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耻之徒_37
“老杭,你长得比我帅,成绩也比我好,在学校里,你是这个。”我竖了根拇指,“跟你比,我一直是这个——”我翻了一圈,现在拇指朝下,“兄弟,别人看到的是我风光,你落魄,但我自己心里清楚,你是一贴良药,苦得没人肯喝,甚至每天多少人处心积虑想把你倒了,而我是一锅掺了蜜的毒药,人们啊就算死,也爱死我这,前赴后继地来!你说这世界到底怎么了?我也想问呢,可这就是现实,你说扯不扯?当然扯!可为什么想法很好,现实很糟?所谓公平正义是个架空的口号,记得我们小时候喊的那些口号吗?任何一样东西,过分的追求只会适得其反,小到阻碍社会进步,大到谋杀历史进程,适当的柔软是你生存的前提,并不是对什么东西的妥协,老杭啊,你真得学着点。”
这话简直太刻薄了,在说这段话的过程中,我一直死死地盯着他,注意着他表情的变化。
杭志永这样一个善类,这样一个孤独的斗士,其实是不难激怒的,因为既他不认名也不逐利,支撑他的只有那个追求公平公正公开的信念,你只要否定他所追求的东西,就是最有力的一刀,直插心脏。
但杭志永没有爆发,他只是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表现出一个程度轻却力度大的鄙夷,说贾臣,你是故意的。我没说话,狡黠地笑了笑,他默然了片刻,突然推开我的手,起身去把帐给结了,然后折回来,对我说:“贾臣,你的体面,是跪着的体面,我的不体面,是站着的不体面。”
然后他转身要走,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腰背已经没有从前那么笔直了,两鬓也似乎早生了几缕白发,灯光下更加惹眼。
“你要问的第二件事呢?”我叫住他说,“怎么话才说了一半就要走?”
就在前几天,杭志永的律所被查封了,本来法律援助是档好事,可偏有些位高权重的人觉得这是挡在自己仕途上的一块石头,无论动用多大的力量都要把他搬开,于是公权私启,又一次封了他的律所,吊销了他合伙人的执照,加上现在他自己的执照迟迟通不过年检,手上很多业务都没法开展。
这事是林寒川跟我说的,让我想办法帮帮忙,或者司法局找找人,或者让他挂靠到我们所来。我当时就回了一句话:你让杭志永自己来找我。
然后这事我就忘了,因为我相信杭志永不会来求我,一辈子都不会。
杭志永站定了,转身看着我:“不问了。”
我叹口气,说:“老杭,你就求我一回吧,只要你开口求我,我什么忙都帮。”
他不说话,还是直直地看着我,那目光如炬,像在审视我的某个内在部分。
“别这么看我,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说,“我求你了,你就求我一回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人写东西喜欢精简,不爱拖字数,所以要构思很久才动笔,写的很慢,请包涵。
另外隔得太久,人物名字我自己都有点对不上了,相信大家更是,做个提要吧。
黄河——刑二庭庭长,是我入行以来第一个行贿的对象。
杭志永——我大学室友,法学博士,律师,曾经参与三博士上书,现在搞法律援助,是个正义斗士。
林寒川——不说了。
袁城——我老师,律所的主任律师。
佟帅——小贩,杀死城管二名。
钱晓峰——新招的酱油助理。
有错字请提醒我。
鞠躬
41、晚来寂静 ...
最近蹊跷的事情不少,最显著的一桩是:追在我屁股后面追债的二宝突然人间蒸发,杳无音讯了。这事就发生在他给我下最后通牒的那一晚之后。 当晚我突然有了心思,马不停蹄去了趟钟楼医院,想拜访老顾,但就如我意料中的一样,他的病房空得能塞进上百只花圈。四面白墙庄严肃穆,病床上的白床单竟都没有一丝褶皱。氧气罐静静地立在床头柜边上,监视器的黑色屏幕折射出我一张错愕得近乎平静的脸。
老顾去哪了?
我走在医院的长廊上,心下嘀咕:老顾啊老顾,你最好是已经死了,否则我必须让你生不如死。
其实有些事情我心里一直隐约有感觉,但是这些感觉是零散的,破碎的,没有一针恰到好处的催化剂,就很难形成完整的思维逻辑。 而这一晚,恰好是那个临界点的到来,所有原本应当联系上却迟迟未联系上的点,终于成线。 我痛骂自己的迟钝与不开化,快步朝着楼层护士站走去。
然后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答复:老顾手术不成功,转去国外治了。
我坐在楼下小花园里,点上一根烟。耳边有秋蝉残鸣,毫无气力,轻风拂过树杪,沙沙作响。
身边有只凉亭,亭子下面有一扇木门,门板上的木条已经是一副抽丝剥茧的模样,两根木条之间的缝隙大得能塞进一只欧美规格的男性阳具。一把巨大的铁锁摇摇晃晃地挂在门把上,两张封条不很驯服地扒住门缝,似是在极力遮住一个羞耻的生命之洞。
小时候我爸胃癌开刀住院加上复健长达半年之久,此间我便常在这附近玩耍,偶尔见这门是开着的,便探头进去张望,幽深的台阶之下总是一袭阴森森的气流略过发鬓耳廓,引起一身寒战。 那时我总想:好一个无底洞!那下面即使别有洞天,也必定是险象环生。 于是挑了个好日子,邀了那时的开裆裤好友如今的看守所所长王拂晓一同探险,这厮向来胆大,可刚到了这门口,呼吸了第一口阴冷的空气,便撒开腿狂奔开数百米,远远地朝我喊:老二,快跑,那地方去不得!
