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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

      在中官催促下,赵皑不得已即时启程,回到了阔别许久的皇城。
    刚入皇城门,赵皑便直奔福宁殿,欲拜见父亲,而殿中内侍却道,官家与三大王今日又上凤凰山去教场练骑射了,请二大王稍后再来。赵皑便回自己阁中稍事休息,然后再往福宁殿,又等了许久,才见父亲与赵皓一同回来,两人均身穿金甲,谈笑风生地阔步进入殿中,而皇帝起初并未留意到出来迎接的赵皑,还一径拍着赵皓的肩赞道:“三哥射弓技艺又精进了,不错不错,如今你这英武模样,很像我!”
    赵皑默默忽略了浮上心头的一缕不祥之感,上前向父亲行礼。乍见到他,皇帝似有些诧异,但很快露出笑容,温言款款地为他兄弟二人赐座,略问了问赵皑宁国府公事,对赵皑修圩田、促进农耕之事表示肯定,赞赏一番。
    赵皑躬身请问父亲召他回来是要议何事,皇帝道:“你且去慈福宫,让太后与你说吧。”
    见父亲不欲多加说明,赵皑只得告退。赵皓见状也起身行礼欲告退,皇帝却挽留他道:“三哥再坐坐,我还有些话要与你说。”
    赵皑遂独自离去,敏锐地从父亲的态度中察觉到了自己与三哥在他心里已是亲疏有别。
    赵皑又出发往慈福宫去,沿途见不少内侍行色匆匆,奔走相告,说今晚翰林学士院要锁院。
    每当皇帝有重要制诏让当值翰林学士拟,会召内翰面谕,待内翰回到翰苑,内侍即锁院门,禁止里外人等进出。此谓“锁院”。翰林学士拟好制诏,内侍上呈皇帝,翌日晨交中书授舍人宣读,然后开院,此谓“宣锁”。
    而今赵皑见要锁院,便知明天有重要诏令宣布,但见皇帝并未与自己提及任何大事,便以为事不关己,亦未多想,仍马不停蹄地往北大内去。
    赵皑到了慈福宫,太后倒是对他左右细看,嘘寒问暖,不时抹着泪说他瘦了,想是在外吃了不少苦,颇显慈爱之心。赵皑陪着她话了片刻家常,再问她有何事要与自己讲,太后便道:“你早已年过二十,不小了,却一直不愿婚配。先前你大哥薨,你齐衰在身,后来你爹爹又让你去外郡做官,倒也不便成婚。如今你大哥已薨近两年,我眼看着你做官也做出些政绩了,但无人主持家事,累我孙儿憔悴至此,看得我真是心疼。如今我在王侯后裔、勋旧之家与戚里贵胄中挑选了几位容貌品性都好的女孩儿,让画师给她们绘了写真,你今晚且留在北大内好生看看这些写真,若有相中的,我便与你爹爹说,尽快为你纳聘。”
    “此事不劳娘娘费心了。”赵皑当即拒绝,“孙儿如今终日忙于公务,不欲为婚姻分心。何况外郡生活艰苦,日子不如临安好过,别连累这些贵戚小娘子随我去过苦日子。”
    太后不悦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公务再忙也不能耽搁了婚姻大事……你就别为那些小娘子操心了,人家只要肯嫁你,自然愿风里雨里都随你去,何况你堂堂一个嫡亲皇子,国朝尊贵的亲王,人又仪表非凡,谁家姑娘不上赶着想嫁你?吃一点点外郡的苦算什么!”
