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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无路可逃(5)

      伍
    杜贵和段一天的对话,引起被绑票的武林高手们的骚动。这些一直在袁城呼风唤雨的帮会首脑,因为被小人物所欺骗而感到愤怒。但可惜的是,刚才他们为了不惹恼白衣小段,把自己绑得太紧也太死,一时三刻间竟然挣脱不开束缚。
    “挣开绳索又能怎么样?杀了我?”杜贵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些就在一天之前他依然要为之折腰的大人物们,“白衣小段的性格你们应该都很清楚,他要的是亲自赢我,他要的是亲手杀掉我。如果你们杀了我,或者是你们对他提供了哪怕只是最微不足道的帮助,使他感觉自己作弊才取得胜利。那么,他十成十会迁怒于那个马屁精。”
    高手们立刻不动弹了,沉默了很久,郑合肥才神色复杂地开了口:“有勇有谋更有种。杜贵啊杜贵,我以前真是瞎了眼了,居然不知道泾河会里,还隐藏着你这么个人物!”
    “不关你的事,因为我以前本来就无勇无谋更无种。”杜贵诚恳地说,“你知道的,我武功不强,脑子也未必能说得上有多好使。所以,我只能在为人处事上下功夫。凡是会引起上级反感的事情,我就不做;凡是会惹来同事埋怨的事情,我就推开。只是现在,我知道自己死定了,所以我想试试,如果我抛开一切不管不顾,以我的能力,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即使这样,也很不容易了。”这回说话的,是散花会的叶二娘。也许是知道杜贵必死无疑的缘故,说话间也少了几分忌讳。
    “大多数的蚁民,即使死到临头,也依然不知反抗,最多烧香求神拜佛,寄望漫天神灵使出神奇法术,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否则的话,我们这些帮主、会首,又怎能安安稳稳地起居八座,舒舒服服地‘代天牧民’?”
    在场众人听了,脸色七荤八素大为精彩。他们滞留在天上天,成为这出大戏的配角,虽说是被杜贵欺骗的缘故。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想要巴结上白衣小段,所以把名誉抛了、脸皮剥了,任由段一天踩着他们的脑袋邀名夺利。从这一点上看来,他们和平日里被他们欺压的蚁民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也有不服气的。比如说那位精通黯然别离掌的江别离。
    他冷笑着道:“不过是破罐子破摔的举动罢了,说成是垂死挣扎也未尝不可。不过,这些都是没有用的,就好像发了疯的蚂蚁去攻击大象,怎么也不可能会成功。段公子用一根手指头就可以把你辗死。”
    杜贵表示认同:“是的,从前我跟你一样,还是个懦夫的时候,同样无法理解什么叫匹夫之怒,血溅五步。”
    江别离气得嘴都歪了,刚要挣脱绳索,准备小小教训一下杜贵这个狂徒时,异变陡生!十余块一人多高的巨石带着呼啸风声,狠狠撞开铁栅,撞破石墙从天而落。其中一块正好撞在江别离身上,转眼将他砸成了一团肉泥。紧接着,爆响连连,黑雾四处弥漫,耀眼火光冲天而起,声势骇人。又有几名身处爆炸中心的帮主,瞬时间身体四分五裂,尸骨无存。
    “投石车!霹雳弹!”杜贵几乎吓得呆了。他不怀疑段一天搞到这些武器的能力,但却怎么也想不到段一天居然敢用。毕竟现在在天上天外,有数千人众目睽睽,而他更掌握着袁城最有权势的那几十个人的生命。