我那时倒不觉得这世间有什么是可怕的,除了我爸偶尔会拎着棍子敲我。 然而这样一个生猛的人,都折损在那手术台上,被削去了三分之二的胃,成了个不完整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想到此处,我便顺着那水泥台阶一层层蹦着下了。 那台阶也就三五十级,开始一片漆黑,触地之后反而没那么黑了。然而一片冷光却照在了另一扇门上,门上一把双头锁,堵住了我所有的探险热情。
后来王二去找我妈告状,说的煞有其事,似乎我干了什么反革命的勾当。也就是那时,我才知道,那下面是太平间。 这个真相并未使我退缩,恰恰相反,我对那门后的世界充满了热情。我曾多次徘徊在最后一扇门的门口,贴着门缝里想窥探里面的世界,且儿时的记忆更是赋予了那扇门以象征意义,使它成了一道阴阳相隔的屏障,于是我总觉得自己曾徘徊在的,便是生死之间。
现在这太平间早已弃之不用,我也就再没有机会知道那扇门后面,究竟是怎样的景象。 回忆起那时的经历,更是忍不住发笑,那时尚且生得自在,并不怕死,甚至希望探究死亡;现在生不如死,便恨不能离那门越远越好。
于是我便仍旧是坐下抽烟。
烟是好烟,还是上次张爱民给的那包九五至尊,但那烟气刚一触及喉咙,我便好似生吞了一把利剑,非但喉口铺满撕裂之痛,连那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扎的千疮百孔。我就地咳了有整十分钟,然后便通透了,心底净得仿佛一只筛子。
老顾从来不是我的兄弟,他导演了这一切,与二宝合作,把所有的仇恨引向了我。
为什么我在城北旧宅欲与海东青行事那一晚,便正好有打手上门?
因为跟海东青通电话的时候正是在老顾的车里。
为什么那一晚我家中失窃的笔记本里其实并没有登录过微博的账号,账号又是怎么泄露的呢?
因为账号不是那晚泄露的,而是那一晚之前,我开车回我父母家吃饭,停车之后感觉被人跟踪,那个被我误以为是错觉的身影,怎么看都像极了老顾身边的保镖王诚。 那天我的笔记本就扔在了车后座上。
而最大的破绽,就出在程语,或者说那个编造出来的杨其志。他的身份是顾升通过林寒川传达给我的,我因为过于心虚,竟没做任何调查。 其实本不必调查也可十分明朗,程语托我打官司时,身份是要过检的,他作为公司的法人代表,这一点上很难作假。想来这程语是真的,杨其志才是假的。
那么老顾拿两百万打发杨其志回美国也是彻头彻尾的做戏罢了,他卖了一张好身份牌给我,使我依旧昏头。
于是我这才想起来给阳光集团以前地副总现在的一把手打了个电话,姓殷的因为曾经出了两百万让我弄死杨光,接到我电话后十分警惕,还以为是这案子要翻,一个字一顿不敢说快,生怕说错话。 我急得不行,恨不能直接去他家里揪着他领子问个明白,纠缠了半天他总算是明白我的意图,想了想才谨慎地说:“杨总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确实在美国念书,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知,你也别再打来了。”
我听完这句,简直一口气血要喷出来。大脑里被懊恼填满:我因为杨光案里做了恶,本身就做贼心虚,加上曾救过老顾一命,因此对老顾所言万般信任,于是竟连这十分的破绽也未看透半分。
这下前因后果便彻底通了。
通了之后我便又懊恼了一阵,才解脱出来,转而陷入了疑惑之中。
老顾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
他恨我吗?
我这人做事固然可恨,却从未欺他半分,倒是一来救了他命,二来替他除了仇家,除非他心理扭曲,否则没有理由恩将仇报。
那么可能性就只有一种,老顾为了自保,而陷我于此境地。有人要害我,以某种理由或者筹码胁迫老顾参与其中。如果说王二宝是明里对我下手的,老顾就是在暗中推了一把,光影交织下,我就是那待宰之羊。
可既然他只是个胁从犯,王二宝又撑死没这个智商,那么到底是谁在背后主导这一切呢?
顾升这么年轻,本来得脑梗死的概率就极低,现在我总算是明白了,他只是在逃避,不想被卷进来。
事到如今我只敢相信顾升并非真心想害我,然而除此以外竟无一人可信。
我忽而感觉又气又恼,这事像极了一张网,我动一动,它便收的更紧,可我若不动,就无法探知真相。
一阵凉意袭来,我忽而想起老顾手术前曾经对我说过的三个秘密。
“老林是好人。”是为第一个秘密。
如果那时的顾升就已经在演一出全身而退的戏码了,那么他说的这句话就很有价值。 他预料到一旦我想通这一切,林寒川在我猜想中的身份就很难作好,因为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他俩明显是一个集团里的,于是在这种判断的前提下,顾升的这个所谓的秘密就意味着一切或许能从老林身上找到转机。
想到这里,我心里竟有几丝兴奋,将全部赌注都押在林寒川身上,恨不得当时就开车去他家问个究竟,却又立刻掐醒了自己:这事布局太大,贸然行动势必一定要想到十万分的细致才可行动。
那一夜我的内心是无法平静的,躺在床上思绪奔涌,想到疲惫不堪仍是无法入眠,我在心中无数次告诫自己一定不能慌乱,行事需照旧,线索慢慢发掘,于是班依旧上,案子依旧做。然而蹊跷的是,王二宝再也没有出现过,一条完整的线,似乎就断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