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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节

      李清泉苦口婆心地急急说道:“大帅,您非大夫,进了城去也无济于事,平白让夫人添一份担心罢了,您若进去,夫人怕是更加难受!”
    蒋叔稚也劝道:“是呀,大帅,您不日即将登基,你是天下人的帝皇,如今您是天子龙体啊!为了天下百姓,您千万不能以身犯险啊!”
    邢平淳自头脑发热中回过神来,他也对邢慕铮道:“爹,二位叔叔说得不错,您不能出事,还是让孩儿进去服侍娘亲罢!”
    李清泉道:“小侯爷,夫人向来极疼爱你,若她在场,断也不能让你进这危险之地,况且你进去除了叫夫人伤心着实也没甚用处,阿大和碎儿等人都在里头服侍夫人,兴许夫人只是劳累病倒了,并非疫症,二位爷千万别自乱了阵脚啊!”
    “大帅,小侯爷,你们不能去啊!”
    邢慕铮与邢平淳回头,身后已黑压压地跪了一大片人。
    第三百六十一章
    钱娇娘这会儿还不知道她的丈夫与儿子已经到了城外,她躺在床上浑身乏力,才服了药恹恹地躺着。碎儿眼眶红红的,隔着床帐轻声宽慰钱娇娘道:“夫人且放宽心,您定是寻常的发热,与这疫症不相干。”
    钱娇娘干咳了两声,笑道:“我倒也想,只是这破病,大夫也看不出来究竟是不是疫症,真是叫人煎熬。”
    碎儿低低应了声。
    钱娇娘反过来安抚她,弱弱打趣道:“你瞧我这天生的苦命,好容易要过大好日子了,老天爷又给我来上这么一遭,这是存心气我呢。”
    “夫人福大命大,一定会吉人天相的。”碎儿道。
    钱娇娘笑笑,催促着碎儿出去,“你且替我准备些纸笔,待你下回送药时一齐拿来,没事儿就别来我的屋子了。对了,一定叫阿大看好疫疠所的病人,能治的尽量治,但也绝不能让病人再出来乱跑,叫其他百姓也都待在家里,疫病得以缓解前不要出门,吃食皆由知州府送去,放在门口。若有违令者,就将他们抓起来。”
    “我知道了,夫人,您好好歇息罢,许是睡一觉就好了!”
    “嗯……你既与我常在一块,出去也尽量莫跟别人接触,请大夫来给你看看……对不住啊。”
    碎儿因着钱娇娘的发热,心里难受得紧,一听这话,眼泪簌簌流了下来,亏得有床帐隔着,钱娇娘看不见。“夫人说这话,是折煞奴婢了,奴婢是夫人的人,恨不得能替夫人生病,夫人赶紧好起来,侯爷和小侯爷,还有小少爷,都等着您呢!”
    钱娇娘的心微微一刺,她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平安出去见到她那些放在心尖上的人。
    钱娇娘知道疫病的可怕,她知道这病一旦传出去,大燮要死许许多多的人,死的人比战场上死的人还多。她也知道曾经燮朝为了不叫疫病扩散,生生屠杀了一城之人。
    她绝不能让疫病自平川县传出去,邢慕铮即将为帝,她的儿当为储君,她要让他们顺顺利利地坐上高位。
    窗外突而传来一声划破天际的鹰唳之声,令钱娇娘猛地回过神来,她立刻坐起来,“是烈雷。”邢慕铮来了么?
    “是大帅,大帅来了!”碎儿喜道,忙去拿套手。钱娇娘披了外衣走到后院,仰头果然见烈雷在空中盘旋唳叫。钱娇娘讷讷见那飞翔的雄鹰,不知怎地鼻子酸了。
    碎儿拿来放鹰的套手为她套上,钱娇娘吹了一声口哨,烈雷回应似的叫了两声,盘旋两圈后直直冲下,稳稳停在钱娇娘的手臂上,扑愣两下大翅膀,收了羽翼。
    钱娇娘摸摸它的脑袋,笑道:“你来了啊。”
    烈雷金色的眸子熠熠生辉,它蹭了蹭钱娇娘的手,咕咕地叫。
    钱娇娘发现烈雷脚上挂着传信用的小筒,她解开脚绳,将小筒里的纸条抽出来一看。里头没有落款,只有三个字。
    “我来了。”
    钱娇娘的眼前模糊了。她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这简简单单三个字就让她溃不成军。一滴热泪掉在雪白的纸上,把墨色晕开了。钱娇娘将纸揉成一团,她低头快速抹去泪痕,“帮我拿纸笔来。”
    碎儿看见了钱娇娘落泪,但她只能装作没有看见。她应了一声,转头自己抹了眼泪。碎儿心里头也明白,她们这回,怕是凶险了。
    ***
    城外邢慕铮立于一棵苍天大树之上,眼见烈雷降落于城内,黑眸微闪。他伸手向前,于虚无中抓了一把。
    “哥哥!”甄昊在底下叫他。
    邢慕铮低头,甄昊与黄恭李清泉站在树下,神情各异地仰头看他。
    邢慕铮飞身下树,三人迎了上来,甄昊问:“烈雷可是寻着嫂子了?”