    “所以说蚂蚁就是蚂蚁,就算发了疯,也不可能战胜大象。你还算有点小胆量也有点小聪明,可惜,见识太少。”
    白衣小段施施然地从被投石机砸开的大洞里走进来,神态轻松得像是在进行郊游。白衣依然胜雪,风度仍旧翩翩。
    “你知道为什么七帮十八会的首脑,在袁城能作威作福,却必须对无双城与独霸会卑躬屈膝吗?因为我们除了力量,同时也掌握着舆论。无论我做了什么坏事,就算是杀人放火,大小《邸报》都会瞬间变成聋子和瞎子,听而不闻也视而不见。而我只要做一丁点好事,哪怕只是扶了一个老太太过马路,也会在最短时间内传遍全国,成为人人敬仰的英雄。”
    杜贵明白了,长吐一口气:“所以,哪怕所有人都听见你下令使用霹雳弹,这次爆炸也必须是丧心病狂的魔教长老引发的,在爆炸中死去的人,也应该由魔教长老偿命。”
    “所以如果还有下辈子,你千万要记得这样一个道理。偶尔小聪明也许可以束缚住力量,但在权和势的面前,却只是个不值一提的笑话。”
    段一天说着,漫不经心地挥动长剑。耀眼的剑光铺满天地,剑风卷起刺骨寒意,刺得人皮肤隐隐作痛。杜贵只觉得天地当中,除了这一剑,其他景物忽然全部消失。这一剑将阻挡在他身前的所有事物都以一种蛮不讲理的方式全数吞没。
    这一剑杜贵挡不住,也根本不能挡。权势之剑克敌制胜,依靠的不是本身的锋锐。长剑起,勾动天地风雷;长剑落,卷起江湖大势。风雷动处大势起,任尔铜头铁臂也要化为粉末!
    这一剑杜贵躲不开,也根本无法躲。剑光动处织就如雨剑意,不知不觉间也布下十面埋伏。一剑截,犹如横江铁锁,让你退无可退;一剑劈,斩断礼义廉耻,让你无处可依。
    杜贵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如水剑光划开他的胸襟,挑开他藏在怀里装满胡椒粉末的纸包。
    无数胡椒粉末飘散。就算段一天剑法再高一倍,也无法挡住这么多比尘土大不了多少的胡椒粉;就算段一天内力再强十倍,也无法在充满了胡椒粉的空气里不打喷嚏。
    “哈啾!我要……哈啾!我要杀了你!哈啾!”
    对于一名风度翩翩的剑客来说,没有什么武器会比胡椒粉给他造成更大的杀伤力。段一天连打十几个喷嚏,头发散乱,双目通红。
    “杜贵,我要杀了你!”
    从来没有这样丢过脸的段一天,像被踩中尾巴一样跳了起来,一边尖叫,一边激荡起百千道剑气向杜贵冲来。杜贵见势不妙,冲入人质之中。
    “段公子,是我!是我!”
    “打错了!打错了!”
    七帮十八会的首脑们一边大声提醒,一边手慌脚乱地互相帮忙解开绳索,但也许是段一天被胡椒粉迷住了眼,也可能是他气昏了头。长剑舞动处,竟没有半分停滞,眨眼工夫便有三五颗人头飞起,七八人鲜血四溅。郑合肥腹部也挨了一剑,几乎把肠子都割断了,紧接着又是一剑向他咽喉刺来,吓得他魂飞魄散,低头便向段一天怀里撞去。
    郑合肥号称一拳能够打死牛,他虽没习过铁头功,但这一撞之威,大概也能把牛撞成重伤。段一天冷不防吃了这一击,被撞得倒飞三四丈,一屁股坐到地下,恍惚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勃然大怒!
    “你们是一伙的!原来你们是一伙的!”怒喝声中,段一天的剑光再涨三尺,居然将滞留在天上天的大部分人都包裹进去。
    “这人疯了!这人疯了!”郑合肥恐惧地大叫。其他残存的七帮十八会首脑,亦是齐齐变色。
    既然当上了人上人,大家已都没准备再要脸。但若是连命也没了,便是死后连升十七八级,似乎也没有什么用处。当下众人对望一眼,同时出手!