    言罢也不再听赵皑推辞,让他晚膳后留宿于北大内,夜间在寝阁中对着那一堆写真挑选未来的夫人。
    内侍夜间把写真送来,一幅幅展开请赵皑过目。赵皑几乎不以正眼瞧,大致瞥了瞥便挥手让内侍卷好收回,自己另取了一卷书坐着翻阅,不理内侍苦苦相劝。
    次日一早赵皑即辞别太后回南大内,刚入皇城便觉气氛迥异于昨日,路上所见的官员、内侍与禁卫都在窃窃私语,面上难抑兴奋之色,见了他却立即噤声,向他行礼后往往会别有意味地深看他一眼,似欲观察他神情。
    赵皑满心疑惑地继续朝内走,见殷瑅守于垂拱殿前,便上前唤他,问他今日发生了什么大事。殷瑅颇踟蹰,但最终告诉了他:“适才中书宣读了储君册文……官家决定立三大王为皇太子。”
    赵皑霎时无语,默然立于殿前,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而此刻已受命领旨的赵皓在入内都知张知北护送下从殿内昂首阔步地款款走出,面上尽是锁不住的洋洋喜色。见了赵皑,赵皓一愣,迟疑一下,才走到他面前,作揖轻声唤了声“二哥”。
    赵皑淡淡一笑,向他还礼,道:“恭喜殿下。”
    赵皓脸红了红,道了声谢,匆匆告辞离开。张知北向赵皑行礼后跟随赵皓而去,不忘低声叮嘱赵皓:“殿下是储君,日后见了魏王不可先向他行礼,须待他行礼后再还礼……”
    这声嘱咐随风飘入了赵皑耳中,他倒不愠不怒,只觉心中萧萧瑟瑟地,像当年被废弃的圩田那般,一片荒凉。其实这是他当初被外放宁国府之时便已想到的结果,但没料到此事成真时仍会令自己如此难过。
    少顷,他掉转头,放弃了见父亲的念头,依旧往北大内而去。
    “娘娘昨日留我宿在北大内,便是知道三哥将越次做太子,怕我闻讯不满生事吧?”赵皑直言问太后。
    太后一声叹息,劝慰道:“孙儿呀,你以为官家好做么?真要做了,你便会发现,烦恼比做亲王时多多了。官家,官家,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听起来风光,是天下至尊,可这天下是那么好管的么?就说臣子吧,官家既希望任用有才能之士,又怕重用之臣自恃才高,无视天威,甚至弄权谋逆。为保家卫国,恢复故土,少不得倚重些武将,却又担心他们拥兵自重,导致陈桥驿之事重演。管起臣子来轻不得,重不得,稍微失衡,都会导致严重后果,甚至杀身亡国之祸……再则,你做了地方官想必也知道,每逢天灾,国中遭遇饥荒,各州郡都像饿坏的孩子,一个个嗷嗷待哺,官家手中就那么点余粮,又得操心怎么分,先给谁,处理不好,又会成为祸端……对了,赈灾之前还得先下一道罪己诏,把引来灾异的罪责揽到自己身上……这几十年来,我眼见着你祖父和父亲为国操碎了心,深知治国不易。而你是我最钟爱的孙儿,我倒宁愿你做个无忧无虑的富贵亲王,过得轻松一些。”
    见赵皑沉默不言,太后又换了个话题,温言道:“我听中官说,你对画像中的女子都不满意。其实还有位贵戚女子,身份尊贵,与你也颇有缘份,官家也觉合适,正要我与你说呢……”
    “此事请娘娘不要再提了。”赵皑打断她,再次表明态度,“皑如今只想在宁国府多做好几件事,不希望因婚娶分心,还望娘娘与爹爹成全,容我尽快回宁国府去。”
    “你不想娶妻,让我与你爹爹成全,可三哥身为皇太子已到必须娶妻的时候,你就不能成全他?”太后换上一副肃然神色,冷冷道,“你是兄长,你若不先成婚,三哥也不便越次成婚。”
    赵皑一哂:“太子妃可有人选了?”
    “有了。”太后坦然答道,“说起来你也知道,便是伺候过你的尚食局内人凌凤仙。”
    这答案赵皑完全没料到,不由有些惊愕。他能看出赵皓心仪凤仙,但从未想到凤仙身为内人竟会被列为太子妃人选。
    “三哥喜欢凤仙,常为她借故三天两头地往慈福宫来。”太后缓缓解释,“本来我也觉得她只是个内人,赐给三哥做妾便行了,但上官忱看了她面相,与我说,此女龙睛凤颈,有大贵之相,将来可母仪天下。她父亲是凌焘,这些年北方时有兵将南下滋扰,凌焘戍边也立了些功,所以官家也觉凌凤仙作为勋将之女,可列为太子妃人选。”
    想起凤仙此前劝导自己做的事,赵皑在心底冷笑,但未形于色,只淡然道:“甚好。凌凤仙与三哥,也算天作之合。”
    “所以,你愿意成全他们,先行完婚?”太后问。
    “不愿。”赵皑干脆地回绝,道,“三哥要娶便娶,不必看我行事……他既能越次做太子,为何不能越次成婚?”
