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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秋千

      好在路鹿这家伙还算争气,耽搁了十多分钟后两人终于顺利上路。
    乌云压城风萧萧,悄悄点亮了道路两旁高耸着的路灯。随着路灯蜿蜒着的是她们迢迢的归家之路。
    小摩托悠悠地在略有起伏的柏油路上一跳一跳的,让沙九言眼中的路灯飘忽成一缕缕呛人的黄色烟雾。
    知道路鹿怕痒怕成那个德性,沙九言不敢箍得太用力,只是虚虚地做了搂腰的动作,却无搂腰的实质。
    放下一条腿撑着摩托等红绿灯,路鹿不太满意地牵引着沙九言有些凉意的手臂紧紧扣住自己的腰身。
    白切肉贴上了红烧肉,一冷一热,一硬一软。
    哦呜~~~这滋味儿!路鹿打了个哆嗦差点栽出车头,随即便是分外熟悉又略有陌生的花枝乱颤:“咯咯咯咯咯!”
    是的,鸭叫般的笑声被鸡叫般的笑声取而代之......
    “你真的可以吗?”同情着总是做出错误选择的自己,沙九言只剩最后一条底线屹立不倒,“开慢点,安全第一。”
    其实路鹿已经开得特别特别慢了,以至于好几个骑共享单车的上班族已经迎头赶上。
    这可能是摩托车最伤颜面的一次了。
    “咯咯咯,你放心,不会摔车的。”
    “但愿如此吧。”
    “咯咯咯,排除我这,个,不称职的,骑手,坐摩托车的,感受,还好吗?”
    以指为梳顺了顺风中飘逸的长发,沙九言明白路鹿试图通过聊天转移注意力,这样痒的感觉会淡化很多。
    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沙九言忖了片刻,才回答她的问题:“比起汽车相对密闭的环境,骑摩托车的确很开阔、很舒服。说不定今天之后我会考虑学一学,毕竟后座的人遇上你这么一个前座也真是束手无策,车把手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最安心。”
    路鹿听得很认真,连笑也暂时性地止住了,只是好景不长,等到她发言时又被打回原形——
    “咯咯咯,怕痒,这种事情,我也没、没办法。但是,人家不都说,怕痒的,脾气好,软包子吗?”
    “哦?你是吗?”
    “咯咯咯,当然了。我软萌可欺。”
    抬头望了一眼路鹿抖动不止的肩膀,沙九言终于憋不住跟着笑起来。认识路鹿以来,这是第一次没有夹带任何刻意成分的,纯粹开怀的笑。甚至,放纵这样的真情流露,沙九言对自己,也是久违了。
    或许是因为路鹿每个句子前鬼畜的老母鸡发语词;或许是因为路鹿得意洋洋地把自己定义为软萌可欺的软包子;又或许是因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路鹿给彼此营造了无需谨言慎行的谈话氛围......
    其实发生了,大可不必按图索骥。
    两人的笑声融入擦着耳际呼啸而过的风中,似乎连漫天厚重的云层也为她们手下留情。
    雨,还是没有落下。风,却愈发清新怡人。
    路鹿蓦地意识到,钢盔下那快要咧到耳后根的笑已经不单单是因为怕痒的缘故......
    ......
    矫健的小摩托七拐八弯绕着一片旧房林立的老城区走,摇摇欲坠的外墙皮在时缓时急的风中弱小无助,簌簌颤抖。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路鹿又是担心下雨,又是担心沙九言进小区的那一段走夜路。她倒也不想想,在认识她之前的三十三年里,沙九言有过多少雨里来夜里去的经验。
    身后的沙九言似乎被某个难缠的客户绊住了,捧着电话颇有耐心地解答对方生意之外的私人问题。当销售最锻炼人的怕就是这7x24小时的不间断服务模式。
    路鹿不是故意偷听来着,两人这样的间距,听一耳朵也不过分吧?
    不敢催油门,尤其是在过弯时,不仅要减至乌龟爬速,路鹿还会空出一只手绕到身后虚扶一下沙经理的腰。不知道沙经理有没有过人的一心二用之力,总之路鹿不敢掉以轻心。
    徐徐将车停到沙九言报出的小区门前。路鹿睁大眼睛看了一圈,里面一排排单调的灰色居民楼虽不至于像刚才路过的老小区那么破败,但每一块灯光映衬下嵌合并不紧密的墙砖连结起来,共同组成背后一段偷工减料的施工故事。
    虽然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但路鹿也不是对上海每一个地段都了如指掌的,这里据她观察应该是拆迁房吧?
