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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五)

      尾声(五)
    钟瑜走进包厢的时候, 宋雅静刚好抬起头看向她来。
    这次是宋雅静主动约的她,上午收到短信她满不想来的, 当时是拒绝了的, 但宋雅静说:我马上要出国了,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上一次见面是宋雅静骗她说周时放的戒指是为了她量身定制的,钟瑜觉得这人脑子好像不太正常, 就像同这样的人说话也是一种侮辱似的, 概不来往了。
    但这人就是有办法厚着脸皮到她面前晃悠,让人无语。
    钟瑜一坐下, 宋雅静优雅地抬起手臂, 招来服务生, 说:“我要红酒, 这位美女。”
    说到这里, 她故意顿了顿, 侧头向钟瑜,盈然一笑,“你喝什么呀, 小鱼姐姐?”
    小鱼姐姐?你可真嫩。也就比她小一岁, 这句姐姐怎么有脸叫出来的, 自己不嫌恶心, 她都听恶心了。
    于是钟瑜用一种更加矫揉造作的姿态, 轻轻说道:“我老公管着我, 怕我遇到坏人, 不让我在外面喝酒的,要喝也只能跟他一起喝,对不起了哦, 妹妹。”
    这一句“妹妹”叫得可就很有灵性了, 讽刺宋雅静也不照镜子瞅瞅自己啥样,还装嫩呢。
    宋雅静自然不会听不出钟瑜的讽刺,想到今时今日的处境,自己恐怕在周时放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心里不免涩然,嘴上却还是酸道:“有老公疼可真是一件优越的事,恨不得告诉全世界吧。”
    钟瑜淡然笑着,低头研究新做的美甲,“没办法哦,我也不想的呢,毕竟长得漂亮嘛,不愁老公不疼,演技不赖,电影也好,电视剧也好,随随便便就能拿奖,你不会懂这种优越感的,等你哪一天拥有我这样的美貌就知道了我的快乐了。”
    她仔细打量了一眼宋雅静,万分可惜地叹了口气,“这辈子看来不大可能了,下辈子也许有机会。”
    宋雅静一口酒没咽下去,差点喷出来,着实气的不轻,关键是这也没法反驳,她说的事实。
    宋雅静忍耐道,“其实我想见的是放儿哥,我知道他不愿意见我,就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找了你,我今天不是来跟你斗嘴的,是想把话说清楚。”
    钟瑜握着酒杯,挑高眉峰,表情好像在说:我跟你没啥好说的。
    这个女人永远都是一副高冷傲慢的样子,好像谁都看不到,也放不进眼里,这种天然的自信和优越感,是宋雅静最恨她的地方。
    之所以恨,是因为想拥有却无法拥有,就如钟瑜说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一针见血,看透了宋雅静的心。
    她似乎总有一双洞悉人的眼睛,冷静理智,一副游离于世俗之外的旁观者清醒自持的目光看任何人,既不悲伤,也不同情,更不怜悯。
    关键是,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冷血无情的女人,竟然让她的放儿哥爱得死去活来。
    宋雅静为他感到不值。她也从来没有觉得钟瑜爱过周时放,哪怕是爱,也没有她爱得那么深。
    所以她一直觉得,钟瑜配不上周时放的爱。
    但是她终究输了。
    即便她不想承认,她也得承认,输得一塌糊涂。
    商场如战场,她爸不会因为她深爱周时放而放过周袁两家,她因此失去了袁淑玫的信任,就等于失去了最坚实的后盾。
    但“输了”这个词语是这样难说出口,宋雅静沉默良久,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虽然很不想承认,放儿哥最后选择了你却没选择我,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比不上你,除了漂亮这一点……”
    “不是因为漂亮,”钟瑜冷静打断她,目光认真看着宋雅静,“你和袁女士都错了,皮囊就算再好看,总有一天会看腻,会衰败,会经不住岁月摧残,但爱不会。”
    “你从来不曾走进过他的心,不是因为你不够好不够努力,是因为。”
    说到这里,钟瑜停下来,深深看了眼宋雅静,音色低沉却清晰:“我和他的世界谁都走不进来。”
    宋雅静呆呆望着钟瑜。
    她攥紧手指,反问:“我爱他有错吗?”