    第六章 澹月秋水
    赵皑默默接受了储君之位被弟弟夺走的事实,就此并不出怨言,甚至在父亲要求下留在临安,参加了赵皓的册礼。但对婚事他则毫不让步,一直坚称如今忙于公事,无意为婚姻分心,恳请皇太子先行纳妃。皇帝无奈,最终同意他回去,婚事暂且延后,且下令先筹备皇太子婚仪。
    回到宁国府,面对着一堆这段日子积压下来等待他处理的政务,赵皑又开始了日理万机的生活,与蒖蒖见面的机会都很少,一直到秋分,蒖蒖见他稍有闲暇,才邀请他去湛乐楼,赴自己为他专设的秋宴。
    立储之事已举国皆知,蒖蒖自知赵皑心中郁闷,这日特意带广州买的那两名胡姬来呈献歌舞,又请卫清浔一同来,欲让她一起开导安慰赵皑。
    卫清浔对立储一事绝口不提,倒打趣赵皑道:“大王这般郁郁不乐,一看就是回临安被长辈逼婚了。”
    赵皑一瞥她,问:“你家人又从临安给你传什么闲话了?”
    “非也非也,”卫清浔笑道,“没人传话,我猜测而已。我每次回临安,都会有长辈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要我尽快成婚……大王年纪不小了,此番竟能全身而退,不知有何绝招,可否传授于我,让我也用来拒婚?”
    赵皑道:“没什么绝招,就是坚决不答应,谁提就冷脸起身告辞,任他们再说什么,一句也不听。”
    卫清浔奇道:“父亲每回跟我说这事时,我一表示不想听,他就气得直想取鞭子抽我。官家劝你你不听,难道他不会生气?”
    “气自然是生过的。”赵皑答道,“他还想过让我禁足,逼我娶了妻再走。据说夫人都给我选好了,就要开始问名纳聘了,结果那小娘子父亲回禀说,他女儿近日病了,暂不能成婚,官家这才作罢,许我回宁国府。”
    蒖蒖闻言问:“是谁家的小娘子?”
    “不知道。”赵皑一摆手,“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只听说是出自戚里,无论谁跟我提这事我立即翻脸,所以究竟是何人也不清楚。”
    “二哥怎不耐心听听,抽空见见呢?”蒖蒖笑道,“说不定一见之下觉得投缘,又成就一段佳话。”
    赵皑抬眼看她,淡淡一笑:“你才是我的佳话。”
    随后,他将目光从蒖蒖愕然的脸上收回,又投向卫清浔,彬彬有礼地微微欠身:“抱歉,都是朋友,且容我直言不讳。”
    卫清浔旋即搂住蒖蒖的腰,在她颊上吻了吻,再朝他一哂:“大王,这得看我答不答应。”
    赵皑蹙了蹙眉,空气中忽然多了点剑拔弩张的味道,而那两名胡姬不明就里,只当他们在说笑,忍不住相继笑出声。蒖蒖脸一红,斥她们道:“笑什么笑!我让你们停下来了么?还不快奏一曲新练的曲子来听听。”
    胡姬唯唯诺诺,很快一人吹箫,一人抱琵琶,开始演奏一曲有异域风韵的曲子。那曲调时而哀艳柔美,时而铿锵作金石声,弹琵琶的胡姬指头飞旋,指法错综复杂,越弹越快,弹到激越处,一根弦忽然断裂,令乐曲戛然而止。
    胡姬赧然告罪,说自己才开始练这曲子,而此曲是宫廷乐曲,难度极大,自己技艺不精,所以没能完成。蒖蒖则面色陡变,问那胡姬:“这曲子叫什么?”
    胡姬答道:“梁州曲。”
    蒖蒖默然。曲调一起她便觉得似曾相识,胡姬弹至中途时她已想起,这正是她最后一次见秋娘后,被送出那陌生的园子时楼上传出的琵琶声。与秋娘相处的那几个时辰中,她并不见那小楼里有他人,可见那琵琶曲十有八九是秋娘弹奏的。此前香梨儿又与她说过菊夫人擅作梁州舞,所以这也是秋娘即菊夫人的一个证据?
    她心情愈发郁结。那时她被迫离开临安,至今不得归去,也不知母亲怎样了。每每想起母亲,她只好安慰自己,那夜所见的母亲容颜如旧,神采不减,衣饰精致,看起来似乎得到了善待,应无性命之忧,自己也只能如她所说,好好活下去,日后设法回临安,才有与她相见的一天。
    赵皑见她神思恍惚,泫然欲滴,关切地唤她一声,蒖蒖才如梦初醒,尽量睁大眼睛,吩咐胡姬道:“别弹琵琶了,另唱支曲吧。”
    胡姬答应,低声商议一下,然后箫声再起,适才弹琵琶的女子曼声唱道:“阑边不见蘘蘘叶,砌下惟翻艳艳丛。细视欲将何物比,晓霞初叠赤城宫。”
    蒖蒖问唱的是什么,胡姬道:“这是鹿鸣楼乐师新教我们的曲子,说是薛涛写的绝句《金灯花》。适才我们在后院练习,见院内花圃中金灯花开得正好,便准备唱这曲了。”
    卫清浔听后便启步走到朝向后院的窗边,向花圃望去,果然见正中最大那一块开满了金灯花,没有叶子,一朵朵红艳艳地盛开着,花瓣如舞动的焰火,连成一片又绮错似锦,在周围萧瑟秋景中显得尤其炫目。
    蒖蒖此刻也缓步走到她身边,与她一同观赏那花。卫清浔略一沉吟,问蒖蒖:“这花是何时种的?往年秋分前后我都没来湛乐楼,倒一直未曾留意到。”
    蒖蒖道:“花是这院落的主人种的,我又见它开得好,便保留至今。”见卫清浔没有笑容,不似赞赏,遂问,“怎么?有何不妥?”
