保护我？我有那么重要？”
    “原来你知道。”青森眼里闪过丝异色。
    她原本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没想到姜北辰还是猜到了，自己出于某种目的，一直在暗中守护着他。
    “我不是人类，你不在意吗？”青森直直地盯着少年，似乎在期待着他真正的答案。
    姜北辰故作轻松地撇了撇嘴，“早就知道了啊。在很小的时候。所以很早就不在意了。”
    他说的是当初遇见自己幼年蜕皮时的事情吧。果然他心里还清晰地记得。
    这个答案，令青森苍白的脸色似乎恢复了一些血色。
    他在意过。只是现在不在意了。那就很好。
    “其实我只是……”
    “不要告诉我，你的意图。我不想听。”姜北辰忽然皱紧眉头，打断少女的话。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严肃的打断自己的话。
    令原本想解释其中缘由的青森，整个人骤然愣住了。
    “也好。”少女转即莞尔一笑，心里大致明白了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姜北辰或许是不想现在，就在他们两人之间画下那条分明的界线。
    那条跨越人与妖的界线，一旦画下。
    他们也许以后，就很难再恢复到日常平和的相处中了。
    他还不想“失去”她。
    “但我还是觉得该告诉你一些事情了。关于这个世界的真正的真相。”少女固执地说道。
    姜北辰对此没有感到任何意外，反而是斟酌了下语气，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因为你今天，……输了吗？”
    姜北辰特殊的脑回路，让少女顿时有些羞恼，轻啐了一口否认道：“我没有！”
    少年认真地注视着她的眼睛，盯得她心里有点发虚。
    转即有些不情愿地承认道：“是挺麻烦的一个对手。我一时大意，多吃了那么一丢丢亏。”
    姜北辰视线移过少女裂开的胸腹，又收了回来。
    意思很明显，这么吓人的伤势，可不是“一丢丢亏”的差距。
    青森气得直翻白眼。
    要不是现在没有什么力气，她很想一脚把这讨厌的家伙踹出屋去。
    姜北辰也不敢再趁机“补枪”。
    他也怕被青森的小本本记上一笔。伤好了后，还要找自己算账就惨了。
    少女似乎努力平复了下激动的心绪，然后开始一本正经地为姜北辰解释。
    每次遇到重要的问题时，青森的话都会比平时多很多。
    他已习惯了做一个认真地聆听者。
    “北辰，你知道吗？”
    “你现在所在的世界，人类称呼中的地球，其实还有一个称呼。”
    “在我们那里，称呼它为‘地窟’。”
    “我们，自然是指各种来自地窟以外的非人种。”
    “之所以这样叫，是因为地窟的位置，处于整个灵界的最底层。”
    “一个没有真正守护者的地窟世界，下场是极其悲哀的。”
    “注定会沦为一些变态家伙的乐园、试验室，甚至是牧场。这个我就不详细解释了。”
    这种会给姜北辰带来对非人恶劣观感影响的话，聪慧的少女选择一句带过。
    “反正人类的生死，在他们的眼里，如同蝼蚁一样卑微。可以肆意践踏。”
    “当然，也会有人想到成立组织，反抗他们这些外来的非人种。”
    “比如csn。据说里面不仅有人类，也有非人种。”
    什么？csn居然是抵抗非人的组织！
    姜北辰感到有些吃惊，不是因为非人入侵自己世界的事。
    他从小已经接触过不少非人的家伙了。早对这些非人的存在，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判断。
    他是觉得csn是反抗组织这件事，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从他之前和对方的几次接触，明显感觉到这个组织的人都挺霸道蛮横。
    根本不愿意和人讲道理。动不动就伤人。跟坏人没什么两样。
    然而青森眼神确定地告诉他，事实就真如她所说。她没理由骗自己。
    姜北辰不想再纠结这问题，他更关心另外的事。
    “那些家伙怎么来到这里的？什么时候来的？”姜北辰好奇地问道。
    “门。”青森解释道，“这个地窟世界，被打开了五扇门。”
    “那些外界的非人，都通过这些门降临下来。”
    姜北辰连忙追问道：“那些门在哪里？能关上吗？csn是不是正在做这件事？”
    青森眼神复杂地看了看他，于心里重重叹息了一声。
    少年似乎是坚定地站在了人类的立场上。把他们这些非人当做了入侵的怪物。
    她认真想了想，然后一次答完了所有问题：
    “我不知道在哪里。既然能打开，应该就能关上。csn应该在努力。”
    “不过，……北辰。”少女似乎面色有些犹豫和后悔，“你不该问这些的。”
    嗯？不是你自己主动告诉我的吗。姜北辰有些懵。
    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连其中一扇门的位置都不知道吗？那青森你怎么……”
    少年似乎意有所指地，故意没有说完后面的话。
    青森猜到了他的心思，苦笑着摇摇头，“我不是。不，我也不确定。但我真不知道。”
    “我出生的时候，已经在这里了。”少女神色颇为无奈地解释道。
    看着不像是在说假话。
    青森的意思，她是诞生于本地的“非人”吗？
    姜北辰下意识又觉得不太像。
    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一下子知道了很多东西，又像是什么都还不知道一样。
    “青森。”姜北辰脸上忽然露出古怪的表情，双手一下按住了少女的肩膀。
    青森瞪大了眼睛，一脸疑惑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