    钟瑜优雅放下杯子,凝视她,一字一句慢慢道:“爱从来没有错,借爱之名拆散别人的家庭就是你的错。”
    宋雅静彻底愣住。
    原来他们的爱情,永远都是一场双向奔赴,唯独她,从始至终都是自以为是的深爱。
    过了半晌才说了一句:“他也说过一样的话。”
    他说,就算他们吵架、闹别扭、分开,也只是他们自己的事。他和小鱼的世界别人进不来,也拆不散。
    宋雅静嫉妒,不仅是因为他说“我们的世界”,他和钟瑜是一个整体,更是他说“小鱼”语气宠溺,是叫她名字时候从来没有过的温柔。
    宋雅静到现在才终于明白,去年老宅的那次见面,在周时放心里,他早已笃定,也早已确切的一件事就是:他一定会追回钟瑜。
    而他此生也非钟瑜不可了。
    听到宋雅静的话,钟瑜只是微勾了下嘴角,丝毫没有惊讶。
    她的反应刺痛了宋雅静的眼睛。
    刺痛她的是钟瑜的确信和自信;那种确信是全世界的爱都围绕着她转的笃定和满腔热忱;是他爱她根本不需要怀疑的事情;是被爱人的恃宠而骄,也是对爱情的信任和把握。
    到这一刻,宋雅静才真真正正感受到输了——他们的世界,她永远都踏入不进去。
    再也呆不下去了,她拿上包站起来,一个字都没说的离开了这里。
    输得彻底,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这最后的一份面子,她要留给自己。
    钟瑜独自一个人在包厢坐了许久,慢悠悠喝着饮料,吃的差不多才起身离开。
    包里的手机有好几个未接来电,给周时放回了信息,又给风芽打回了一个电话。
    刚接通便听那里吵吵嚷嚷,风芽提高着嗓门说话:“你那里情况怎么样了?”
    钟瑜一愣,本以为她特意打电话会是工作上的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刚陪人闲扯完。”
    风芽笑道,“我以为你在那里憋屈死了,才打来关心一下,没想到你过的比我还滋润。”
    钟瑜也笑道:“看来风老师不是因为关心我才打电话过来的。”
    风芽被揭穿了,便直接说道:“我陪小欣在拍摄现场录制,闲得无聊嘛这不是,就想到了你,话说回来,你在陪谁闲扯,老爷子醒了?”
    说起外公,钟瑜语气也随之黯淡下了,“还在icu,宋雅静要出国了,约我见最后一次面。”
    风芽挑眉,“好事啊,等等,她没欺负你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钟瑜已经走出电梯,看到门口那辆黑色宾利徐徐靠边,顿了顿,慢悠悠道:“受她欺负,还不至于这么落魄吧。”
    风芽:“说的也是,你那张嘴,也就对关系好的人会嘴下留情显得客气礼貌又优雅,别人休想占你便宜,不过我主要担心的还是他那个妈。”
    说到这里,风芽也叹了口气。
    钟瑜不免想到了上次在医院见到袁淑玫的情景,也不知道怎么跟风芽说,只简单道:“袁女士变了不少。”
    风芽“啊?”了一声,“她不找你麻烦了?”
    “嗯。”
    风芽转念一想,点头道:“她也是没辙,周时放那么坚定,就跟当初一样,铁了心非你不可,大部分时候做家长的也只能妥协了,不过啊,袁女士骚就骚在,婚后她还有一堆骚操作,让她儿子心甘情愿离了你,这种人真的挺可怕。”
    “我啊,”风芽继续道,“不是对你和周时放没信心,是不放心你家那个袁董。”
    “不会了,”钟瑜说,语气无比坚定,“这一次不会了。”
    过去的一年,无数个日夜她都在担心“重蹈覆辙”这四个字。
    从来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确定,更确切地相信自己,相信未来。
    风芽微微有些愣住,钟瑜说:“你想问我为什么这么笃定对吧?”