    卫清浔道:“这花性喜阴暗潮湿之地,常开在古木森森的林中,幽深的洞穴口,或者……坟头,它还有一个名字,叫‘鬼灯檠’,所以很多人不喜欢,认为不吉利。来湛乐楼用膳的客人没提过?”
    蒖蒖一怔,摇了摇头,再看那片血红的花儿,忽然觉得那姿态多了几分妖冶诡异之感。
    “大概这花儿花期短,这里见过的人不算多,就算有人知道,出于礼貌,也没有提。”卫清浔道。
    蒖蒖沉默一下,又问她:“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开酒楼就不要保留这不吉利的花,最好把它铲除了?”
    卫清浔微笑道:“那倒也未必。因为金灯花生长之地不佳,国人不喜欢,但有位日本来的高僧曾对我说,他们觉得金灯花很美,这花很可能就是佛经中提到的四大天花之一,曼殊沙华。所以吉不吉利关键在看花的人怎么想,这湛乐楼你仍可做主,你若觉不在意,大可留下它。”
    曼殊沙华!蒖蒖又暗暗一惊,旋即想起了当年张云峤在《妙法莲华经》上着重标出的那几个字。
    她举目注视那片金灯花,越看越觉得红得刺目,琢磨着卫清浔的话,渐觉不寒而栗,心跳无端紊乱起来。
    这时赵皑忽然问卫清浔:“卫楼主很喜欢花木?似乎很有研究。”
    “是我母亲喜欢莳花弄草。”卫清浔道,“她独处深院,平时没什么事做,便天天伺弄名花异卉。我小时候长伴她身侧,看得多了,自然也略知一二。”
    赵皑又道:“令慈与你一定母女情深。爱养花的人多半很温柔,想必是不会向你逼婚的了。”
    “我想被她逼婚也没机会了。”卫清浔眸光一暗,“她已去世好几年了。”
    赵皑忙就出言不慎向她表示歉意,卫清浔略一笑,道“无妨”,少顷,向他和蒖蒖讲述了关于她母亲的事:“她生了我大哥和我之后,我父亲便纳了妾,冷落了她。她开始寄情于花木,不惜花费重金求一名花,日子便被儿女和花木填满了。后来大哥不服父亲的管教,跑到宁国府来开酒楼,父亲大发雷霆,差点要与大哥断绝亲缘关系,从此更偏爱妾生的弟弟。母亲很难过,经常对着我流泪,怨我不是儿子,不能代替哥哥讨父亲欢心……她不知听谁唆摆,认为只有再生出个听话乖巧的嫡子才能改变被妾室欺压的局面,于是甘冒风险高龄产子,却不料最后母子俱亡……她辞世后,我也不想留在那个家里了,大哥回来奔丧时,父亲一定要他去做官,我便请大哥把鹿鸣楼交给我,然后不顾父亲的反对,来了宁国府。”
    她顿了顿,看看听得神色恻然的赵皑和蒖蒖,又勾出点冷淡笑意,道:“你们说,我母亲这一生是不是太不值得了?把喜怒哀乐和希望全系于一个男人身上,浑然忘却了自我。难道生为女子,只有成婚生子一条出路么?天天在争宠失宠和有没有儿子的焦虑中沦为怨妇?我偏不听父亲的安排,终于在宁国府找到了我想要的生活。”
    说完她一顾听得入神的那两名胡姬,重新露出神采飞扬的笑容,扬声命她们斟酒,再举杯对赵皑与蒖蒖道:“来呀,诗酒趁年华!”