    “嗯。”邢慕铮回答得很漫不经心,显然心思还不曾回来。
    甄昊与李清泉黄恭相视一眼,甄昊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说:“哥哥莫要太过忧心,嫂子是个有福气的,这回必然也能逢凶化吉。”
    邢慕铮没有说话。
    李清泉道:“大帅,属下都知道您对夫人深情厚意,可您才打下这江山,请千万以大局为重啊。”
    黄恭跟着说道:“大帅,如今暴君被废,新皇未登基,时局正是最为动荡之时。大帅身为主帅,百官拥护,子民爱戴,登极之人非您莫属。大燮皇室昏庸无为,百姓们都已吃尽了苦头,都盼着有个好皇帝带着他们过好日子。大帅正是众官与百姓们的殷殷期望。倘若大帅出了什么意外,怕是整个大燮都将四分五裂,彼时又将民不聊生!”
    甄昊道:“是呀,哥哥,你可千万不能冲动!”
    邢慕铮沉默半晌,沉沉说道:“我明白。”
    这厢碎儿寻来纸笔,钱娇娘却因不敌药效靠在床头睡下了。碎儿没有叫醒钱娇娘,轻手轻脚地扶她躺下。烈雷乖乖地立在屋檐上,像最忠诚的护卫,直直对着钱娇娘的屋子。
    钱娇娘睡了一觉醒来,已是华灯初上。碎儿送来粥食,她却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两口就不吃了。碎儿劝她,她只摇头,说吃不下。
    碎儿只能端着几乎没动过的粥食出去了,钱娇娘坐在桌前,将一张宣纸细细地展平,又细细磨了一会墨,她拿了一只狼毫沾了墨,笔尖点在宣纸上头,深已深沉,她却迟迟未能下笔。
    钱娇娘心里想了许多,她也有许多话要交待,却偏生写不出来一个字。
    她想叫邢慕铮与邢平淳放宽心,自己也许还能活着出去;她也想让邢慕铮和邢平淳做好准备,便是她死了也莫要太过伤心;她想让邢慕铮好好地将逆雪带大,让邢平淳好好地长大;她想让邢慕铮好好地做皇帝,开创太平盛世,百姓不再吃不饱,穿不暖,不再受时疫之苦;她想让邢慕铮等她死了,就忘了她,娶一房温柔的小姐,好好地过日子。
    她想……见他。
    想日日夜夜都见到他。
    想与他白头到老。
    钱娇娘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她扔开笔,伏案痛哭。
    老天爷是看她太过美满了么,因此才要将给她的一切都夺回去。
    她不想死!
    “……哭什么。”
    原本只钱娇娘独自一人的屋子里蓦然响起低沉的男声,而那声音又是那样熟悉,叫钱娇娘顿时惊坐起来。她的面前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可是因为泪水糊了双眼,她看不真切。钱娇娘忙不迭拿袖子胡乱抹去眼泪,她看清了眼前的男人,却犹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钱娇娘愣在原处,双眼因泪水而晶亮,看上去有些傻乎乎的。
    “你……”是梦么?一定是梦罢。
    “唉,哭得这样伤心。”男人带着疼惜的声音清晰传进钱娇娘的耳朵,脸庞上被他粗糙的指腹拂过,泪痕被擦了去,那触感是那样真实。
    钱娇娘抓住男人的手,“你,你怎么……”钱娇娘犹不敢相信,面前这黑衣男子真是邢慕铮!
    邢慕铮看她哭得稀里哗啦,从未见过的脆弱可怜模样,他心疼坏了,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你哭什么,我不是说我来了么。有什么事,我陪着你,别哭,嗯?”