    “风老师,离婚以后让我更加明白一个道理,幸福在我们自己手里,只有我自己才能把控,过去那段婚姻,我太把焦点放在他和他的家庭身上了,一切都围绕他转,失去了自己的原则底线。”
    “失去过一次,就会失去第二次、第三次,就像守不住江山基业的帝王,随之山河覆倾,任人踩踏。”
    “只有爱自己,才配被别人爱,因为她懂得如何爱人,与这世界拉起一道泾渭分明的线,才不会受人摆布。”
    “很早之前你问我,为什么选择原谅周时放,那时候其实想告诉你的是,我想遵从内心,但这个答案太模糊,你未必听得懂能理解,因为没有经历过的人难以感同身受。”
    “我想了很久,现在想好了答案告诉你:我们都是第一次生而为人,谁都可能犯错。婚姻里除非家暴和出轨这两条原则性底线不能被侵犯,再者不是品德败坏心性残忍的反社会人格,只要他向善,有认错的态度,有改过自新的表现和行为,都值得被原谅。”
    “现在我拥有的一切,都是我想明白以后,通过努力抗争来的,是凭我自己的本事,这没什么丢脸的——我想要爱,我就去争,我想要钱,我就去赚,我的人生也一定是我想要的样子,它不依附于人,也不会被人看轻。”
    风芽听了,久久没有出声,过了好久才说了一句:“我确实不如你活的通透。”
    酒店门口,一阵风拂过,钟瑜伸手将头发全部往后撩,望着不远处停着等她的那辆黑色宾利,对电话那头的人轻轻说:“风老师,心里有爱就大胆去追,不要害怕失败,不经历过失败不会知道自己适合什么样的人,想拥有怎样的人生。”
    风芽低声道:“我们都是追梦者。”
    “是的,追梦者,永远在路上,生命不息,旅途不止。”钟瑜回答道,一面朝车边走去。
    下午和周时放约好回老宅帮外公收拾一些日用品,虽然医院里有买新的,但外公还是习惯用自己的东西,怕他万一醒过来,到时候回去收拾来不及。
    少了外公在家,这宅院显得比往常更清冷。
    收拾好了东西放到车上,钟瑜拉着周时放到南苑摘花。刚进来的时候就闻到了桂花香。
    南苑种着一棵金桂,一棵银桂,一百多年的历史了,由于实在太高太大,遮天庇荫的往天上生长,每年都会请人修枝,但还是需要梯子架上去才能摘到。
    用人抬来一把长梯。
    周时放不是第一次爬树了,脱了外套,扶了扶梯子,动作熟练地抬脚就上。
    钟瑜站在下面,怀里抱着他的外套,一手帮他扶着梯子,仰着头,阳光刺目,穿透碧绿的叶子,她眯起眼睛,担心道:“不要太高,小心点,就下面那一簇。”
    周时放低头找到钟瑜示意的那簇,扭头问:“这里?”
    钟瑜连连点头,笑眼亮光点点,仰着头看他的样子像是在看自己的整个世界。
    周时放心一动,转回头折下花枝,紧紧捏在手心,从树上跳下,护着花,单手撑着地面站起来。
    钟瑜快步走上前接过花,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香吗?”周时放将不小心蹭破皮的手掌伸进裤子口袋。
    钟瑜目光轻轻落下,捕捉到他小小的局促,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将花递给用人,抓住他的手臂往外抽,“手怎么了,我看看。”
    “擦破了点皮,没事。”周时放轻描淡写。
    “我看看嘛。”钟瑜撒娇似的语气,周时放拗不过,只好任由她抽出来看。
    水泥地面粗糙,他跳下来的时候,一只手拿着花,重心不稳,手面上蹭破了一大块,都流血了。
    她挑眼看他,有些心疼,“这叫擦破了一点?”
    “好了,回去了。”她拉着周时放往回走。
    他脚步听话的跟着她,问:“不摘了?”
