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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节

      住持打坐似的静默半晌,似乎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不适合呆着这里,遂缓缓起身。白倾沅眼明手快地替他点起先前的那盏小灯笼,忙不迭送到他跟前。
    住持:“……”倒也不必赶客地如此明显。
    住持自觉接过自己的小灯笼,告辞道:“多谢二位施主招待,贫僧在外宿了客栈,就不再打扰二位,顾施主往后若还有何疑问,尽可以上灵泉寺来,贫僧定当竭力相助。”
    “多谢住持。”顾言观郑重道。
    白倾沅见了,故意贴着顾言观坐,一手挽在他的臂膀上,跟着喊道:“多谢住持!”
    住持果然因着她洪亮的嗓音多看了几眼她的动作,小女儿家的心思昭然若揭,明晃晃的眼里都是占有和爱意。
    他笑着点了点头,离开了顾家宅院。
    待住持走后,白倾沅这才贴着顾言观耳朵哈气道:“你完了,他方才已经见到咱们亲密的样子了,听说灵泉寺僧人选的可严格了,他不会再为你剃度的。”
    顾言观失笑看着她,顺着她的话满是宠溺道:“做不了僧人,那我该做什么呢?”
    “做我的夫婿,勉勉强强倒是还可以。”白倾沅摸一把他的俊脸,活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采花贼。
    顾言观又问:“上门女婿?”
    “怎么,你不愿?我们家的上门女婿,不知多少人想做呢。”她得瑟道,“你若是现在去西郡排队等候召见,约摸明年就可以见我一面了。”
    “那还是你来我们顾家吧。”顾言观从容不迫地回应道,“我们顾家就你一人排着队,你来了,便什么都是你的。”
    白倾沅最听不得他突如其来的反撩拨,轰然起身坐到他腿上,面对面双手摁着他肩膀便吻了下去。
    万籁俱寂,月色鲜活。
    她迷迷糊糊地索取着,没过多久,便将自己丢失在了氤氲水汽中,失了主动权。
    她仿佛被抛上了云端,又猛地坠落下来,掐在她腰上的手不断用力,叫她不觉间浸湿了眼眶。
    “伪君子。”
    分开的间隙,她见顾言观依旧神色自若,不甘心地咬了咬他的下唇。
    上一世明明是他先勾自己入的情劫,但凭什么现在神魂颠倒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要拉着顾言观一起入红尘,踏俗欲。
    积满尘埃的宅院里唯一一片干干净净的角落,盛开着夜里最寂静也最美艳的花朵。
    泠鸢在外头点着灯笼,好容易才等到人出来,却见自家县主眼尾红润泛着妖冶,一副刚被欺负过的模样。
    “县主,您没事吧?”她背对着顾言观问道。
    “没事。”白倾沅终于懂得了羞涩二字怎么写,回头暼了眼站在门前的顾言观,有意识地疏离道,“顾先生保重。”
    “县主保重。”
    两人见外地行了礼,白倾沅甫一抬头,见他果然又成了谦谦君子端方自持的冷淡样,心下腹诽,若非她刚从他身上下来,怕也是会信了外头那番不近女色的鬼话。
    回去的路上,泠鸢只管扒拉着她道:“那么大一个屋子,就他一人住吗?那万一夜半闹鬼了怎么办?那也太可怕了。”
    白倾沅无奈:“倒也不是谁都同你一般胆小。”
    “县主。”泠鸢嘟囔着靠近白倾沅,嗅了嗅她身上的气味,疑惑道,“县主都在里头做了些什么,怎么身上有股竹叶香气?”