    丐帮长老拔起飞龙在天,散花会主舞动漫天花雨,斧头帮主悍然五虎断魂……郑合肥没来得及解开腕间绳索,一时挤不进战圈,干脆咽喉“吭哧”几下,吐出一口浓痰,直击段一天面门。只听“啪”的一声,正中段一天眉心。
    内力运转处,这一击的威力不逊铁弹,待段一天弄明白是什么击中了自己,恶心得差点吐出来。就只是这么一耽搁,肋间又中了一镖,大腿被踹了一脚。紧接着又有人一拳击中他后脑,好在大家都心有顾忌,手下力道只使了七分,饶是如此,段一天身子晃了几晃,两眼一翻,就此晕死。
    眼见制服大敌,所有人齐发半声欢呼。可待要发出下半声时,忽然想起这位“大敌”的身份,于是乎个个面白如纸,双股颤颤。
    “祸事到了!祸事到了!”叶二娘是女流之辈,胆子最小,急得团团乱转。她无意中一抬头,看见杜贵居然笼着手在一旁看热闹,气急败坏下,飞起一脚将他踢倒:“都是你这惹祸精,等段一天一醒,不知要怎么向他交代!”
    “为什么要向他交代?”杜贵慢悠悠地爬起来,走到破裂的墙洞往外看。只见偌大的广场上,无论是所谓“天下会”的托儿,还是那些号称“为民喉舌”的邸报书记,居然集体转过身体,背对着天上天,其余无关人等早被赶出八十里外。无论里面打得多么热闹,广场上数千人中竟无一人回头,甚至无一人说话,连咳嗽声也没听见半声,如墓地一样死气沉沉。
    “果然是纪律严明!怪不得白衣小段有坏事不出门,好事传千里的自信……”
    能做到七帮十八会首脑的人,心眼至少也有七窍。得了杜贵提醒,心下皆是一动。但要不要这样干,却是一时难下决断……
    郑合肥重重一跺脚,恶声恶气地道:“不就是欺上瞒下,报喜不报忧么!这种事,咱们做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再说,仓促之间,也没比这更好的法子了!”
    郑合肥开了口,紧接着便有数人缓缓点头。帮主们低声商议几句,然后几名轻功最好嗓门最大的,立刻冲出天上天,一边飞奔一边高声呐喊。“段公子智比诸葛,巧施妙计,遣人伪装魔教长老,引蛇出洞,大破独霸会阴谋!”
    “独霸会阴谋祸乱袁城,遭段公子设计破之!段公子威武!”
    虽说与预定的戏码有些差别,但“段公子大胜”、“段公子威武”的呼喊,所有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于是乎墓地一样沉寂的广场,一下子变得比菜市场还要热闹。有人吹起唢呐,有人打起锣鼓,更有人燃放起鞭炮,噼里啪啦炸个不停。无数人同声呼喊着段一天的名字,激动得涕泪横流。《邸报》的书记们展开生花妙笔,飞速写下白衣小段大破独霸会的快讯,然后交给快班手,以最快的时间送到报社,传遍天下……
    “事已至此,等白衣小段醒来后,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就算他不认,他的老子‘板爷’也会逼着他认。至少从今而后,段一天就算心有芥蒂,也不敢明着对付我们七帮十八会的首脑。倒是你……”郑合肥看一眼杜贵,欲言又止。
    杜贵站在天上天的屋顶,俯视着广场上欢腾的人群,忽然一笑:“一个人最大的敌人,不是纨绔的白衣小段,也不是权势滔天的无双城板爷,而是自己。我既已战胜了自己,完成了自己认为做不到的事情。那么从此之后,我也只会败而不会输。即使败,亦犹荣。即使身死,亦不气短。人生如此,再无遗憾!所以相比起来,就算我不久之后就会死无全尸,就算你能苟且偷生长命百岁,可是,你有我活得快活吗?”
    郑合肥闻言一怔,不自觉地就放松了手中的匕首,眼睁睁看着杜贵慢慢走入广场,似泥鳅般在人群中三转两转,然后再也不见了踪影。只余下杜贵的阵阵长笑,兀自在耳边回绕。
    “那家伙,刚才还是在演戏吗?”郑合肥问自己。但是,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或者说,其实他也不希望知道这个答案到底是什么。因为如果那个答案是“否”,他会觉得自己被愚弄了;而如果那个答案是“是”,那么他会更难过。就连心底深处唯一保留着的一点光亮,似乎也会被这世道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