    酒饮到夕阳西下时,卫清浔告辞回城,见赵皑无意离开,也不邀他同行,倒是命两位胡姬跟自己回去了。
    蒖蒖等她们走后,才谨慎提及立储之事,欲稍加宽慰,赵皑却止住她话头,道:“其实我从小便认定皇位将来是大哥的,所以从未对此有所希冀,如今与储君之位失之交臂,也不算太失望……而我真正难过的是,此番回宫,让我深深意识到,爹爹彻底放弃了我。”
    蒖蒖劝慰道:“官家一直很关爱你的,只是当初因庄文太子之事对你有误会,才导致今日局面。但他愿意力排众议给你宁国府实权,可见仍相当看重你,有意栽培你。”
    赵皑黯然摆首:“不是的,蒖蒖,他早在将我外放时便已放弃我了……为什么让我离开临安?因为他那时已准备立三哥为太子,而越次立储,必然会有大臣反对,所以他让我先离开临安,以免有与朝臣联系结党的机会,这样纵有异议,也不成气候,他容易平复。给我这点地方上的实权,不过是聊表抚慰,反正无论我做得好不好,都不会影响到三哥。”
    他又看着蒖蒖自嘲地一笑:“这一次见他召我回去,我还以为他想起我了,想见见我,结果原来他是怕我见三哥做太子后要谋逆,于是特意在立储前夕让太后留我在北大内关了一夜,此后也让人严密监视我行动,严禁我与大臣接触,一直到三哥册礼后,大势已定,才放我回来……我只是他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呀,何德何能,值得他如此提防!”
    他苦笑着,自斟一杯酒仰首饮尽,提注子欲再倒一杯时,手被蒖蒖按住。
    “二哥,你今天饮得够多了。”蒖蒖和言制止,又劝道,“我们的生命是父母所赐,再养育我们成人,便是莫大的恩典了。家产和更多额外的关爱,能给我们,固然是锦上添花,但若他们不愿再给,也无可厚非,那是他们的决定,我们不必怨怼,他们已培养我们成人,我们可以自食其力地生活,就不必计较他们给予我们的财物和关爱孰多孰少了,因为我们终究要不依仗他们地独立生存,独立行走。我也坚信,父母都是爱自己孩子的,官家是一国之君,家事即国事,考虑得必然比我们周全,希望事事谨慎,不落人话柄,那样做,也许他只是认为理当如此,而不是对你的特别防范。再从另一面想,他大概知道你一向洒脱不羁,愿意给你更多的自由,才破天荒地让你离开都城,来宁国府发挥所长。”
    赵皑默默听着,不就此表态,倒是问她:“蒖蒖,你还记得你父亲么?他当年对你好不好?”
    蒖蒖一愣,然后道:“我爹爹在我很小时就离开我了,但我相信,离开我非他所愿……”
    “后来你一直没查出他去哪里了么?”赵皑又问。
    蒖蒖摇摇头,却苍白着脸,不自禁地再一次看向那片“曼殊沙华”。
    赵皑微醺中没觉出她神色有异,也不再追问,又断断续续地与她倾诉了些心事,直到暮色四合,秋虫唧唧,才站起道:“我该回去了。”
    蒖蒖担心他饮多了酒,骑马走夜路不安全,便建议道:“要不你今夜就在二楼的卧室歇息吧,一会儿我回宋婆婆的院子。”
    “不了。”赵皑道,“我留宿于此,会有损你清誉。”
    “清誉?我早就不在乎了。”蒖蒖一笑,“宋桃笙的清誉早被赵判府毁得干干净净了。”
    他们过从甚密,他更是几次刻意表现,宁国府只怕已人尽皆知,的确都会视他们为情人。赵皑想到此处,心中莫名一暖,又见她不甚介意,不由觉出些甜意,唇角无声地上扬。
    蒖蒖又道:“经历了这许多生生死死的事,到如今,我早已看开,名字、身份,所谓的名誉都不重要,无论外人如何议论,私下揣测我们怎样相处,只要自己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就行了。”
    赵皑淡淡含笑,伸出一指,轻点在她唇上,低声问:“真的一点都无愧?”
    酽酽夜色中,蒖蒖只觉他双眸幽深,目中若隐若现的情意随着烛影在晃,心怦然一动,一时竟无言以对。
    赵皑一笑,收回手,道:“我不是柳下惠,再待下去我会想:如果我拥抱你,你会不会推开我?如果被你拒绝,我会颜面大失,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不好意思再来见你;如果你没推开我,我又会自问你如此善待我是否只是因为同情我现状,以及我这是不是卖惨求怜……算了,我还是别给我们出这种难题了。”
    他下楼上马离开,并不让蒖蒖出门相送,蒖蒖便立于楼上窗边,目送他远去。
    他策马行了几步,忽然回首望向她,展眉一笑,复又循着澹月秋水离去,一路夜风荏苒,衣袂翩翩,在她含笑的注视下,马蹄声都显得格外轻快悠扬。