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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

      壹.
    百年后,甘润村。
    六七岁的男孩儿背着几乎和他齐高的背篓,拎着和他手臂一样长的镰刀,在夜色将淡的时候默默离开了村头。
    小孩儿神色平淡地爬上山腰,这深山里杂草丛生,树木也生的怪,在晨昏中张牙舞爪的,略有些骇人。
    锋利的镰刀将草药割下,男孩熟练地抬手,将草药塞进背篓里,一步一步朝着更深的地方走去。
    此时刚刚入夏,天色醒得早,背篓里的草药才铺了个底,四周就渐渐明亮了。
    那些可怕的树影变得滑稽起来,鸟儿的鸣叫声也明朗许多,男孩看了眼天色,加快了步子。
    忽的,他看见不远处的草丛中,似乎躺着个人。
    他抱着镰刀小心翼翼走过去,心跳的声音快要冲破脑袋,在第一缕晨光破晓之时,那人抬起手,眼神迷惘,眼底却闪着琉璃一般透亮的光,清澈得仿佛能冲洗人们心中的污浊。
    破晓之时的晨光过于耀眼,小孩儿愣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那黑衣人的面庞。
    洁白无瑕的皮肤,玉雕一般精致的五官,绝对算得上他见过的人之中最好看的了。男子分明一身墨色,却萦绕着温柔的淡淡光晕,好似神明掉落人间。
    那人略有些迟钝地坐起身子,垂着的眼眸缓缓抬起,晨光似乎能穿透那薄纸一般的皮肤,透出那细细的青紫色的血管。
    没什么表情的脸渐渐随着清醒的面容鲜活起来,那双墨色的眸子像缀着星辰的黑夜,沉沉浅浅,却柔软似水。他对着小孩儿微微笑了笑,简直要把小家伙的魂都给勾走了。
    “你、你是谁?”
    怎么会睡在这种地方?
    男子似乎是被问住了,他好像睡了太久,此时还未清醒,垂着鸦羽似的眼睫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不记得了。”
    他的声音像山间最澄澈的清泉水,整个人都散发着像是干净阳光的味道,甘甜得让人想尝上一口。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何况是这般非同寻常的,天不亮便出来干活,与成人相比也不逞多让,分明心思成熟,却如中了蛊一般,就这么信了这人的话。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小孩儿放下了手中的镰刀,也放下了心中的警惕,他总觉得……从第一面起,自己的心就再也无法起疑了。
    小孩儿将手往身后的衣服上搓了搓,巴掌大的小手冻得发红,被草叶弄上的泥点子蹭到了背上藏起来,这般干干净净的人,竟让他生出一丝自卑的心来。
    即便生活苦涩,他也从来不在意外人的看法,他又有什么好讲究的呢?吃饱穿暖向来奢侈,这冬日里不会衣不蔽体便是走大运了,何时来的心思去顾手脏不脏?
    男子似是没看见他的小动作,神色不变地摇摇头:“不记得了。”
    他一点也不怀疑,甚至有些担忧道:“你记得什么?”
    那人思考了片刻,依旧摇摇头。
    小孩儿收起外放的情绪,须臾之间长大了一般,假装老声老气道:“这么说你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了。”
    像是见着什么极有趣的事,男子对他笑了笑,那神色顿时温和得如再过几日方才融化的溪水:“是。”
    “那……”小孩儿红了耳根子别别嘴,“那你跟我来吧。”
    贰.
    “你饿不饿?要喝水吗?”一路上,他像是中了魔一样,不自觉地搭起来话。
    男子安静地跟随在他身后,依旧摇了摇头,仿佛无所需求,就和传说中的神仙一样。
    两个人沿着不成路的小径下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小孩儿时不时地割两把草药丢进背篓。或许是孤独惯了,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就好像建立了什么不可分割的联系,如学堂里那先生说的。
    一见如故。
    那些紧紧埋藏着的记忆全被小孩儿一点点翻了出来,好的不好的,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小孩儿没有名字,七年前被遗弃在村头,无人领养,也并未再被遗弃。他吃了两年百家饭,五年前,村里李家的儿子被淹死了,就收留了小孩儿防老。可惜好景不长,三年前,李家又生了个女儿,半高的小孩儿就便支出来干活了。
    虽然李家并未明言需要小孩儿这么早就开始糊口,但他还是坚持自力更生,去山里头找能卖出价钱的草药,有时候捉些野物回去,换不了钱便给自己填肚子。
    他活得野,也自在,没什么顾虑和束缚,甚至自己给自己取了个名儿。
    “环环。”男子忽然伸手拉了小孩儿一把,小孩儿这才发现他差点踩进了猎人捕捉兔子的陷阱里。那铁卡子刺儿开得深,一脚踩下去骨头都得刺穿。
    兴许是聊得太兴奋,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了。
    小孩儿吐了吐舌头,用树枝挑掉捕兽夹,一脚将那东西踢得老远,铁夹子咕咚咚在空中滚了几圈,挂到树枝上,砸出了嘶嘶的声响。
    一条颜色艳丽的蛇缓缓从树上探出身子,妖娆地垂了下来,竖立的瞳孔紧紧盯着二人,吐着信子想要攻过来。
    小孩儿也抓过蛇,这玩意儿一看就是那种咬一口能让人即刻暴毙的,怎么看都惹不得。
    若是他一个人遇见,倒还有那么两分勇气去斗上一斗,可现在身边还跟了个人,这人看着文文弱弱的,别说抓蛇了,光是护着人不被蛇咬就要多分些心力。
    他警惕地横起镰刀,不待开口,那长虫便张着大口扑了过来,指长的獠牙尖锐得令人头皮发麻。
    然而那长虫才扑了一半,便像是撞到了一面墙上,连獠牙都卡在了半空中。
    身侧漆黑的广袖抖了抖,那白皙骨感的手指轻轻一扬,僵在空中的长虫便就这扑来的姿势飞出了老远,也不知是挂到哪处的树杈上了。
    “你、你会仙术?!”小孩儿惊讶地转身,却看那黑衣男子正瞧着自己的掌心发愣。
    是了,这人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知道了。”环环忽的拍手道,“你是会仙术的神仙!”