    那必然是顾言观身上的。
    白倾沅面色一窘,胡言乱语道:“他那宅子里还有个住持在,许是住持身上带来的清香。”
    “可我在外头见住持早就走了呀。”泠鸢有时灵敏果决,有时却迟钝不已。
    “好了,这些都不重要。”白倾沅通红着脸止住泠鸢的碎碎念,叮嘱她一些正事,“明日咱们得去摄政王府看看召宜,你今晚回去备些东西,同南觅清点一番,可不能少了。”
    “县主对摄政王妃倒是上心,不过也是,她倒是个可怜人,比她那娇纵蛮横的妹妹好多了。”泠鸢点了脑袋,回到府里便去寻南觅,结果寻了一圈下来才发现,南觅还没回来。
    “找个尸首找到现在么?”
    白倾沅也有些吃惊,外头天色已然很黑了,再怎么着也该回来了,总不能是碰上了什么危险。
    她心下这样想着,不禁真的开始担心起来,赶忙找了自家哥哥要出去寻人。不料一堆人方行动到门口,便见南觅自己跑了回来。
    她松散着发髻,逃命似的跑进了王府,一头栽进白倾沅的怀抱。
    “怎么了?”众人忙关心道。
    “乱葬岗上有好多流民,县主,那两个护卫大哥都死了,他们为了护着我,自己死了。”南觅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白倾沅懵懵懂懂地听进去,只觉事情不简单。
    “流民是哪里来的?”
    “这是近些年临近冬季都会发生的乱象。”白今久告诉他们,“虽然盛都还不到入冬的时节,但北郡有些地方已经开始飘雪,闹饥荒,百姓们冬日储粮不够,只能逃难到别处,过不了多久,流民只会更多。”
    白倾沅耿直道:“既然年年都这样,他们怎么不知道多存点粮食在家呢?”
    “不是每个人的手里都有闲钱存粮的,还有乞丐呢,突然落难的百姓呢?”白今久语重心长道,“总之,往后大家若是无事,尽量少出门吧,姑娘家即便出门,也得带够足够的护卫。”
    众人纷纷应下,白倾沅带着南觅回房,温言软语安抚了一会儿,也不急着问周美人所求之事。
    可南觅的尽职尽责却是刻在了骨子里,她主动说道:“周美人要找的那人,听说当日被召三公子一箭射死后,又被德昌侯府的人拖出去五马分尸了,乱葬岗上根本找不着全尸。”
    “委屈你了。”白倾沅顾不得结果是好是坏,看着南觅憔悴不堪的样子,这才惊觉自己犯了个多大的错误。
    南觅再怎么成熟稳重,也只是个十几二十的姑娘家,怎么就好叫她出去找什么尸体。
    她愧疚地看着南觅,神情满是怜惜。
    “县主莫要自责,其实若非流民,本该无事的,只是苦了那两个护着我的大哥……”南觅说着说着也控制不住情绪,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白倾沅抱住她,安慰道:“明日我便派人去将他们安置妥当,你也别自责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的确是她的错。
    夜里白倾沅一人独处时,回想着这些荒唐事,不禁真的自己责怪起自己来。当初刚重生回来的时候,明明说好了不再帮任何人,一心一意想着报仇的,怎么就能心软了呢。
    若是再冷血一点,不帮周悠禾,就没有这些事了。
    现在好了,又搭进去了自己的人。
    她心下懊恼,连带着这一晚的觉也没睡好。
    翌日坐在马车中去往前摄政王府时,她困的眼睛都睁不开。
    泠鸢心疼她,却也没办法,前摄政王府距他们的西郡王行府并不很远,没几下功夫便到了。
    白倾沅自己状态不好,却也还要强撑着精神去看召宜。
    “小婶婶。”
    进门后,她这三个字刚脱口而出,召宜的脸色就变了。
    从前听来无比顺耳的称呼,如今却是变了味儿。
    召宜神情寡淡道:“人都走了,就别这么喊我了。”
    白倾沅端在身前的手一顿,半懵半懂,试探着伸手去够住召宜,稍显亲昵道:“近来身子可有好些?”