    手头不宽绰的住户拿到了拆迁房一般选择自己住,置了好几处房产的住户可能就会选择转手,因为拆迁房的房价根据质量不同,涨的也有,跌的也有,捂着不一定会带来收益,索性解了套去做其他投资岂不更好?
    “呵呵~不用客气。”听起来沙九言的电话有望在几句之内结束,“一点小经验而已,不必破费。”
    “好,下次喝一杯吧,再见。”
    沙九言倒是没觉得有什么,路鹿反而替她疲惫地喘了一口粗气。
    说起来沙经理真的是她见过的人中最有耐心的,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客户,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让她烦躁气闷。这几天她也发现了,沙经理对下属不可谓不高要求,但比起发飙掀桌,她更常采取的是高深莫测的凝视。
    直到把人盯毛了,在心里怒叱一句:阴阳怪气的女人!
    然后垂下高贵的头颅,保证一定克服自身不足,填上指标缺口,如此云云。
    “今天多谢你了,”沙九言扶着路鹿的肩膀从车上下来,“抱歉,不顾行车安全接了电话。”
    “沙经理,很忙,可以理解。”冠冕堂皇的话说到一半,路鹿还是忍不住皱起眉毛提醒道,“但下、下次,最好不要。”
    “其实刚才那个电话可接可不接,可马上接可推延接。是一个老主顾向我咨询在上海落户的事,他的远房侄子目前有这个需求。”沙九言不知出于何故主动向她解释,让路鹿受宠若惊。
    “唔,之前有听过,沙经理,是四川人。”
    “嗯,念大学之前我在南充生活,来上海念大学,也在上海落了户。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我客户的事么?”
    路鹿摇了摇头。
    “其实我大可等到回了家躺在沙发上定定心心回拨这通电话。只是我虽然舒服了,在客户心理的作用却大打折扣了。‘作用’这个词有些凉薄呢,可惜生意场上即使有真情,也是从互相的利益满足出发的。大部分拎得清的人都知道也遵循这个道理,别人帮了你的忙,你就得随时准备着回报。”
    沙经理很少这样长篇大论,可能是想言传身教吧,路鹿猜想。
    然而,坏学生却只心不在焉地注意着沙老师疲惫的肢体动作。她又有意无意地把手肘支靠在摩托车的后备箱上,像一只飞倦了栖在颤巍巍的枝头上小憩的候鸟。
    那么,是这份朝夕难停的销售工作让她受累了,抑或是她这个不成才的下属呢......
    路鹿从不认为自己能够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销售。或许江也不这么认为,她把自己丢进市场部这个最需和人打交道的部门不过是为了锻炼她的口才吧?
    路鹿藏在头盔下的小嘴噘了又噘,结巴这种事情小时候没好好纠正过来,到了这个年纪都定了型哪还有什么指望嘛!
    沉静了小会儿。
    几片树叶应景地坠跌,滑过沙九言的视线。
    她忽然道:“骑摩托的人在我的描摹中应该是向往自由的。而这份工作看起来自由,实际上却最不自由,并不适合你。”
    路鹿讶异地皱了皱鼻子,诸如不努力、口吃之类的才是更常见的否决她的理由吧。
    “不必介怀,我的看法不重要。很晚了,天气也不好,早些回去吧。”沙九言一边解着脑袋上的头盔,一边自嘲似的轻笑,“我又有什么资格指摘别人的事业和人生呢?‘自我’和‘讨好’,其实这两种属性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可能就像秋千的两个制高点吧,在两头来回荡着,最怕有一天会随着绳索的断裂,无可遏制地飞向一个极端。”
    这话说得有些深。
    沙九言是个矛盾的女人。外表上如烈日一般张扬明媚,然而如繁星般装点精神世界的却是她讳莫如深的心事。
    解搭扣的过程并不顺利,就在沙九言打算歇一口气从头再来时,蓦然发现对方正透过车盔上的透明防雾镜,灼灼凝视她。
    她听到她沉稳地开口,尽管句子还是带着个人色彩的支离破碎——
    “绳子断了,别害怕。在你身后,推秋千的人,一定,会在你,失控前,死死,抱住你。”
    沙九言张了张嘴,她想问:“你怎知我不是一个人孤独地荡着秋千呢?”
    可落到了嘴边却变成:“绳子没有断,就是卡住了。你能把我打开这个难搞的搭扣吗?”
    一个人滑稽地孤军奋战了几分钟,不过这样的小事求助别人应该没关系吧?
    路鹿先把自己脑袋上的钢盔摘下来,扶了扶眼镜,找到对方没有掰松反而扣得更紧的部分,有的放矢地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