    “摘个屁,”她侧过头,嘴角含着笑意,是秋日里最明媚的一抹,“回去帮你上药。”
    回到院里,周时放洗干净伤口坐在椅子上看着钟瑜打开药箱,把碘伏药水、棉花和镊子一一摆出来放在桌上。
    “手给我。”她在他面前蹲下来。
    周时放乖乖把手摊开,伸到她面前。
    钟瑜垂下眼,抓住他的手指,耐心认真地上药,“有点疼,忍着点。”
    头顶一声闷笑,她似乎楞了下,手上的动作却没停,“笑我技术不够好?”
    “技术挺好的。”周时放强忍着笑意,调侃。
    钟瑜扬了扬眉,一点也不谦虚,“知道就好,珍惜吧,一般人没这待遇。”
    周时放伸手帮她撩开额前的发,手指沿着脸颊弧度,到下巴,轻轻挠了挠,情不自禁凑过去,嘴唇刚要贴上她的额头,忽然倒抽一口冷气,轻“嘶”一声。
    钟瑜下重手,棉花球恶狠狠摁在他的伤口上,低骂道:“给你擦个药还要来吃豆腐。”
    周时放忍疼笑着,气息轻轻扑在她脸上:“这叫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这语气,这模样,整个就是一副不折不扣的斯文败类。
    钟瑜白了眼他,推开他凑近过来的头,“想得倒美。”
    弄好周时放的伤,钟瑜把小小的花蕊从枝上剥落下来,泡在水里,洗净了,放在竹簸箕上晒着,等晒干了拿来泡茶或者做桂花糕。
    花香浮动。
    还剩下的几枝,钟瑜准备插起来。
    她拿着花嗅了嗅,桂花的香味不腻人,像衣品很不错的美人,大方端庄。
    “香吗?”周时放问。
    “香。”钟瑜弯着眼睛,阳光在她眼底跳跃。
    他一时间看迷了眼,嘴上说着:“我闻闻。”头低下去,贴到她的唇边。
    她的身上也沾染了花香,钻进他的鼻息,周时放忍不住移到她唇上,浅啄一口,而后直起身,插着口袋望着她,像个得逞的小孩,带着狡黠的笑。
    “我闻过了,是香的。”
    钟瑜被他撩的心猛颤,余光扫到一旁的用人,正偷着笑,也不知是被阳光晒的,还是被人看到羞涩,脸悄悄发烫。
    她轻轻咬住唇,似乎还余留着他的气息和体温,越发烫了起来,挪开了眼,抱着一把的花像故意躲着他似的,逃也似的奔上二楼。
    周时放低头,拇指覆上嘴唇,带着微微的甜,似回味般的笑了笑,转首跟着钟瑜上了楼。
    钟瑜推开周时放书房的门,一眼扫到窗台上的法蓝瓷,花早已枯萎。
    脚步放缓,关于那个秋天的回忆也一并涌进脑海。
    周时放也在这时走了进来,看着她沉默地走到窗台,把新采的桂花放下,取出瓶子里的干花。
    听到动静,钟瑜转过头,“我听贵叔说,你不让他们动瓶里的花,说要等我回来换。”
    周时放仔细听她的语气,很淡,听不出情绪,他很谨慎地点了点头。
    “没事,”看出他的紧张,钟瑜笑了下,“都过去了。”
    她低头认真细致地擦拭着瓶身,语气更淡,也更从容不迫,“换上了新的花,就是新的开始。”
    说着抬起头,露出少女般明媚的笑:“你说呢?”
    她总是这样,不动声色地,在毫不经意的某个瞬间,一击命中他。
    周时放轻轻捉过她的手,舔了舔唇,眸色暗了暗,眼里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和真诚。
    一个字,一个字,滚烫的,落进她耳里。
    “你让我明白什么是爱。接下去的所有岁月里,请你放心把手交给我,为了你,我可以奋不顾身,甘愿堕入地狱,连命也一同给你。”
    “从此以后,我将终生衷于你一人,俯首称臣,做你头号粉丝。”
    最后,他顿了顿,歪下头观察钟瑜的表情,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选了我,不会让你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