    “是,好多了。”她问什么,召宜就答什么,一双深切的目光自她进门起便钉在了她身上,叫她毛骨悚然。
    她生硬地转折,“那可有什么胃口没有?我给你带了些清淡的小食,装在食盒里都还热乎,还有些我哥哥从西郡带来的特产,我怕你会嫌太腻……”
    “不要忙活了。”
    召宜止住她无头苍蝇乱撞似的关心,冷眼瞧了瞧屋内,疲倦道:“让她们都出去,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白倾沅心下隐隐泛起不好的预感,却也只能听召宜的话,赶走了屋里的其他人。
    “你知道吧?”召宜不带任何的迟疑,一上来便开宗明义。
    白倾沅愣了愣,皮笑肉不笑道:“你在说什么?”
    “陶灼和太后的事,你知道吧?”召宜强撑住身体,疮痍满目,字字泣血,“在灵泉寺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吧?所以当时你想拦着我,不让我去见他们,是不是?”
    “召宜……”
    召宜见她没有否认,便知自己是猜对了,讥讽道:“多可笑啊,你一个从西郡来的,不过半月就知道了此事,而我却被蒙在骨子里整整三年。”
    “我,我也是无意间……”白倾沅束手无措,语句紊乱,根本不知该如何安抚召宜这副受伤的模样。
    哪想召宜根本不用她安慰,她自己向上抹了眼泪,坚定道:“这些日子我哭也哭够了,伤心也伤心够了,想与你单独说话也不是要你来安慰我的,只是,我还有些东西要告诉你。”
    “当初在灵泉寺上,你钟意顾言观的神情未曾向我隐瞒半分,不想进后宫的心思也都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为什么,白倾沅?”召宜审视着她,“你我不过初相逢,相识不过寥寥,你怎就能如此信任我?”
    召宜不愧是召宜,聪明沉稳这个词,当真没有用错地方。
    白倾沅被她逼问地背地里冷汗直流,生怕她接下来还会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
    “你是不是,早就暗中观察盛都很久了?”
    万幸不是她想的那个问题。
    可即便如此,她紧绷的神情也不敢松懈半分,召宜问的每一个问题,她都没法正常地解答。
    “阿沅?”召宜在唤她。
    “是。”既然回答不上来,白倾沅便索性大着胆子,跟着召宜的猜测走,“那你还猜到了些什么?”
    “是该我问你,你想干什么?”明白人说明白话,召宜并不拖泥带水,也并未沉湎于情伤,而是明确道,“阿沅,从你进京起便是别有目的是吗?你和顾言观亲近,替他报了顾家的仇,然后呢?你把召颜弄进了宫,用她来拖住太后要立你为后的打算,你这是准备做什么?是要准备跟顾言观私奔吗?”
    “私奔?”
    白倾沅自己可都没想到这茬,不想召宜竟能有如此大胆的猜测。
    她不安地眨眨眼,不置可否。
    召宜面色又沉重了几分,“其实我本不打算让阿颜进宫,但是她的执念我知道,如今你虽算计了她,却又算是成全了她,是好是坏,便都由她自己担着吧。只是一点,你需得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做这些事情,目的究竟为何?”
    “如若我说,真是为了私奔,你信吗?”
    “我不信。”召宜落落大方道,“如若只是要私奔,又为何要火烧惊鸿台呢?”
    白倾沅哑然:“你……”
    召宜镇定自若,仿佛她的所有反应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很奇怪我会知道吗?阿沅,她除了在那件事上对不起我,其他当真是什么都肯告诉我。”
    因为她将她实实在在地当做了她的替身,当做了又一个自己,那个年轻聪灵又干干净净未沾鲜血的自己。
    白倾沅茅塞顿开。
    召宜见她明了,便又继续道:“所以,你该告诉我,你做这一切,是想帮着当今皇帝自己掌权,还是帮着他人夺权?”
    “夺权?”
    白倾沅显然还未想到过这一层,她只知道自己要杀很多人,可是杀了那些人之后呢?她和顾言观该何去何从,她还从未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