    钱娇娘被搂进熟悉的胸膛,她顿时如梦初醒,急忙推开他,双手捂住了口鼻,急得跳脚,“你进来干什么!你是傻子么!赶紧出去,快出去!”
    邢慕铮强硬拉开她的手,结结实实地吻上她的唇。
    钱娇娘软在他的怀中,她再克制不住地紧紧抱住了他。
    第三百六十二章
    “你都快要当皇帝的人了,怎么还跑到这样危险的地方来?”钱娇娘嘴里数落着他,双手却将他环得极紧。
    邢慕铮摸向她的额,因烫手而皱眉,他将她打横抱起送至床上,“我要不来,你不是一个人偷偷地哭?”
    钱娇娘被抓了个正着,有些尴尬,“我……那是……”
    邢慕铮为她盖好被子,亲了亲她的额,“我在这儿,什么事咱们一齐应对,不哭了,嗯?”
    钱娇娘直直凝视着邢慕铮的俊脸,缓缓点了点头。她这会儿总算回过了神,心却怦怦越跳越快。她明白邢慕铮贸然闯进疫城需要担负多大的风险,凭他王侯将相,在疫病面前都是那样脆弱无力。便是邢慕铮这样强壮的体魄,他也会死啊!
    他可是即将坐上龙椅当皇帝的人。那是凌驾于众人之上的九五至尊,拥有整片江山的天子!他竟然放弃了一切,为了她闯进平川来!
    钱娇娘抬手轻抚他的脸,“瘦了些……你怎么这么傻?”
    邢慕铮握了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我哪儿傻。”
    邢慕铮怎会不知自己面临是怎样的抉择,但他不曾有过犹豫。他这半生历经生死浮华,权势地位已是虚无,便是渡人,也需先行渡己。他只知道钱娇娘如今只身一人身在疫城生死未卜,他必须陪在她的身边,与她同生共死。
    邢慕铮这会儿只恼自己来得太晚,叫她担惊受怕哭了一场,恐怕更伤元气。
    钱娇娘痴痴地看着他,“你这一来,兴许连皇帝都做不成了,也许还会跟我当一对亡命鸳鸯,真是天底下第一号的大傻子。”
    邢慕铮道:“我本就不想做什么皇帝,现在正好清静。”
    “清静什么……你手下的将士们,他们就没劝着你,叫你别来?”
    邢慕铮道:“怎么没劝,个个罗嗦得很,我懒得与他们理论。”他知道无人理解他的心情。
    “你不与他们理论,莫非你是偷偷进来的?”
    邢慕铮沉默,算是默认了。
    钱娇娘听了,简直哭笑不得,“你多大的人了,还干这事!外头不是要乱成一团了,丑儿呢,丑儿在哪?”
    邢慕铮道:“丑儿在外头,你放心,我已交待丑儿了,也写好了信,若咱们出事,便让丑儿自己看着办。”他想当皇帝,就自个儿去争,若不想,便让吴枧吴泽父子当去。
    钱娇娘瞪眼,“你……这叫他……!”钱娇娘着实说不出话来,他这突然将这样大的事儿一股脑压在丑儿身上,也不管他受不受得了?
    邢慕铮道:“放心,他能行。他是我们的孩子。”
    钱娇娘叹息道:“丑儿一定很伤心罢?”
    “哭了一场。”邢慕铮不打算将儿子痛哭的丑样告诉妻子,而是打量她的脸色,问道,“你现下感觉如何?”
    钱娇娘幽幽道:“我如今胸口里五味杂瓶,着实分不清是个什么滋味了。你且待我缓缓。”
    邢慕铮扯了扯唇,刮了刮她的鼻。
    “你且歇息罢,有事儿明日再讲。”
    “你要去哪儿?”
    “哪儿也不去,只陪着你。”邢慕铮为她掖好被角,轻轻拍了拍,“睡罢。”
    钱娇娘背着光痴痴凝视他,就怕这是一场梦,又希望这是一场梦。
    邢慕铮自是看见了她眼底的挣扎,他叹息着她在身边躺下,大掌盖住她的眼,“快睡,咱们都能好的。待出了平川,你得老老实实地坐上喜轿,不许再推脱。”
    原本的感伤被邢慕铮这一句给整笑了,钱娇娘扬了唇瓣,“待出去了,都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
    说罢,钱娇娘转身,背对于他,反手推他,“你出去罢,别跟我睡一屋。你若倒下了,我还指望谁照顾我。”
    邢慕铮闻言轻笑,捏了捏她的肩膀,起身为她放下了帐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