    黑衣男子似是被他这个说法逗着了,微微一笑:“或许吧。”
    “可你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小孩儿皱着眉认认真真地思考着,“那我就叫你神仙哥哥,好不好?”
    “好,听你的。”男子挽了一下滑落肩头的墨发,牵着小孩儿下了山。
    两人还没走出林子,忽然听见树林在嘈杂的脚步声与人声交杂。
    “那魔头定在此处,诸位快散开!我等立刻……”
    “环环!”一老妇人突然唤道。
    “仙君说那地狱的魔头在这山中,莫不是……”
    “我早就说这孩子看着邪乎,我们老李家造了什么孽啊!”
    即便不知发生了什么,小孩儿也看出了众人的神色不对,那是一种厌恶与憎恨、心寒等复杂的情绪交杂在一起的眼神,甚至带了些恐惧。
    什么魔头?
    他转头,看见那温润如玉的人,心忽的一跳。
    来不及了。
    “魔物,还不放开那雉子!”
    “四大仙门的人已往此处赶来,今日你已无路可逃,还不速速就擒!”
    “他不是魔物!”小孩儿跳了出来,两手张开,那身躯过于瘦弱,什么也挡不住。
    “竟已是被迷惑了心神……”
    “天要断我世间安宁啊!”
    “今日便是死在此处,也定将这魔物捉拿!”
    话音间,四面升起道道金色光芒,金茫越发密集,形成铺天盖地之势,将晨光熹微照如白昼。
    “去岁的卜卦之传……竟不是空穴来风!”
    “这魔头从地狱逸出,天下再不复安宁啊!”
    “求仙君收了这妖魔——”
    “求仙君收了这妖魔——”
    “求仙君收了这妖魔——”
    围观的村民纷纷扑倒在地,虔诚地跪拜起来,那金芒似有所感,越发闪耀。
    “你快走!快走啊!”小孩儿眼看无法阻止,丢下镰刀推着男子想离开,却发现再无退路,急得眼泪刷地坠了下来。
    “无碍。”男子如同在树林中掀飞那长虫一样,只轻轻一挥手,那光芒便如数散去了,四周响起沉闷的噗通声,竟是所有人都倒在了地上。
    小孩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连眼泪都掉不出来了,声音颤抖地问道:“他们……是死了么?”
    “只是睡过去了。”男子的声音不复方才的温柔,甚至有些冷,“若我真是他们所说的魔物,你该待我如何?”
    小孩儿用力一扑,两手紧紧拽住那袖脚,带着压抑的哭腔:“你才不是……你是神仙哥哥。”
    男子矮下.身来,轻轻拂去小孩儿脸上的泪珠,恢复了方才那令人舒服的温柔:“谢谢。”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尤为敏感,他似是感知到什么,突然抓住了男子的手:“你要走了么?”
    “嗯。”男子没有挥开那双稚嫩的小手,“我没有前尘记忆,他们既要拦我,我也不再方便停留于此了。”
    小孩儿的眼神仅仅在那双澄澈如海的眸子里逡巡了一圈,便做下了决定。
    “那你能带我走么?”
    那双眼睛顿了顿。
    “你愿意跟我走?”
    “嗯!”他的眼神太过坚定,都要将他的心给灼伤了。
    男子眼睫轻敛,缓声道:“跟了我,便不会再有这太平的日子,说不定还会丢了性命。”
    “我不怕。”他的眼中没有分毫动摇,他的心中发疯似的呐喊着什么,复杂的情绪膨胀得快要从胸口喷薄而出。
    他不想再离开他了。
    “好。”男子捏了捏他的手,眼睛里有化不开的温柔。
    “即使搭进这条命,我也定会护你周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